珩儿哭了一路,祝雁停怎么哄都哄不好,他拿出特地带出来的那个拨浪鼓,想要逗儿子,被珩儿用力挥开。
“你是坏人!我要父亲、呜……”
祝雁停压抑着心头翻江倒海一般的酸涩,拿了帕子给小孩擦眼泪,低声喃喃:“爹爹是坏人,珩儿怎么生气都好,别不要爹爹。”
珩儿闻言哭得更凶:“我只要父亲,我没有爹爹,你不是我爹爹,呜……”
祝雁停将孩子抱到身上,轻拍着他的背,声音更轻:“宝宝别怕,爹爹不会伤害你,过几日、过几日爹爹一定将你送回你父亲那儿去,好么?”
珩儿还是哭,他才只有三岁,乍一见到全然就是陌生人的“爹爹”,身边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又被吓到了,这会儿除了用哭来表达情绪,也做不了别的,连挣扎着推开祝雁停都忘了。
祝雁停的心里万般难受,又不知要怎么哄孩子,珩儿出生后他只带过他三个月,百日刚过他就狠心抛开了孩子,如今面对已有三岁大的儿子,他根本不知该做些什么,才能讨他欢心。
到后头珩儿哭累了,窝在祝雁停怀中抽噎着渐渐睡了过去,祝雁停木愣愣地抬手轻抚了抚他的脸,低头细细打量他。
珩儿的样貌与刚出生那会完全不一样了,却还是像他的,眉眼尤其像,只逐渐显现出线条的鼻子和下颌更像萧莨,谁都不能否认,这是他和萧莨的孩子,是有着他们共同血脉的孩子。
稚儿温热的气息还带着奶香的味道,祝雁停将孩子抱紧,飘飘荡荡的心绪略微沉定些许。
回到下幽城中临时下榻的官邸,已过戌时,祝雁停抱着珩儿刚下车,便有一匹快马来报,说他们的人与萧荣和他一众手下恶斗一场,让之给逃了。
祝雁停淡声道:“罢了,他逃了就逃了吧。”
他抱着珩儿进去,刚走进院子,就被人叫住:“王爷,您方才去哪了?”
说话的是祝鹤鸣面前的大太监高隋,拿腔拿调的,走上前来见礼,礼数虽半点不错,那紧紧盯着自己的眼神却让祝雁停分外不舒服,他冷眼横过去:“与你有关么?”
“奴婢听人说,您去会了那叛贼萧莨的兄弟?他人在哪呢?”
祝雁停闻言声音更冷了几分:“你听谁说的?本王做什么需要与你交代么?”
“……王爷说的是,是奴婢多嘴了。”高隋不轻不重地拍了自己一巴掌,做出一副谦卑之态,末了目光又落到祝雁停手中的珩儿身上,祝雁停下意识地拉高斗篷,遮住儿子的脸,神色中已有了怒气。
“王爷,这孩子……?”
“本王说了,本王的事与你无关,你听不懂人话是吗?”
高隋赔笑:“王爷莫动怒,是奴婢逾越了。”
他让开道,垂首退到一旁,祝雁停懒得再搭理他,抱着珩儿大步回了屋去。
珩儿一直没醒,祝雁停小心翼翼地将之放进床里,叫人打来热水,亲手给孩子擦了脸。
小小的孩子在睡梦中眉头都纠结在一块,睡得十分不安稳,祝雁停心里不好受,怔怔看他许久,弯腰在小孩额头上印上一个轻吻。
半夜,珩儿从梦中惊醒,放声大哭,一直未有睡意的祝雁停立时睁开眼,手忙脚乱地爬起身,将儿子抱到身上,像他小时候那样轻拍着他的背抱着他慢慢摇晃。
“珩儿乖,爹爹在这里,珩儿别怕……”
珩儿闭着眼睛抽抽噎噎,像是魇到了,祝雁停喂他喝了些温水,又哄他许久,一直到窗外已隐约有了熹微之色,才又将之哄睡过去。
祝雁停疲惫至极,没再将人放下,搂着孩子颓然地闭上眼。
城外军营里,萧莨同样一夜未睡,从昨夜萧荣回来跪地请罪起,他帐中的烛火便一直未有熄过。
天明之时,他抬起满是血丝的赤红双眼,望向面前的一众部下,哑声下令:“今日申时,发兵攻城。”
众人欲言又止,到底没再说什么,齐声领命。
原本他们定了好几套作战方略,打算再缓一日让将士们都再休整一番再行攻城,没曾想会出这种事。
萧莨已然不管不顾了,意欲大军压上逼迫对方放人,这还是他们这些人头一次在萧莨的眼中看到,这样叫人不寒而栗的冷和恨。
柳如许进来时,萧莨还一动不动地坐在案前,泛着血光的黑眸里遍布阴鸷,眼睑下一片乌青,周身笼罩着尽是慑人的阴冷之气。
“郁之,你……”
柳如许话才出口,萧莨猛地站起身,一言不发地取下挂在一旁架子上的头盔和长剑,大步朝外走。
柳如许追上去,试图劝他:“郁之,虎毒不食子,珩儿即便在他手里,他想必也不会对珩儿下手,你别关心则乱,何况他若是当真有歹心,之前就不会放了其他萧氏族人,应当无事的,你冷静一些……”
萧莨冷声一字一顿道:“我很冷静,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说罢不再搭理柳如许,握紧手中剑,大步而去。
辰时一到珩儿便醒了,睁眼看到祝雁停又开始哭,一宿没睡的祝雁停头疼欲裂,小孩哭得满面通红,嗓子都哑了,他又急又心疼,却毫无办法。
祝雁停将儿子抱在怀里,哽咽着哄他:“珩儿别哭了,爹爹求你,别哭了……”
小孩的回答,只有仿佛永无止境地呜咽和啜泣。
未时末,城守卫慌慌张张地来报:“王、王爷,判军已经动身了,正在往这边过来,最多、最多再有一刻钟就要到城门口。”
祝雁停一愣,他的手下也急急忙忙地来回报:“王爷,我们派去叛军军营送信的人被、被杀了,被叛军首领一剑洞穿了心口!”
祝雁停用力握紧拳,一双手却止不住地微微战栗,他没想到都这样了,萧莨还是不管不顾地要攻城。
他是故意在逼他,是要看他们到底谁会先心软。
申时二刻,祝雁停走上城头,黑压压的戍北军已至城下,在距离城门外不过四五百步开外的地方排开阵势,寒风中飘展开的旌旗上是刺目的血色“萧”字。
祝雁停轻眯起眼,目光锁定在正前方那高骑在马上、一身戎装的萧莨身上。
这是第一次,他亲眼看到这般模样的萧莨,祝雁停目不转睛地望着他,隔得太远,他看不清楚萧莨脸上的表情,但笼罩在那人身上挥之不去的冰霜寒意,却似比这数九寒天还要更冷一些,那并不是他的错觉。
祝雁停的手搭上墙头,刺骨寒意让他此刻分外清醒,他不能退,无论如何都不能。
一旦城破,他所做、所图谋的一切都将成为泡影,兄长会死,他未必就不会死,即使萧莨愿意放过他,其他人呢?其他人能放过他吗?一个被冠上通敌叛国、谋朝篡位之名而被赶下皇位之人身边的走狗,他凭什么活着?谁肯让他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