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鹤鸣勾唇:“不必多虑。”
祝雁停不再多说:“那弟弟先行告退了。”
“去吧,你嫂子今晚亲手炖了汤,给你留了一碗,还在厨房热着,记得叫人去给你拿。”
祝雁停谢过,退出书房,回去自己住的翠竹院。
那盏枫叶花灯被搁在他房中窗台边,烛火隐隐绰绰,只剩下最后一截灯芯,祝雁停立在窗边,指腹轻轻摩挲着灯纸,火光在他漆黑的双瞳里跳动,再沉入眼底。
小厮端着热好的汤进来,祝雁停接过,抿了一口,淡声问:“阿清,你说……那位萧家二郎如何?”
叫阿清的小厮想了想,踌躇回答:“萧家郎君相貌自是一等一的好,别的小的倒也看不出来。”
祝雁停闭眼,眼前似乎又浮现起那人乌眉似剑、眼若星辰的模样,轻声一笑:“你说的不错。”
第3章 攻心之计
庭院深深,繁花似锦,面覆忧色的青年无心欣赏,被人引领着跨过几道门,穿过曲水长廊,进到一处杨柳堆烟的院中。
领路之人躬腰做请:“郎君,我家主人在里头等您,请。”
语气虽客气,面上却无多少恭敬之意,青年微蹙起眉,抬眼望向前方正屋,乌木大门紧闭,檐上有鸦羽正展翅斜飞而去。
“……你家主人,是何人?”
对方未有解释,只重复道:“郎君请。”
大门洞开,青年犹豫走上前,跨过门槛,身后之门又骤然阖上。
他下意识地回头看去,伸手去推,岿然不动,只得作罢。
环顾四周,屋内陈设简单,目所及处仅有一桌、一书架、一坐榻、一山水屏风,和立在角落处的香几,几上香炉里有青烟正袅袅而升。
“柳郎君觉得我这园子如何?”
屏风后忽然传出人声,听声音应当是个少年,语中带笑,隐有几分促狭之意。
青年警惕望过去,只能瞧见屏风后一个隐约的轮廓:“你是何人?”
祝雁停歪坐在八仙椅上,一手捧着茶,打量着屏风之外的青年,那人看不见他,他这头却看得真切,青年长身玉立,乌发黛眼,端的是好相貌,只眉宇间忧思甚重,与前些日子在书院里瞧见时意气风发的模样相去甚远。
半晌,祝雁停勾唇一笑:“我是何人郎君不必知道,你只需知晓,我是来帮你的就够了。”
柳如许眸色微黯,神情中的戒备愈深:“你帮我?”
“自然是帮你,”祝雁停笑着,漫不经心地转动大拇指上的扳指,“柳知府不日就要押解进京,你这些日子四处奔波,可找着救命的法子了吗?”
柳如许瞬间白了脸。
祝雁停唇角的笑意加深。
柳如许是萧莨青梅竹马的未婚妻,祖父曾官居二品尚书,与老国公是挚交,柳如许与萧莨指腹为婚,即便出生后发现都是小郎君,这桩婚约依旧延续下来,俩人自幼感情甚笃,原本待今年柳如许春闱之后便会完婚,柳家却在科考放榜之前出了事。
柳父柳重诺是秦州首府西都府的知府,十余日前被人告发贪墨税粮中饱私囊,大衍如今贪官遍地走,这事原本真算不得什么大事,可偏偏去岁入冬,朝廷下旨戍北军开春之后出兵攻打被北夷人占去的凉州失地,就地征取秦、晋二州各府的税粮以补充军需,在柳重诺被人告发后两日兵部传回军报,戍北军败了,不但没有收回失地,还又丢了四座城池。
朝野上下一片哗然。
大衍朝如今内忧外患、天灾人祸不断,南边数年来动荡不安,大大小小的匪乱无数,闽粤二州已被匪军占领,自立为王。西北面还有二十余年前新崛起的达利汗王一统北夷,建立新朝,与大衍分庭抗礼,最强盛之时甚至一举攻下大衍凉、雍、秦三州数百城池。若非承国公萧让礼率戍北军力挽狂澜,先后收复秦州和雍州大部分失地,只怕如今北夷铁骑已长驱直下,踏平了整个大衍。
这次朝廷有意收复已丢失近二十年之久的凉州几大要害之地,却一败涂地,消息传回,惊动朝野,连许久不问政事的皇帝都重新出现在朝堂之上,柳重诺之事偏偏就撞在这个枪眼上。
“柳知府这贪墨军粮一案,往轻了说是贻误军机,往重了论,说他通敌叛国也是可以的……”
祝雁停尚未说完,便被打断,柳如许紧咬牙根辩解道:“朝廷要求征收的税银和粮草,家父都已如数上交,他确实有错,可也只是多压榨克扣了下头的百姓,他决计没有,也不敢贪墨军粮,更遑论通敌叛国。”
祝雁停嗤笑:“你与我说这些没用,得要朝廷信,要陛下信,我且问你,你这些日子四处求人,可有人愿意为你父亲在陛下面前开脱解释?”
