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这个任务,黄东玄心里当然是很不高兴的。诈降?还是向孙湘诈降?把他当成什么人了!他看起来像是这么反复无常小人吗?更重要的是,再让他去投降孙湘,也太蠢了吧?那孙湘能信吗?
可是朱瑙给的任务,他也不能不接。不接,他难道真的当那劳什子平东将军,离开荆州去汉中吗?这关乎的不仅仅是他个人的权势地位,他能否建功立业,也关乎着所有跟随他的弟兄们的前途。
一开始,黄东玄也怀疑过,朱瑙会不会不够信任他,故意让他去诈降,是在试探他是否真有叛变的可能。可转念一想,却发现恰恰相反——朱瑙若不是非常信任他,怎么会把至关重要的荆州城给他?朱瑙信任的不仅是他的为人,还更信任他的能力!
黄东玄不是个随遇而安的人,相反,他是个赌徒,他比朱瑙更喜欢豪赌。虽然他对朱瑙的计划有许多不满,但是毫无疑问,他还是接下了这桩任务。
既然决定诈降,自然要诈得真切。为了迷惑住孙湘,诈降的事他只告诉了极少的几个亲信,对于不够信任的人,他都伪装成是真正的的叛变。
而朱瑙那里,同样也是高度保密,连徐瑜都没告诉。倒不是怕徐瑜走漏消息,只是徐瑜到底不在他身边,消息传递间万一出现什么纰漏麻烦就大了。
直到长沙军整装待发,蜀军也开始筹备抗击事宜,朱瑙才把真实的消息发往蜀府,命令蜀军配合。
而正是这一切,让孙湘亲自带兵出现在了荆州城下。
其实孙湘会带这么多兵马,会联合陶北共谋江陵,这确实不在朱瑙和黄东玄的计划之内,因此在战事打响之前,黄东玄也是非常紧张的。
好在他们对孙湘的性情揣摩得很准,虽然联合了陶北大军,但因为孙湘对荆州的私心,根本没等中原军到来他就独自带兵来了荆州。
至于栾平的诈降,那便是黄东玄的计划了。他曾在孙湘手下任职多年,对孙湘的脾性了如指掌。孙湘是个好大喜功的人,野心极大,又很刚愎自用。其实栾平的诈降是有不少疑点的,其中最大的疑点就是——城楼的防务极其重要,如果栾平不是黄东玄的心腹,黄东玄怎么可能把这么重要的事交给他负责?
然而只要一句时间紧迫,不给孙湘足够的思考和调查的时间,孙湘必定会因为贪功而冒进。事实证明,孙湘确实就是这样的人,他也确实这样做了。
黄东玄坐在城楼上,看着自己的突击营回到城内,乐得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
他跳下女墙,意气奋发地吩咐道:“派人去给蜀军送捷报。告诉他们慢慢来,不用着急赶路。收拾那姓孙的王八蛋,老子一个人就够了!”
传令兵“噗”地一乐。前几日也不知道是谁,知道孙湘两万大军压境,陶北三万大军即将到来,蔫得跟个霜打的茄子似的。一战大捷,马上又跟竖起鸡冠的斗鸡似的了。
不过心里想归心里想,嘴上自然不会说出来。传令兵道了声是,命安排人手去给蜀军送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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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长沙军营。
孙湘面色铁青地坐在将军帐中,他手下几名官员心惊胆战地立在下首,向他汇报清点的结果。
“启禀府尹,今日战死兵卒一千两百余人,其中百夫长四人,什长二十人,伍长六十二人。伤者两千三百余人……”
孙湘的脸色已经不能更难看了。
他带了两万大军来,自然不可能一仗打得全军覆没。但是就这一战,连死带伤折损了他七分之一还多的战力!更糟的是,他的骑兵几乎都折在翁城的大坑里了,这损失不可谓不惨重。
骑兵,向来都是最难养的精锐,培养一个骑兵的心血的消耗足以培养十几个步兵。这一仗打得十有八死,让他的大军瞬间就跟瘸了腿似的,接下来的作战将会受到极大的掣肘。
整个将军帐内气氛异常压抑。
也不知过了多久,副将穆聪小心翼翼地开口:“府尹,眼下我们不如暂且退兵到公安县,踞守县城。等中原军到来,再做打算吧?”
