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瑙从延州回了汉中后,谢无疾并没有立刻跟过来。他先前被玄天教攻下了延州,致使人心动荡。后来延州城虽然失而复得,对北方各地仍免不了有些影响。因此这几个月来他留在北方,也对各地的驻军和主将进行了一番调整,重新巩固了西北的防务。直到今日,他才终于赶到汉中。
惊蛰退出去后,不多时,谢无疾风尘仆仆地走上殿来。
几月未见,谢无疾看起来比先前憔悴不少。他的肤色似是天生晒不黑的,白净依旧,可两颊却比先前略凹陷了些,眼底竟是血丝,下巴上满是轻茬。因连日赶路的缘故,他身上披了一层尘土。他习惯了雷厉风行,入宫时也未被要求解除兵刃,远远走来,不像来上殿觐见的,倒似是要赶赴战场。
许是他这尊煞神的模样,让守在殿外的禁军们吓了一跳,犹犹豫豫想要上前阻拦,让他交出佩刀。惊蛰低声下令,禁军们又退了回去。
朱瑙迎到殿门口。
当看见朱瑙的身影,谢无疾身上的戾气瞬间如冰雪消融般瞬间化开,大马金刀敛去,化为一丝疲态。
朱瑙上下打量了他一阵,问道:“你有几日没合眼了?”
谢无疾答非所问:“还好。”顺手接下佩刀,支在殿门外。
朱瑙拾起他的佩刀,随手揣在手里,牵着他一起上殿,笑道:“他们见你这样子,怕你是来兴师问罪的。”
谢无疾摇了摇头:“只是赶路有些累了。”
其实若他真要来兴师问罪,也是师出有名的。朱瑙称帝的决定有些仓促,做决定前,也向各地发了公文,询问各地的官员意见和民情。蜀地自然没有意见,非但没有意见,不少人早就盼着他称帝。关中等地的官员和百姓也不会反对。唯一比较棘手的,其实是谢无疾那里。
有许多部将对谢无疾的期望一直很高,上不设限,下……至少不只是一个征北将军。因此消息传出后,每日都有从各地发来劝谢无疾的书信,有不甘心的手下,也有居心不良的敌人。是以谢无疾才在北方多耽搁了一段时日,便是为了料理这些麻烦。
不过当初收到朱瑙询问的来信时,谢无疾一句话也没有多说,回的信里只有一个字——“可。”
两人走入殿内,谢无疾刚想问朱瑙这段时日的情形,还没开口就看到堆满了半座宫殿的公文,着实吃了一惊,再看朱瑙时的眼神就免不了有几分同情——只怕朱瑙最近这段日子过得比他还要糟心。
当皇帝也并不容易……
坐回案边,朱瑙拿起笔,道:“你先等等,我把这几份看了。”
他手边还有一小摞,是急着批复的公文,批完了今日便可休息。至于那些堆得跟山似的,都是些不甚要紧的内容,慢慢看也不迟。
谢无疾示意他随意。
朱瑙开始继续批阅公文,谢无疾靠在一旁休息。他看见地上摞着一堆敞着的公文,显然不是什么机密要务。他百无聊赖,随手拿起翻了一翻。
他翻开第一份奏章,只见上面写道:“……圣上初登大统,乃举国欢庆之大事。圣上当趁机时机广罗天下美女,充盈后宫……”
谢无疾:“……”
他看了眼上这份奏书的小官的名字,扔到一旁,又拿起第二份。
“……如此圣上膝下无子,当尽快立后纳妃,开枝散叶,使皇室强盛。否则大统后继无人……”
谢无疾:“……”
天下都还没打下来,就已经开始操心后继无人的事了。这是盼着谁早死呢?
他又把奏章扔开了。
不片刻,朱瑙已批阅完了所有重要的奏章,伸了个懒腰,笑吟吟地转向谢无疾,欲同他说话。
只见谢无疾神色清冷,双手抱胸,下巴微挑。这回真是要向他兴师问罪的模样了。
朱瑙:“??”
……
……
毕竟赶路操劳,朱瑙命人为谢无疾备好了热水和吃食,谢无疾便先去沐浴休息了。谢无疾走后,朱瑙继续翻阅奏书。
不多时,程惊蛰再次上殿:“公子,有徐少尹……徐尚书的信到。”
朱瑙伸手:“我看看。”
前几日徐瑜汇报蜀中事务和恭贺他称帝的奏书已经送来过,今日另启一封,当有其他要紧事。
惊蛰忙将奏书呈上。
朱瑙接过看了起来,然而看了没几行后,便只是笑了笑,将奏书推到一旁。
惊蛰问道:“公子,成都出什么事了么?”
“没有。”朱瑙不以为意,“他知道了我对黄东玄的任命,有些担心,上书问问罢了。”
惊蛰自然也知道黄东玄的事,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道:“黄将军……并非安分之人。公子如此安排,会否……”
他没有说完,朱瑙便已知他要说什么。然而他笑着摇了摇头,道:“如果只是如此,就要担心他叛变,那我还宁愿他叛了的好。”
惊蛰茫然。叛了的好?
但他很快明白了:假若黄东玄真的如此反复无常,那朱瑙又怎还敢用他?把他送到敌人那里,反而还安心些呢!
见朱瑙主意已定,惊蛰自然不再多话,只道:“是,公子。”
外面天色渐晚,朱瑙已忙碌多日,总算将要紧的公务都办完了,盼得今日谢无疾到来,自然再无“因公废私”的道理。于是难得星月未升,他已离开大殿,往寝殿去了。
朱瑙走后,惊蛰再次进入殿内。如今朱瑙只征用了前朝的行宫,却尚未招募宫女,自然也无受刑的宫人,因此禁军们除守备之职外,倒也兼了不少杂务。他们每日将未批的奏折送来,将批过的奏章抱出,整理几案,以便朱瑙使用。
惊蛰走到案前,搬去那些已经批完的折子,忽见案上有一张只写了一半的宣纸。他定睛一看,原来朱瑙最近正在写一份登基诏书,因事务繁忙,如今还没写完。
他拿起那张宣纸,小声读了起来:“……朕欲复高祖之业,救万民之命,定万事之秋……”
“为天下苍生福泽计,使百姓安业,人心得宁,朕以死为辞……”
他望着那张宣纸出神了片刻,直到其他禁军起来,他回过神来,将宣纸小心地放回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