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她引来,不过是顺应这天命推了一把手,可是人生在世,哪有真正听天由命的道理?”姬轻澜一字一顿地说道,“暮残声,你敢逆天而行吗?”
梦境里的画面一瞬间都如水墨斑驳褪色,在姬轻澜说完这句话后,整个空间都静得可怕。
暮残声没有急于回答,姬轻澜也很有耐心地等着。
这一刻,暮残声脑中闪过了许多人的面孔,冉娘、宝儿、御斯年、静观……这些人如同走马灯一样来去匆匆,却在他心头掀起大浪。
他闭上眼,半晌后再睁开却已经平静了下来,冷笑了一声:“你又在激我。姬轻澜,你知道这么多,又有这些手段 ,分明自己才是最想逆天而行的那个人,却只能在天命规则的空隙间试探,借我的手去干涉一次又一次的转折,你……到底在躲避什么?改变这些,又能给你带来什么?”
说到最后,暮残声的目光透过眼前不断褪色的水墨画面,似乎能看到那个身在梦境外的人,语气讥讽:“或者说,对于所谓天命而言,你算什么东西?”
姬轻澜:“……”
提灯的男人突然脚下踉跄,险些把怀里的狐狸扔了出去,站在他旁边的欲艳姬不禁侧目:“你怎么了?”
“……没事,只是突然发现了一件事。”
“嗯?”
他抱紧了怀里的白狐,皮笑肉不笑:“夜路走多了,总要遇到鬼。”
第四十六章 逼近
小剧场—— 暮残声:姜还是老的辣。 苏虞:过奖过奖。 暮残声:我很好奇你为什么要给她下这种诅咒?万一她觉得当个注孤生的感情骗子最潇洒呢》 苏虞:你果然是靠实力单的身。
此时夜色将至,城中家家关门闭户,形容各异的妖族士兵们加紧了巡逻,可是他们披甲执兵地走过大街小巷,却不知道自己脚下正有两道身影似慢实快地经过。
秘境与寒魄城重叠到同一层空间后,里面所有的生灵死物都只隔了一层窗户纸,随时可能被强力打破两者间岌岌可危的分界线,正如暮残声也曾乘船从波光粼粼的玉龙长河上经过,看着水下聚散来去的水妖和鱼虾,却不知在它们之下还有一个倒转的世界,里面是无数死不瞑目的骸骨。
隔开两个世界的不再是水面或土层,而是由白虎印强行架构的结界,可惜阴面已经失效,哪怕还有阳面苦苦支撑,结界也在两个世界的挤压中变得越来越薄,当阳面也失守或结界被强力直接打破的刹那,就是寒魄城与天铸秘境彻底融合的瞬间。
姬轻澜他们一手促成了阴面失效,又是彻头彻尾的外来者,不被镇压整个秘境空间的灵涯剑压制,除了能自由往返于上下,还可以携带少数的邪物离开结界。他们暂且栖身的洞窟就在水域之下,除了处于同一空间的远古怨灵骸骨,上层寒魄城空间的生灵难以发现此处。
欲艳姬一回到那充斥着血腥味的洞窟,就看到青衣人正倚着岩壁冥思,她刚要露出笑容,眉头又是一皱——对方的身上竟然有血迹。
他们猜中有人不安分,早上分头去清理那些个祸患,按照欲艳姬的预想来看,寒魄城中没有谁能够对青衣人造成威胁,可这个男人的领口有一片新鲜血色,腹部衣衫破了个洞,这说明他在不久前受过伤,哪怕皮肉已经愈合,到底让欲艳姬生出怒气。
她把抱着狐狸的姬轻澜抛在后面,上前关切地问道:“尊上,出什么事了?”
青衣人睁开眼,语气仍然平淡无波:“里面那个女人疯了,想杀我,没得手。”
姬轻澜眉头微不可见地皱了下,欲艳姬眼睛微亮:“她已经入魔了?”
“差一点,她跑了。”顿了顿,他又补充道,“带着瞎子一起。”
欲艳姬脸色变了,她立刻进洞查看,只见那遍地狼藉的大坑里空无一人,别说御飞虹的身影,连闻音的尸体都没有。
“怎可能……”欲艳姬的目光里仿佛淬了毒,“就算尊上如今功力未复,御飞虹已身受重伤还带着闻音这么个累赘,怎会是您的对手?”