之前他们一直驻扎在荆州城附近,是因为他们认为黄东玄是友非敌。但现在,他们跟黄东玄已经撕破脸皮了,再继续驻扎在沙头附近,就很不安全了。沙头无险可守,黄东玄只要不断派小股人马来滋扰,就会让他们非常头疼。
这个建议让孙湘呼吸一窒,牙关咬得咯咯作响。
退兵?他来之前明明下定决心要不惜代价抢下荆州,这才过了几天,他居然就要往后退了!可如果不退,有别的办法吗?
这一仗,虽然没有伤及他大军的主力,却严重打击了他的士气。大军灰头土脸,提心吊胆,就怕黄东玄还留了什么后手等着他们。别说继续攻城了,现在很多士兵只想赶紧回长沙去了。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孙湘还坚定只进不退,是极不理智的,最后造成军队的哗变都有可能。穆聪的建议,或许是如今最好的做法了:先退守公安县,等着陶北大军到来,两军合力共伐荆州,胜算将会大得多。至于那时候陶北会不会把荆州让给他们,那可就只有天知道了。
想到自己辛辛苦苦赔上家底,最后还有可能要为别人做嫁衣,孙湘几欲呕血。可走到这一步,无论最后能不能得到荆州,他都不能就此收手。他如论如何都得打一场胜仗,用来稳定自己的军心。否则他的威信、他的权力、他的地位……他所有一切都有可能彻底失去。
最终,孙湘颓然地摆了摆手,道:“传令下去……明日大军拔营,退往公安县。还有,命人去给陶北送信,催他大军尽快赶来。”
说完这句话,他脱力地往椅背上一靠。不过一日光景,他却已似整整老了十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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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中。
卫兵们搬了数枚箱子上殿,小心翼翼地将箱子打开,里面装的全是些金银珠宝。河中来的使者陈复满脸恭顺地站在一旁。
朱瑙平生没什么特别的爱好,最喜欢的便是钱。陈复送礼送的如此直白,显然很贴他的心意。他笑眯眯地问道:“今日是什么日子?陈卿缘何忽然送礼?”
陈复忙拍马屁道:“小人听闻平东将军在荆州大败长沙逆军,想必是圣上天威使逆军丧胆之故。圣上初登大统,便得如此大捷,将来必能帝业永昌啊!赵州牧远在河中,不能亲自来向圣上道贺,小人只能替赵州牧送上贺礼,以表忠心。”
陈复,是赵芜派到汉中来的使者。如今朱瑙和陶北争夺天下,都在尽力争取各方诸侯的支持。其中最为重要的便是河中的赵芜和长沙的孙湘。
赵芜没有孙湘这么大的野心,他并不奢想自己能够问鼎,他确实打算在朱瑙和陶北之间择一强者臣服,以便为自己争取最大的利益。不过要臣服于谁,赵芜并没有作出决定。他是只老狐狸,可不打算拿自己的前程和性命来赌博,他要等到形势更为明朗的时候再做选择。
于是朱瑙和陶北都派了人去河中笼络他,他也同时向汉中和邺都都派了使者,一来两边讨好,二来也趁机观察汉中和邺都的局势,看哪边更有帝王之相。
朱瑙意味深长地笑道:“陈卿消息灵通。有心了。”
黄东玄大败长沙军的消息才刚刚送到汉中来,连朱瑙都是昨天才听说的,今天陈复就来送礼了,可见此人消息之灵通。这显然不是赵芜让陈复来送礼拍马屁的,而是陈复自己的主意,此人倒是十分机灵。
陈复还没来得及高兴,朱瑙忽然话锋一转,道:“听说前几日邺都又派了一批使者去河中,陈卿可知道他们给赵州牧许了什么好处吗?”
陈复笑容一僵,干笑两声。他消息灵通?朱瑙的消息显然比他更灵通!河中的事情,他还没听说,都已经传进朱瑙耳朵里了。
他赔笑道:“小人身在汉中,如何知道河中的消息?”
又连忙补充道:“不过小人知道,赵州牧定是心向圣上的。他遣小人来此,便是为了命小人向圣上表达忠心。若赵州牧有幸能得圣上重用,必会为了圣上的江山永固而肝脑涂地!”
这话里,拍马屁的部分只是阿谀奉承,听一耳朵就算了,不必当真。后半句才是重点——他在替赵芜向朱瑙索要高官厚禄和更多的地盘,作为赵芜向朱瑙归顺的条件。
朱瑙轻飘飘道:“哦?是吗?赵州牧的心意,朕很感动,替朕谢谢他。”
陈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