离开蜀地之前,朱瑙命卫玥和黄东玄带兵前往江陵府,占据荆州。蜀军虽然遭遇了长沙军和其他一些势力的阻挠,但愿意依附他们的势力也有不少,于是他们顺利地击退了长沙军,成功拿下荆州。
这封信是卫玥写来的,信上详细汇报了荆州最近的形势。在他和黄东玄等人的努力下,荆州的反对势力已经全部被他们压下去了,一切井然有序。
不仅如此,信上还写了长沙府的近况。当初长沙尹孙湘执意派兵伐蜀,境内不是没有反对的声音,但是他刚愎自用,不予理会,最终导致大败。那一战的失利,导致长沙府损失了万千精兵和大量钱粮。消息传开后,鄂州兵开始滋扰长沙边境,趁火打劫。长沙府境内的盗匪流寇也趁势而起。原本富裕太平的长沙府一夕之间变得混乱异常,听说孙湘气急之下已经病倒了。
谢无疾在朱瑙的对面坐下,并没有立刻开口。过了一阵,他才垂着眼低声道:“春耕过后,韩如山会在江宁称帝,改元安平,国号‘宁’。”
朱瑙微微一怔,恍然道:“难怪上个月,江南各州府采买丝绸、香料、木材的定单忽然增加了许多,原来是要准备登基大典了。”这几个月来无论他人在哪里,蜀府不仅要定期向他汇报政务,就连生意的总账也一概要送由他过目。
——韩如山,曾经的江宁府尹,再过几个月就要变成宁帝了。
自天子死后,王朝无主,韩如山并不是第一个打算称帝的人。去年齐州曾有一位武将称帝,前年邢州也有一位宗亲王候自称接过皇室传承。不过这些人都成了笑话,非但没有人承认他们的帝位,而且他们都在称帝几个月后就被人打得屁滚尿流。在这种群雄争霸的时局下,谁敢跳出来称帝,都是在自掘坟墓。
但是韩如山,又和其他人不一样。
要知道如今天下的局势,北方一年乱过一年,战火四起,民不聊生,南方却倒还算太平。西南巴蜀之地在朱瑙的治理下可谓风调雨顺;荆楚之地原本亦可天平地安,奈何长沙尹孙湘野心太大,治理无方,这才招致混乱;而整个长江以南、赣水以东的地域历来都是富庶之地,偏安于世,全未受到中原王朝分崩离析的影响。朱瑙因做生意的缘故,对天下的形势都很了解,他知道江南的富裕程度更在蜀地之上。
不仅如此,江南几大世家经过百年的联姻,十分凝聚。韩如山并不是江南世家子弟,他是被世家子弟们推上帝位的,他只是一个名义上的皇帝。江南真正的掌权者是谢家、柳家等豪门世家。所以,韩如山称帝这件事实际上是代表的是江南要脱离混乱的中原王朝、划地而治。而韩如山代表的是整个江南世家的利益,他身边没有环伺的虎狼。也就没有人会去推翻他。
他的称帝,或许会给天下造成更大的混乱,但是,却会让江南之地在短时间内变得更加稳定、太平。
屋内安静了片刻,朱瑙道:“愿他是个明帝吧。”
谢无疾颇感诧异地挑眉。朱瑙难道不想问鼎天下?韩如山登基,对他来说不是什么好事吧?
就在此时,屋外响起了惊蛰的通传声:“公子,谢将军,太原府的探子回来了。”
朱瑙与谢无疾对视了一眼。朱瑙道:“去议事堂吧。”
他起身正要出去,谢无疾忽然抓住了他的手腕。
朱瑙偏过头,谢无疾却没有看他,只沉声道:“他不是明帝。”
顿了顿:“你会是。”
朱瑙微怔,弯了眼睛,笑了起来。
……
不多时,朱瑙、谢无疾及两军中的几名官员在议事堂坐定,从太原府回来的多名探子也在堂内排开。
这些探子们是朱瑙和谢无疾派去太原调查敌情的,这些人不仅要打探关于玄天教的消息,也会调查太原的民生、农耕、工商、舆情等情况,以便朱瑙和谢无疾更好地了解自己的敌人。
探子们轮流禀报自己的侦查结果,官吏们一面记,一面问,探子们一一解答。
一名探子道:“‘谢将军两箭破妖法、黄鼠狼一朝现原形’的故事已经传入太原府,在民间传开了。”
谢无疾眼皮微不可见地抽动了一下。
朱瑙笑眯眯地问道:“张玄可有镇压这消息?”
