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骄 第64章

萧莨放下茶杯:“一会儿用晚膳了,别喝太多茶。”

祝雁停不以为意:“只一小杯罢了,就当是开胃。”

他说着,又轻勾唇角,似笑非笑:“先头是定国公府的郎君来了么?可惜我出不了门,不能去迎客,如今倒当真似那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后宅妇人了。”

“雁停……”萧莨神色犹豫,欲言又止。

祝雁停微撇嘴角,又问他:“方才我好像听到前院似闹出了什么动静来,是发生何事了?”

“没什么,”萧莨移开目光,搪塞道,“……打发了一个手脚不利索的下人罢了。”

“什么下人?”祝雁停抬眸望向萧莨,漆黑双瞳中隐有暗光。

萧莨的喉结滚了滚:“前院一个负责伺养花草的下人。”

祝雁停闻言微蹙起眉:“我记得这院子里伺养花草的,都换成了我从怀王府带来的人?他究竟犯了何事,你要将之打发出去?为何不先与我说一声,这后宅里头的事情,何须你亲自动手?”

萧莨渐收紧掌心,眸色沉沉地看向面前的祝雁停,静默片刻,他低下声音:“雁停,你一定要我说得那么明白吗?我为何将人打发出去,你不知道吗?”

祝雁停神色不动,不答反问:“表哥不说,我又怎会知晓?”

萧莨盯着他的眼睛:“……他说,是奉了你的命令,去书房探听我与人在商议什么。”

“是又如何?”祝雁停重重搁下手中茶杯,变了表情,“表哥还记得我生珩儿那日,你与我说过什么吗?时过境迁,你是打算反悔了是吗?”

“雁停!”萧莨的声音不自觉地拔高,透着些微冷意,“你一定要这般吗?我和你还有珩儿,我们才是一家人,你为何不能与我一条心,偏要事事向着你兄长?”

祝雁停一哂,像听了极大的笑话一般:“表哥,你又为何不能与我一条心呢?他日我兄长做皇帝,你我位极人臣,这样不好吗?你自己也说,有你父兄在,皇帝断不可能让你走到更显眼的位置上,一辈子庸庸碌碌青史无名有何意思?你又比你父兄差在哪里?”

萧莨强压着心头翻涌起的情绪,道:“你又如何保证你兄长做了皇帝,我们承国公府就一定能太平无事,你一定能得到你想要的?上位者卸磨杀驴的故事少过吗?你……”

“我说过了,你不喜我兄长,也别当着我的面诋毁他!”祝雁停咬着牙根截断萧莨的话。

他的脸上已再无半点笑意,只余一片带着防备的冰冷,萧莨见状疲惫地闭了闭眼睛,稍稍平复语气:“……雁停,到底要如何?你才肯放弃这样的执念?”

“不可能。”祝雁停说得斩钉截铁。

“为了我和珩儿也不行么?”

祝雁停嗤道:“你连世子都不是,我的珩儿以后又算个什么?为了珩儿,我更要争一争!”

僵持片刻,萧莨摇了摇头,已无话可说。

祝雁停愤然问他:“你说我们才是一家人,你可有真正信任过我?你若非防着我,我又何须派人去偷听?你嘴上说会帮我,其实从头到尾都在骗我对吗?”

萧莨沉默不语。

祝雁停激动道:“我知道!你有诸多的顾虑,是我太自以为是,其实在你心里,我压根比不上萧家人!如今在你眼中,我是否就是个丑态毕露的恶人,逼着你做不利于萧家,不利于承国公府的事情?可分明,就是你胆子太小,你若是真心愿意帮我,帮我兄长,怎会成不了事?!”

萧莨沉下目光:“你哪里来的自信,一定能成事?”

“为何不能?!我不妨与你直说,刘崇阳、还有那位虞国师,皇帝面前最说得上话的两个人,我兄长都将之拉拢了,否则皇太弟之事又岂能那般顺利?我兄长既想要那个位置,自然得有人帮他,他们为怀王府卖力,我兄长许诺他们想要的东西,各取所需,有何不好?为何别人能做得,你承国公府就做不得?!”

“够了!”萧莨一拳砸在桌上,热茶溅洒而出,浇到他手背上他亦浑然不觉,“怀王与刘崇阳他们是怎么想的我不知道,但我今日便可明确告诉你,萧家有祖训,我不可能帮你兄长,更不会与之同流合污,无论你说什么,都绝无可能!”

比起生产那回,今日的萧莨显然更加气怒,即便这样的怒意其实绝大部分并非冲祝雁停而去,但祝雁停亦是第一次,在他眼中看到流露出的对自己不加掩饰的失望。

“什么叫同流合污?!”祝雁停心中一阵刺痛,只觉分外不忿,“我兄长到底做了什么大奸大恶之事,你要这么说他?!你是否觉得只有你承国公府是好的,别人就都是上不得台面的阴险小人?!是不是定国公府的小子?他来这里到底与你说了什么,是不是与刘崇阳有关?!”

萧莨沉声反问他:“你又听到了多少?”

“你这么怕我知道了吗?!非要这般地戒备我?!”

“你知道了,你打算如何?再派人去暗地里与怀王府送信么?你是在打这样的主意么?”

萧莨黝黑的双眼直直望着祝雁停,看似平静的目光却像一把利剑,毫不客气地揭穿了他那些不能见人的小心思。

对上萧莨这样的眼神,祝雁停心下蓦地一沉,垂眸冷笑道:“你既不打算与我说,又何必再讲这些废话。”

这般态度,却更叫萧莨失望,哑了声音:“人心隔肚皮,即便你与怀王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他心中每时每刻在想些什么,你又能真正知晓多少?”

“呵,”祝雁停一声低嗤,“表哥说得对,人心隔肚皮,我心中每时每刻在想些什么,表哥又真正知道多少?便是表哥心中在想什么,我亦猜不透,表哥处处否定我兄长,说到底,无非是你从一开始便对他存着偏见罢了。”

祝雁停这样便是怎么都说不通了,见他这般冥顽不灵,萧莨身心俱疲,没了再说的兴致,站起身,留下句“这些事,且等你想清楚再说吧”,出了门去。

祝雁停呆愣许久,才似恍然回神,抬手用力一挥,面前矮桌上的茶具尽数被扫下地,四分五裂。

原本在里间摇篮中安睡的孩子被惊醒,放声大哭。

房门外,萧莨站在长廊下,抬眼怔怔望向远方天际。

正值日暮时分,天边一抹残阳似血,在这萧条冬日里更显阴惨。

几只黄莺在已只剩枯枝的树上栖息,这些鸟也不知是怎么养的,明明应当在秋冬日时南飞,偏它们怎么赶都赶不走,还十分亲近祝雁停,仿佛通了灵性一般。

萧莨双瞳轻缩,深思一阵,吩咐跟在身后的下人:“以后派人盯着些这些鸟,若是它们飞出去,务必跟上看飞去了哪里,若有不对,便将之射下。”

“诺。”下人低声应下。

黯光在萧莨的眼眸里沉得深不见底,静默半晌,他又道:“从今日起,院中但凡有人出门,去了哪里,见过什么人,俱都报与我。”

“诺。”

屋中,阿清叫人将地上狼藉收拾了,忧心忡忡地劝祝雁停:“郎君,您何必与大人这般置气,惹得他大怒,您自个心里也不痛快……”

祝雁停攥紧拳头,指甲狠狠掐进手心中。

阿清无声一叹,小声问他:“郎君可要用晚膳?还是等大人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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