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枚吊坠是他从小就戴着的,母妃曾叮嘱过他贴身佩戴不要给人看,幼时有一回进宫跟那位皇太子一起玩,不小心漏了出来,当时太子还特地将东西要去仔细看了看,说也有一枚一样的,后头他母妃知道这事便让他将玉佩收起来不要戴了,母妃去世后他才又拿出来一直戴着再未离身过。
那会儿他只有两三岁大,记忆已十分模糊,前几日重新拿回玉佩,才陡然想起这桩往事,当时太子随口的一句“这个我也有,跟你的一样”,若是他能早些想起来,或许能早些发现自己的真实身世。
珩儿蹦蹦跳跳地进门来,听到儿子声音,祝雁停才敛了心思,将吊坠收起,吩咐了个下人去请虞医士过来。
父子俩一块用早膳,见祝雁停一直有些心神不宁,珩儿问他:“外面是不是来了坏人,我们会死么?”
祝雁停很无奈:“不是跟你说了,不许总说死字,你父亲听到会不高兴的。”
“父亲又不在这里。”
祝雁停摸摸儿子的脸:“来了坏人珩儿怕么?”
“不怕,”小孩朗声道,“父亲以前跟珩儿说过,他随时可能会死的,让珩儿不要害怕,反正、反正珩儿总有一天也要死的。”
祝雁停一怔:“你父亲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
“父亲每回去打仗之前都会跟珩儿说的,让珩儿不要怕,也不要哭。”
愣神片刻,祝雁停仰头闭了闭双眼,不想丢脸地在孩子面前红了眼眶。
心头的酸涩和难过却再压抑不住,他那几年,到底都做了些什么,在他的丈夫最艰难的时候,在他的孩子最年幼的时候,他对他们不闻不问,如今再如何煎熬痛苦,都是活该。
“……你要哭了么?”小孩怔怔看着他。
“没有,”祝雁停回神,与珩儿挤出笑脸,“没哭。”
小孩看着他:“珩儿不怕死,可珩儿不想死,也不想爹爹和父亲死。”
祝雁停握住他的手:“不会死的,我们都不会死,你父亲也不会死,爹爹跟你保证。”
用过早膳,珩儿去书斋念书,虞医士已在外头等候多时,祝雁停叫人将之请进来,开门见山道:“这次又得麻烦先生了。”
在屈烽兵临城下的第三日,祝雁停派人去将萧荣从城头上叫回来,问他:“外头情形如何了?”
“屈烽叫人发起了几轮小的攻城战,我看他就是想这么不痛不痒地一直跟我们耗下去。”萧荣没好气道,他已经不眠不休好几日,眼睑下一片浓重的乌青,暴躁得像个炮仗子。
城中搞事的探子被捉,短时间内闹不出大动静,只要他们死守城池,城外哪怕强行攻城都很难进得来,但屈烽的目的是逼萧莨撤兵回援,人都已经到圣京城下了,必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他们也不敢掉以轻心。
祝雁停道:“阿荣,你叫人准备准备,我想出城一趟。”
萧荣一愣:“你要出城?”
“嗯,去屈烽的军营里,与他谈谈。”
“你不能去,”萧荣下意识地拒绝,“你去了万一他对你动手怎么办?我们只要死守城池,待二哥回来就是,何必跟他谈?你难不成还想招安他?”
“能招安自然好,南征军短时间回不来,此去说不得要半年一年,哪怕我们真能守得住京城那么久,时间一长,难免人心浮动,城中不安分之人只会越来越多,还有临闾关那头,屈烽几乎将兵马都带过来了,夷人若想要进关,简直如入无人之地,一旦夷人也打过来了,事情只会愈加麻烦,……我不想你二哥分心,他在战场上,最忌之事,便是心神被分散,被绊住手脚。”
萧荣一时无言,祝雁停说的这些,他也想过,可萧莨将圣京城交给他,他便是死,也要将这里守住:“……这些想必二哥心里都是有数的,真到了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他肯定会带兵回援,我们只要在他来之前,替他将京城守住,你又何必去冒险?”
“总要试一试,”祝雁停坚持道,“两军交战不斩来使,我只是去与他谈谈,屈烽不至于对我如何,你派些人给我,随我一起去便是。”
萧荣无话可说:“一定要这么做么?”
“嗯,若是能解了京城危机,你二哥那边便再无后顾之忧了。”
“好吧,”萧荣没有再劝,“你带上二哥留给我的亲卫一块去,他们功夫高,万一屈烽真疯了,单枪匹马也能护你逃出来。”
“多谢。”
圣京城被围的第五日清早,东北边的小门开了一角,十几匹高头大马护着一辆不起眼的马车,趁着天色未亮,低调出了城。
马车内,祝雁停闭目养神,虞医士担忧问他:“郎君,您可当真想好了?您的身体……”
“死不了便行,有劳了。”祝雁停淡道。
虞医士一叹。
辰时,马车到了屈烽安扎在城外三十里处的军营,又等了半个时辰,其他人被挡在军营外,祝雁停仅带了两名亲卫进了军营去。
到主帅帐外,那俩人亦被拦住。
祝雁停叮嘱他们:“你们在这等着便是,我一人进去会会将军。”
“郎君万要小心。”
祝雁停点头:“不敢不小心。”
屈烽一人在帐中等他,祝雁停走进去,在屈烽打量他的同时,他也不动声色地打量起屈烽。
此人四十几岁,身形魁梧高大,满面络腮胡,眼神格外锐利,还透着隐约的杀气。
“你就是萧莨的那个男妻,昔日怀王府出身的小儿?”
屈烽的语气中有不加掩饰的轻蔑之意,祝雁停不以为意:“是我。”
“你来做什么?劝我归降?你可知自你那夫君进京,我手里都收到过多少封他叫人送来的诏令?”
“那你为何不肯听诏?”祝雁停反问他。
“要本将听他的诏令?笑话,”屈烽嗤道,“他萧莨算个什么东西,奉个奶娃娃皇帝欺世盗名哄骗世人,谁不知他的狼子野心,本将为何要听他的?”
“所以你投向了聪王?聪王无德不仁,一样是挟其子令天下,你又为何要帮他?”
“至少聪王与他儿子都姓祝!我屈家世受皇恩,怎能与萧莨一样做那数典忘宗、不忠不义之事?倒是你,你也是祝家子孙,嫁与人做男妻便罢了,还要替人抢祝家的天下,恶事做尽,你有何面目苟活于世?”
祝雁停平静道:“你祖上因被景瑞皇帝器重,从最底层的贫农做到封疆大吏,世代效忠衍朝,你本人更是由先帝一手提拔起来,驻守临闾关多年,如今你弃临闾关不顾,带兵来围攻圣京城,若是夷人借机打进关来,你又有何面目去面对你屈家列祖列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