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脉在肉体中流淌传承,神识联系一经形成便烙印在魂魄上,除非魂飞魄散或连自己的真实存在也彻底否认,这烙印就不会随着肉体消亡与更迭而消失。正因如此,哪怕两人交换了身份,“萧傲笙”也没有玄微剑意,而“御飞虹”也召唤不出麒麟法相。
然而,法相虽强,却是以施术者的真元为后继,她要保证土麒麟对这里的防守,就得将自己放在最危险的地步。
“萧傲笙”轻拍土麒麟的脑袋,看着它嗷呜一声冲向群邪,张牙舞爪,撕魂裂魄,这片被土墙圈出的广场霎时混乱不堪。好似壁花的“御飞虹”终于再度出手,霸烈剑气随着他一指弹出,刺向土麒麟的脑袋。那硕大的头颅被洞穿,顷刻散落成一团泥巴,结果又从断口中长出新头,发出一声怒吼,却仍是横扫钢鞭似的尾巴将周边邪祟荡起。
“本王说了两个时辰,就是片刻不能少。”
玄微剑被抛向它真正的主人,“萧傲笙”赤手空拳上前一步,只是一跺足,此间大地又陷三寸。
“御飞虹”抬手接住玄微剑,手指轻抚剑刃,他现在的状态像是疯了,偏偏神情又清醒得麻木可怕,喃喃道:“你既然走了,为什么要回来呢?这是你的死劫,你现在回来,是找死。”
“本王不怕死,只是不甘心。”她透过那具熟悉的皮囊,看向里面已经被血污和黑暗包裹住的灵魂,声音低哑,“把你独自留在这里,是我之过,也该由我负责到底。”
“御飞虹”对她微微一笑。
下一刻,玄微剑凌空斩出,剑气冷厉如一道闪电奔驰而至,将拦路障碍悉数洞穿,转眼间已经刺向“萧傲笙”咽喉。她双掌一拍,剑气荡碎刹那,真正的剑尖已点星而来,在千钧一发之际被死死抓在凝满土色的掌中,皮肉分毫不伤。
“当初我问你‘是否为大局计,盘中棋子皆可弃’,你说‘是’……”近在咫尺,“御飞虹”与她四目相对,声音很轻,“既然如此,你何必为我这弃子回来?”
“盘中棋子,将帅兵卒,你是其一,本王亦然。”深吸一口气,“萧傲笙”提膝与他一拳相撞,各自退了两步,目光灼灼,“大局就在这里。”
“御飞虹”看着她,笑容终于变得讽刺起来:“你们这些站在高处的人,真恶心,等到摔下来一定很难看。”
“萧傲笙”心里越来越沉,入魔不是简简单单地让一个人忘却前尘,相反对方什么都记得,只是把那些被压抑许久的悲怒、愤恨和厌恶等负面情绪都无限放大,比如类似问题在十年前萧傲笙就问过她,那时的反应却和现在有云泥之别。
她打消了最后一丝试图说服对方唤醒神智的想法,眼中厉色一闪而过,脚下轻轻一跺,泥土向上翻卷,将她全身覆盖,形成一个铠甲。
玄微剑斜斩劈空,一道剑芒掀起磅礴气浪击出,“萧傲笙”倚仗铠甲不退反进,顷刻便贴近了“御飞虹”,后者想也不想将腰一折,同时将掌中剑逆势刺出,手臂发力,将人生生挑起!
突然,那被铠甲包裹的人在他头顶化成泥沙,劈头盖脸洒落下来,同时在他脚下有一双手从泥土中伸出,拖住“御飞虹”双脚向下拽去。“御飞虹”双眼暂时被这隐含真元的泥沙所迷,速度却半点不满,反手将长剑刺下,这一瞬察觉剑尖入肉,凌厉剑气顺着土地纵横四溢,藏匿在下的“萧傲笙”破土而出,左臂上血色斑驳,嘴角嚼着冷笑。
“御飞虹”直觉不妙,手掌一拍大地便借着冲力一跃而起,几乎与此同时,一道土枪从坑洞里爆射而出,差点就把他戳了个对穿。这一击落空,土枪飞到“萧傲笙”手中,她利落挽了个枪花,遥指“御飞虹”面门。
“御飞虹”掸了掸身上泥沙,对她笑得很温柔:“真不愧是寡宿王,哪怕换了具陌生的身体,也没有让你变成废物。”
“你是在骂自己吗?”嗤笑一声,“萧傲笙”毫不客气地摸了摸现下皮囊那肌理分明的紧实腹部,手指微斜向下,笑容便变得有些轻浮,“可别妄自菲薄,至少你除了一身筋骨灵脉,这本钱也是不错的,本王看得上。”
“……”
都说当兵三年,新蛋子也变老油条,何况寡宿王的名声不是坐镇大帐坐出来,而是实打实在战场军营里日以夜继拼出来的,高贵优雅是她身为天家贵女的本分,厚脸皮则是她摸爬滚打的底气。
然而“萧傲笙”说得轻松戏谑,背后冷汗已经浸透了衣衫。
“御飞虹”入魔之后,体内原本枯竭的真元瞬间被充沛魔力取代,再加上周遭已经被邪魔之气充斥的环境和随时可能爆发的六道封魂阵,哪怕她是个睁眼瞎,也不能昧着良心说己方二人能占天时地利人和中的哪一个。
何况……她这里尚且难以为继,暮残声那边岂不更加独臂难支?