青衣人道:“你不该带那瞎子来。”
欲艳姬一惊,她策划眠春山之事时早已见过闻音,之前在雪原上故意问名不过是逗弄对方。在她眼里,闻音的皮相性情来历都不值一提,纵会些术法也不过粗浅道行,她只把他看作一个空有身好皮肉的瞎子,既然此番遇见了,将对方擒来给御飞虹做食也就理所当然,到此刻方觉不对劲。
欲艳姬仔细想了想:“那瞎子是山野散修,灵力浅薄,虽然有至阳纯净之体,对我等来说也无甚影响,这……”
“至阳血肉对魔力有天然克制,你们仗着修为可以不放在眼里,御飞虹却还只是一脚跨进入魔领域。”站在后方的姬轻澜冷不丁出声,语气里带着些许嘲弄,“如果她真吃了对方的肉,虽然破了灵法变为半魔,意识却肯定会清醒……欲艳姬,你太轻敌了。”
鲜红的指甲扣进掌心血肉里,拔出后又恢复如初,欲艳姬垂首道:“我去把他们抓回来。”
青衣人道:“他们逃进了剑冢。”
所谓剑冢正是灵涯剑镇守之地,也是萧夙和罗迦尊元神真正的葬身之所,姬轻澜最初带他们潜入寒魄城时便把此事告之,后来通过污染阴面打开秘境,欲艳姬费了不少周折才找到这个地方。
它在天铸秘境最中心的位置,空间重叠之后便落在了寒魄城枯荣殿下方,那是萧夙最后的战场,不知埋葬了多少怨灵邪祟,昔日罗迦尊庞大的魔龙身躯早已腐烂,无头枯骨堪堪将那片区域环绕成牢,正中央寸草不生的狼藉地面上插着一把重剑。
萧夙以元神之身入天铸秘境,死后没有尸体留在此处,只剩下了灵涯剑,欲艳姬恨极了这个斩杀自己尊上的人修,若能见其尸骨必定挫骨扬灰,可当她看到那把孤零零的剑时却止了声。
以人身斩杀魔尊的强者,玄罗这么多年也只出了萧夙一个,她恨极了他、怕透了他也难得佩服他,最后还是叹了口气,将此地称为“剑冢”。
关于剑冢的位置,除了他们三人便只有已经被灭口的银牙知道这秘密,欲艳姬眉头微蹙:“他们怎知剑冢何在?”
青衣人似乎是不耐烦了:“他们的事,我不知道。”
欲艳姬果然不再追问,她觑着对方的脸色柔声道:“您遇到烦心事了吗?”
“银牙死了。”青衣人看着她,“我今日从江上离开,本想去跟他说话,发现他已经死了,是你们干的。”
欲艳姬替他揉揉额角:“大人何必为一个叛徒的死挂心?”
“叛徒?”青衣人眨了眨眼,脸上有些迷茫,“他一照面就叫我‘小殿下’,说我是上任妖皇的儿子,你们让我答应下来,他就把寒魄城的印信都借出来……他这么听话,为什么是叛徒?”
姬轻澜抚摸着白狐头顶皮毛,唇角微勾。
当时为了尽快攻破白虎印化成的封界令,也为了试探这入魔蛇神的意识是否还有残留,欲艳姬在来到寒魄城的第一天便让青衣人收起魔态,然后带他去银牙面前。
银牙虽然老了,眼睛不花,记忆也还清晰,他第一眼就看到这人的长相与昔日青鳞妖皇化人时一模一样,就连蛇身暗纹也与其极为相似。对于他们这些老家伙来说,不管玄凛现在多么厉害,也不是当初带领群妖征战天下的主君,银牙是少部分知道青鳞妖皇有血脉逃出的大妖,然而这么多年过去都杳无音信,他终于相信当初苏虞传来的“死讯”,心里的缺口中仍戳着一根刺。
眼前之人出现的时候,银牙几乎以为见到了青鳞妖皇,而他自己也仿佛回到了千年前意气风发的模样。无论种族境土,修士这一生都在得失中循环往复,当银牙这些年急速衰老,他越来越害怕死亡和失去,可事实告诉他——除了这座孤城,他什么也没有。
青衣人的出现填补上他心里那个洞,欲艳姬的魔力在这瞬间掐住他心魂,如同拨弦一样玩弄银牙的七情六欲,她能清楚地感受到这只曾经叱咤风云的大妖变得软弱——拿得起放不下,就只会拖累死自己。
昔日她与银牙尚能刀下决胜负,如今银牙只在她股掌之中,连让她多玩会儿的兴趣都没有。
从一开始欲艳姬就没想让银牙活下来,不过她没想到对方到底还存有清明,当那晚血染水域之后银牙就对他们产生了怀疑,虽然按照吩咐引来了御飞虹,偏留下了不少线索导致事态提前爆出,还偷偷给妖皇宫去信,徒增变数风险。
如此一来,欲艳姬反而想让他多活两天好生看看自己一时愚蠢造成的结果,不料姬轻澜看着沉稳眼里却不揉沙子,抢先出手杀了银牙,虽然有所获益,到底让欲艳姬觉得便宜了这老妖。
她心里想了这么多,却也只是几息的功夫,脸上仍笑意盈盈:“因为他发现自己被骗了,您是堂堂魔尊,怎可做一条蛇妖的后代?奴让您答应是为图谋,价值用尽就不需要他碍眼,您也不必介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