那探子道:“有。不过他们并未公开镇压,而是使了些龌龊手段。许多传过这消息的人莫名中了疮毒,口舌生疮,皮肤溃烂。民间有传闻,说是那些人造口业得罪了神仙,因此才遭到天谴,想来又是邪教徒造谣生事。”
谢无疾不禁皱眉。这张玄真是铁了心要将装神弄鬼进行到底了。
朱瑙问道:“还有什么?”如果只是这么点手段,张玄未免太好对付了。
一名探子道:“今年太原干旱,本月十五张玄会在汾阳大建国寺——现已被他改成大玄天寺——开坛做法,说是可保明年太原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又一名探子道:“我听闻两个月前忻县有一村百姓感染瘟疫,全村病倒。张玄亲自去了一趟,施展仙法,治愈了那里的百姓。”
另一名探子道:“阳泉的一口古井里挖出了一块石碑,上面写了张玄百年前如何飞升成仙的事……”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转眼竟汇报了七八桩事,桩桩都说张玄如何施展仙法,如何造福信徒。可见这两个月张玄真是卯足了力气来应付那些对他不利的传言。他倒也聪明,倘若他去分辨自己究竟是不是黄鼠狼成精,那他就中了朱瑙的圈套,这种事情一定是越描越黑。于是他只当完全不知道此事,一面暗中迫害传播对他不利消息的人,一面又大肆宣扬他的所谓仙力,双管齐下,左右开弓。想来那些不开化的信徒仍有许多会被他深信不疑,难辨是非。
谢无疾帐下的一名部将听探子们汇报听得火起,起身道:“谢将军,朱府尹,张玄那厮只晓得装神弄鬼,糊弄百姓。他的信徒尽是些不通事理的蠢驴,我们与他打这些口舌之战,真是白耗力气!照我说,我们直接出兵打到汾阳去,擒住那厮,将他大卸八块,看谁还信他的鬼话!”
不少谢无疾的手下都忍不住点头附和。这样你讲一个故事,我讲一个故事,跟妇孺吵架似的,吵到什么时候才能有个结果?
谢无疾未作表态,只将目光投向朱瑙。
朱瑙却摇头道:“眼下未到出兵的时机。”
谢无疾手下的部将问道:“朱府尹,那要什么时候才到时机?照我说,先前我们夺回延州后就该立刻向太原出兵!那时邪教刚遭遇重创,百姓们也对张玄也心生怀疑,就是最好的时机。反倒是拖延了这些时日,给了张玄那厮作妖的机会,人心又被他骗回去不少。”
未等朱瑙开口,惊蛰接了话头,反驳道:“延州刚破时,人心虽有动摇,可邪教信徒众多,势力仍大。且这些年来邪教烧杀抢掠,四处敛财,已聚有万贯军费……”
他尚未说完,那名部将反驳道:“那又如何?一群乌合之众,我们难道还打不过他们么?”
惊蛰摇头道:“不是。只是倘若我们强攻,张玄大可带人带钱离开太原,我们虽能抢下几座城池,却未必能将其根除。难道他逃到哪里,我们便追到哪里吗?”
那部将被这么质问,不由愣住了。
在与朱瑙结盟之前,谢无疾对付的敌人大都是盗匪流寇。这些盗匪流寇其实不怎么能打,经常一打就跑。于是谢无疾取得节节胜利,一路追击。这样的形势看起来很顺利,但往往到了某个地步,就会出现问题——他们战线拉得太长,前面的敌人追不上,后方却后院起火,刚打下的城池又失守,刚收降的敌人又叛变。最后弄得自己焦头烂额,全无所获。
而张玄,虽然他比他们对付过的所有盗匪流寇要强得多,但是本质上,他仍然属于流寇。玄天教固然占据了很多地方,收服了很多信徒,但张玄并没有很好地治理地方,被玄天教占据的地方非但没有恢复民生,反倒是民生遭到了严重的破坏,田地荒芜,工商无人。所以玄天教只是一支更加强大的流寇而已。
流寇是不会扎在土地里的,毋庸置疑,这些人一定是一打就跑。张玄手里又有人,又有钱,他完全可以换个地方继续宣教、迫害百姓。而如果他们一直追在张玄屁股后面……那就又走上从前的老路了。
那部将龇了龇牙,态度不像先前那么强硬了,而变得谦虚了一些:“那依程校尉所见,我们该如何是好?”
程惊蛰看了朱瑙一眼,朱瑙给了他肯定的眼神。惊蛰这才接着道:“我们如今虽夺回延州,然则延州遭邪教破坏,民生凋敝。依我看,眼下我们的当务之急是先恢复延州的生机。至于邪教……先动摇他们的人心,再出兵对付他们也不迟。”
蜀方的官员们纷纷点头。
朱瑙带出来的人和谢无疾带出来的人想法截然不同。凡跟朱瑙跟久了的人都知道,他们占据了新的地方后,就该赶紧治理好这地方,这样才能稳固住政权。而谢无疾手下的将领们思考的第一件事则是他们该怎样消灭更多的敌人。
不过之所以会有这样的区别,也与朱瑙和谢无疾所处的地方不同有关。不仅是谢无疾,北方战火里淬炼出来的所有诸侯几乎都以战为重、以治为辅。毕竟他们处在强敌环伺的环境里,倘若不先剿灭敌人,而只埋头治理自己的地方,那无异于替别人养孩子。好容易养大了,一转眼就被别人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