柳如许攥紧拳头,面色愈加难看。
“你要知道这事牵扯到多少人,兵部、户部、西都府的其他地方官、戍北军,还有……承国公府。”
柳如许怔住,最后几个字,瞬间击垮了他强撑起的镇定,不用这少年提醒,他自己又怎会不知,他祖父已逝,家中仅有父亲一人在朝为官,朝中无人,若是别的事,看在他与承国公府的关系上,或许还有人愿意相助,可偏偏这事正牵扯到戍北军和承国公府,没有人会肯再冒险趟这摊浑水。
祝雁停啜一口茶,淡道:“戍北军几乎等同萧家军,没了承国公便是一盘散沙,陛下还要靠戍北军为他守住北方边境,即便这次戍北军败了,陛下也不会治承国公的罪,可若是不治罪,朝廷便没法与天下人交代,所以朝廷需要一个替罪羊,他做了没做,做过什么,并不重要。”
见柳如许面色惶然,祝雁停幽幽一叹:“你是否在想,那位萧家二郎不是这样的人,不会为了替父兄开脱,便将所有罪责都推卸到你父亲身上?他会愿意帮你父亲说话?”
柳如许猛地抬头,泛着血丝的双眼瞪向屏风之后的祝雁停,祝雁停轻蔑道:“也许吧,说不定他对你情深义重,当真会为了你大义灭亲去帮你父亲说好话找人疏通,但且不说陛下听不听是一回事,他这会儿出京办差了,要到夏初才回,等到他回来,你父亲应当早已身首异处,就连你自个,我猜最多再过个两日大理寺的人就会上你家中抄家,只怕到时连你也下了狱自身难保。”
“……你到底想说什么?”
祝雁停低笑:“我说了我帮你啊。”
“你又如何能帮我?”
祝雁停的手指轻叩茶盏,慢悠悠地说道:“想要保下你父亲我确实做不到,不过嘛,这罪名到底怎么定,还是能稍稍运作一番的,你父亲没了,你还有祖母、母亲和幼弟幼妹,你好歹为他们想想,是跟着你父亲叫全家一块死,还是留着性命苟且偷生,留得青山在,日后你柳家说不定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条件呢?你要帮我总不会无缘无故,你到底是什么人?”柳如许并非蠢笨之人,这一带的私庄都归属那些皇宗勋贵,屏风后面的少年究竟是何身份,他猜不到,但想必不是普通人,否则也不会夸下这样的海口。
“我是什么人不重要,我说了能帮你便定能做到,只要,……你将与承国公府的婚约退了。”
柳如许的双瞳倏地一缩,满目不可置信:“退婚约?”
祝雁停笑着重复:“对啊,就是退婚约。”
“……我已是戴罪之人,即便不退婚,这婚约也肯定不会作数了,你又何须多此一举?”
“不,我要的是你主动去退,将婚书送还承国公府,不要与他们多言。”祝雁停嘴角微撇,这柳如许若是死了倒也省事,可他就这么死了,他未婚夫不得心心念念他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