握着土枪的手微颤一瞬,正当“萧傲笙”准备动手之时,一直站在屋顶上的青衣人终于不再跟个石像般木然而立,慢慢转头看向了她。
“六道封魂阵还有一个时辰就爆发,这里的一切生灵都会作为魔龙血祭,你们赢不了。”他身形未动,声音却聚成一线传入“萧傲笙”耳中,“重启灵涯,否则就等死吧。”
“萧傲笙”身形一震,猛然抬头看着那面无表情的青衣人,同样传音道:“我凭什么信你?”
青衣人扯了扯嘴角,却不答话,只是仰望天空。
穹顶乌云密布,间或有电闪雷鸣,在白光炸开时依稀可见有巨大龙影在云间腾挪翻飞,喷出的毒雾将乌云都染成近乎墨绿颜色,触目惊心。
“罗迦啊……”他的手指抚过那藏着欲艳姬剩余元神的袍袖,似乎在问欲艳姬,又似乎在问自己,“你说……我是你的尊上,可你看我的眼神……跟看它不一样啊。我真的是他吗?”
欲艳姬有生以来头一次遭此重创,元神都被灵涯最后爆发的剑气斩去一部分,现在已经失去意识昏死过去,自然也不可能回答他。
他便低下了头,小心掸去青衫上那点灰尘,自语道:“如果是,我却不想彻底变成他;如果不是……那,我是谁呢?”
风将青衫吹拂得猎猎作响,却无人能回答他。
穹顶之上,一只龙爪从雷电缠绕的云层中漏出半截,火焰在漆黑幕布上燃烧起来,顷刻红了半边天。
第五十二章 灵涯
早上接到电话,外婆大限,请假几天,事发突然,今天回老家。
打不过。
暮残声他看着那条在雷网中张牙舞爪的魔龙,浓浓毒雾从雷网缝隙中溢散出来,把周遭云天都染成骇人的幽绿色,若非他从小修习《浩虚功》,多年来未沾三毒,恐怕已经在这毒雾中心境失守,陷入了疯魔之态。
他心知不能硬拼,便借云雷布阵,虽然把魔龙暂时困在其中,可那雷网在爪牙撕扯下不得长久。魔族的元神比肉身更强悍,哪怕罗迦尊神智已丧,本能仍驱使这魔龙之体大开杀戒,暮残声透过明灭的雷光看着它,只觉得龙身雄伟巨大得可怖,气息也暴虐疯狂,龙吟不绝于耳,震得心脑一同颤栗。
站在这魔龙面前,威压沉沉落下,他几乎要被压成山下一只爬虫。
打不过……那又怎样?!
暮残声抹去嘴角血迹,见到魔龙一爪撕开雷网冲了出来,他不退反进,腾身落在魔龙头上,左手死死抓住龙角将身伏低,右手屈指成爪倏然落下,但见雷火窜过,竟是生生掀了它一块鳞!
魔龙喉间发出一声怒吼,猛地昂首立刻将他甩了出去,同时将身一扭,张口就去咬他。暮残声御风横移,险险与龙口避过,身影迅如闪电疾走,魔龙在后紧追不舍,一时之间只见得龙影在在云层中翻飞直冲,伴随着毒雾如借风势,共同追逐着那道白影。好在暮残声精于身法,几乎把自己变成了一道雷光,在云雾里上下左右腾挪疾驰,每每都与魔龙爪牙擦身而过,又在毒雾沾上之前险险错开。
挑衅的猎物就在眼前,却始终失之咫尺,将已经疯狂的魔龙彻底激怒。
它张嘴发出一声长啸,全身鳞甲都竖了起来,猩红双目里有黑芒顿显,刹那间有无数尖啸从四面八方由远至近,似千魂百鬼一齐高声大作, 那片毒雾陡然扩张,几乎遮蔽了整片天空,那些个没有被土麒麟暂时挡住的邪祟都从各处涌来,融入了毒雾里。
突然嘈杂起来的啸声让暮残声头疼欲裂,下意识运起真元守住气海灵台,原本灵活的身法不可避免地一滞,毒雾瞬时欺身而近,然后竟是化为一只绿色龙爪,向着他背脊拍了下去!
暮残声只觉得后背如遭山岳冲撞,全身筋骨都是剧痛,聚集起来的妖力几乎都被打散,整个人瞬时飞了出去。好在他反应不慢,生生咽下涌上喉头的气血,见到魔龙吞咬过来而自己避之不及,眸中掠过凶光,竟是直接加速冲进了龙嘴里,在眼前一黑的刹那,他一手化为狐爪,狠狠刺进魔龙口腔内壁——它全身上下少有的柔软地方!
魔龙吃痛,却是凶悍无比,也不管食物扎嘴,势要将他咬碎吞下。被狐爪撕碎的血肉几乎眨眼便长好,锋锐的牙齿如锯般咬合磨动,沾满毒涎的舌头在嘴里翻搅不休,不仅沾身溃烂,稍不留意便要把他卷入食道!
“该死……”
四周都被血水肉沫和毒涎包围,暮残声一手撑住头顶利齿,双脚恨不能在那条舌头里生根,哪怕被毒涎腐蚀得皮肉如遭灼烧,也比被卷入肚腹要好。这魔龙可不是红蜥,一旦被吞了下去,可就再也没有爬出来的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