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长明之所以提出这个不情之请,除却难免有为自己手下考虑的私心外,也是为了安抚蜀地的军民。纵使朱瑙要离开蜀境,定都河南,可他对蜀中百姓而言、蜀中百姓对他而言,仍是有情分的。
况且,虞长明手中的兵马也是朱瑙的子弟兵。这支人马留到最后,有他们在,其他的军队才不敢轻举妄动。发生乱局时,他们才有能力收拾。
虞长明举杯,以茶代酒,与朱瑙碰杯,一饮而下!
视察完军情,朱瑙又与虞长明促膝长谈了两日。两日后,他离开了成都,往东进发。
……
……
见过虞长明,朱瑙并没有出蜀,而是又去见了卫玥。
这些年虞长明驻守蜀中,卫玥则驻守巴中。与虞长明一样,他对蜀国后方的稳固有不小的功劳。
卫玥的兵马不如虞长明多,朱瑙给他招募兵马的权力有限,有不少兵是虞长明练好以后再给他送去的。不过卫玥由于才能特殊,他亦为朱瑙培养出了不少人才,像他的特勤营就为朱瑙立下了许多汗马功劳。
为了避免沿路官府劳民伤财、耽误农事,朱瑙离开成都后便不再声张,他一路低调地来到巴中。他没有去卫玥的军营,只提前命人给卫玥送了信。卫玥接到信后,连忙带了几名亲随出来接驾。
郊外,朱瑙的车马来到一座亭前,卫玥带着几人早已在亭中候着了。
看见朱瑙从马车上走下来,卫玥两眼一亮,满脸堆起灿烂的笑容,忍住了失礼的冲动,率领手下毕恭毕敬地向朱瑙行了个大礼:“末将叩见陛下,恭祝陛下万安!”
朱瑙上前扶起卫玥:“我让你低调前来,便是不想声张。若让附近的官员知晓我来此,免不了要纠缠一番。”
卫玥起身,上下打量着朱瑙,忍不住嘿嘿直笑。
朱瑙道:“你笑什么?”
卫玥挠了挠头头:“你当了皇帝……好像和从前看起来也没什么区别。”
说完意识到自己的失礼,忙又一本正经地补充道:“末将是说,陛下看起来还是这么英姿飒爽,风度翩翩!”
朱瑙好笑道:“你做了将军,也仍与从前一样。”
“这陛下可有所不知,”卫玥挺直腰板,骄傲道,“我如今在手下面前可威风着呢!”
卫玥到底也是统帅万人的将军了,若无一套服众的手段,自然坐不稳这位置。只是到了朱瑙面前,他又如何摆的起架子?不知不觉间,便回到了从前的模样。
朱瑙道:“进城找个地方坐下说吧。”
众人进了附近的城池,找了间生意热闹的茶馆,朱瑙和卫玥入雅间坐定,其余卫兵则在雅间外和茶楼附近守卫。
卫玥打量着茶馆,忍不住想起当初他第一次见到朱瑙时,便是在茶馆里。那时他还是个无家可归的盗匪,带着一群流寇四处偷盗,若非不幸被惊蛰捉住,他也不会落到朱瑙手里。那是他还以为见了官自己就死定了,谁料想他非但活了下来,还活成了这副模样。
他看了看站在门口的惊蛰,又看了眼对面的朱瑙,心中不由感慨万千。
“老大……”他问道,“我记得你从前最喜欢茶馆,你到中原以后,还常去逛茶馆吗?”
朱瑙摇头道:“年景不好,没多少机会。”
卫玥笑道:“哎,年景也快好起来了……”
他停顿片刻,问道:“你特意到巴中来一趟,是有事找我么?”
朱瑙端起茶盏抿了口茶,开门见山道:“我来是想告诉你。待我收复江南后,便要着手裁军了。”
卫玥端茶的手顿时僵在半空中。他似乎有些吃惊,却又似乎在意料之中,神色颇为复杂。
过了好一会儿,他几番张嘴又闭上,终于纠结地问道:“要裁多少?”
朱瑙道:“会用几年慢慢来,最后留下四分之一足矣。”
卫玥登时倒抽一口凉气。只留四分之一!
历朝历代都是募兵容易裁军难,数十万的普通士卒要解除军籍回乡务农,若不能妥善安置,必出大乱;而比士卒更难安置的则是各级军官。军队一解散,军官们的权力与地位自然也就随之消失了。这其中有不少立下过功绩的人,他们一旦失权,难免会产生愤恨,认为君主卸磨杀驴。
卫玥的手下有一大批亲信,他们与卫玥情义深厚,一旦裁到他们头上,卫玥也不知该如何安置他们,更不知该如何向他们交代。莫说他人,纵使卫玥自己,又何尝舍得呢?
他舔了舔嘴唇,小心翼翼道:“老大,陛下,这,非要裁军么?要不咱换一种方法,把他们改编成厢军,一样分配田地,无事种田,有事再征召……再或者,换其他法子也成,没必要非得遣散不可吧……”
卫玥出的主意,是希望能将军队的架构保留,纵使士兵不再训练作战,可架子留下了,军官们的地位也能留住。这样一来军官们的不满自然也就小了。
朱瑙并不说话,只平静地看着他。
两人对视片刻,终究还是卫玥先败下阵来。他懊恼地直绞手指。
史书他读过,道理他也明白,天下平定后总要裁减军队,一则为了安抚民生,二则就是要削弱那些军官的权柄。否则纵使眼下太平,却终究是个隐患。三五年后,三十五年后,权柄还在,人却早已换过一两代,那时手握大权的人们仍能心向朝廷吗?而时间拖得越久,只会越发难以削减。因此换汤不换药地更改名目是行不通的。
卫玥舔舔嘴唇,又开始了讨价还价:“那,只裁四分之一,留下四分之三行不行?……好好好,裁一半,留一半总行了吧!”
朱瑙依旧没有开口,只是定定地看着他。
卫玥不由抓耳挠腮。在他心里,朱瑙总是笑眯眯的,仿佛没有脾气。可一旦朱瑙不再笑了,他甚至无需发怒,就能教人不寒而栗。
他最后挣扎道:“虞长明已经答应了吗?”
朱瑙拨了拨茶盏,无声反问:你说呢?
卫玥又问道:“那,谢将军呢,谢将军也答应么?”
提到谢无疾,朱瑙脸上又有了几分笑意。
卫玥看他这般神色,便知这问题已不需再问了。
僵持良久,卫玥肩膀脱力似的松懈下来。他苦笑,涩声道:“我不是不愿意,我只是……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朱瑙没有出言责怪,只是伸手轻轻按住他的胳膊:“你会为难,也是人之常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