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族里但有罪恶滔天之辈,若没有被当场诛杀正法,就要投入炼妖炉,骨肉魂魄都被烈火和岩浆吞没,只剩下一身力量被阵法吸收,助长了炼妖炉的恐怖。
西绝妖族必须将白虎法印归还重玄宫,势必要越快越好以免夜长梦多,然而白虎法印乃金行之最,哪怕玄门真火也不能将它熔炼出来,唯有借助炼妖炉昼夜不休的煅烧才可炼化成功。
姬轻澜眼中尽是鬼厉凶光,他在离开重玄宫地界后,毫无顾忌地释放了自己全身鬼力,所经之处万家香火为他所夺,一路上风驰电掣,日月星辰都在他头顶转过了一轮又一轮,他片刻也不歇。
他终于飞越了半个北极境,在临近昙谷的八百里大山深处,追上了玄凛一行。
这里是北极境的南北必经之地,不久前还爆发了魔修之祸,附近所有百姓或死于灾难,或被玄门弟子们迁走,偌大山岭如今空空荡荡,弥漫着不祥的死气,连鸟兽虫鸣都微不可闻。
姬轻澜的目光破开阴云,看到那辆载有妖皇的赤炎马车正在林间穿梭如飞,不下百名妖族化光随行,唯独不见暮残声的身影,想来是白虎法印不容有失,他就与妖皇同处车中,被玄凛亲自看守。
若是让他们出了这八百里大山,就再难有动手的机会了。
姬轻澜在空中变回身形,手指在灯笼上一抹,那团小小的火焰陡然暴涨,袅袅青烟从中升腾起来,随着他无声唱咒,原本只是有些阴沉的天色又悄然变暗了些,似是要下雨。
随着青烟萦绕,旁人难见的阴气从山林中钻了出来,大多是这山里的精灵,还有些是徘徊不去的亡者阴魂,这里前不久才有过血流成河,魔修们虽然战败退走,却还有大批亡魂没来得及超度想,现在受香火吸引,都成为了姬轻澜的兵卒。
无数张怪异的面孔在山岚中若隐若现,妖皇一行也发现了异常,车队立刻停下前进,群妖迅速将马车围了个水泄不通,披麟露爪,面露狰狞。
姬轻澜知道自己只有一次机会,他双目锁定了马车,轻轻吹了口气,聚如阴云的青烟立刻四散,与此同时,那些受召而来的精怪鬼魅齐齐现身,从四面八方如潮水般袭向妖皇一行!
妖鬼混战中,一只身形巨大的山鬼直接从马车下方破土而出,他身躯坚硬更甚顽石,一头撞飞了驾车的四匹赤炎妖马,车厢却压在他头上般纹丝不动,数名女鬼猛地张开双臂,犹带腐朽气息的头发暴涨数倍,如箭矢般从四方密密麻麻地飞射出去,死死钉在车厢四壁上,随后她们纵身飞起,虽然没能将车厢拽起,却将四面车壁拉得支离破碎,使里面一切都暴露出来。
“何方鬼祟,安敢放肆!”
玄凛睁开眼,沛然妖力如海浪排开,不知多少鬼影惨叫着湮灭化无,下方的巨大山鬼也身形崩碎成乱石,唯有姬轻澜不退反进,趁机欺近到玄凛身后,一手就去拉暮残声。
未等他碰到,玄凛已经回身一掌袭来,妖皇之威不可轻忽,他掌下空间立刻被强大能量撕裂,扭曲成一片漩涡,让姬轻澜连施法遁走也不能!
然而,姬轻澜嘴里发出了一声森然冷笑,玄凛脸色微变,只见掌下的红衣鬼修突然化作了一片血色鬼火,反向缠绕着他的身躯,同时有一缕黑发破空而至,缠住暮残声的腰身,将他从玄凛身前拖了出去!
原来,在混战开启刹那,姬轻澜已经做了道鬼火分身,自己变成一个毫不起眼的女鬼混入战局,在玄凛被分身牵制的刹那,他从真正出手劫人!
玄凛双目生杀,振臂挥散了鬼火,劈空一掌击了过来,姬轻澜反手将暮残声抱在怀里,以身为盾硬接了他这一击,本来凝实的躯体有刹那虚化。
“你……”
暮残声终于看清了他,神色顿时复杂无比,姬轻澜只能勉强对他笑一下,随即将灯笼一抛,万丈火墙拔地而起,红浪在山林中翻滚纵横,无数烟雾迅速升腾起来,受他法咒催动,化作了重重幻想迷宫,当中鬼魅横行,黑暗丛生,彻底掩盖了他们俩的身影踪迹。
姬轻澜带着暮残声低空飞掠,直到一口真气耗尽,才狼狈地跌了下来,恰好这里是一处幽深裂谷,里面瘴气浓厚,他吹出一口青烟,瘴气自发汹涌过来,完美地掩盖住两人的气息。
然而,这里仍不安全。
姬轻澜在心里盘算着去处,伸手想将暮残声拉起来,却被他一把推过,然后拉开了两者距离。
“你来做什么?”暮残声眼神冰冷地看着姬轻澜,他手脚上都束有禁法链,沉重的压迫力让他连站起来都有些困难。
姬轻澜被他这个眼神刺痛,哑声道:“我带你走。”
暮残声冷冷道:“带我去归墟?”
“不。”姬轻澜苦笑,“现在重玄宫和西绝妖族都要杀你,魔族也不会放过你,我、我只想让你平安无事。”
“事到如今,何必惺惺作态呢?”暮残声目光嘲讽,“姬轻澜,我落到这步田地,是拜谁所赐?”
“我……”
姬轻澜张了张口,他想说夺取玄武法印并非出于自己的意愿,可是话到嘴边却发现自己没资格辩驳什么。
气氛一时间僵硬下来,最终还是姬轻澜打破了沉寂:“我对不起你,无论你要如何讨还我都甘愿受之,但是在这之前,我必须要保证你的安全。”
“为什么?”暮残声皱起眉,“我不记得与你有什么深厚因果,你何至于做到这一步?”
姬轻澜勉强勾起唇角:“算是我上辈子欠了你的吧。”
“是吗?”暮残声嗤笑,“既然如此,就当我们一笔勾销,你自去吧。”
姬轻澜顿时气急:“你是当真想死吗?”
“有何不可?”暮残声漠然地道,“你们夺走了玄武法印,现在来救我也不过是为了白虎法印,与其落在你们手里,我宁可在炼妖炉中灰飞烟灭。”
“没有什么‘我们’,只我一个来救你!”姬轻澜厉声道,“我从未想过真正归属于魔族,更是从未想过害你,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仿佛有什么东西突兀地掐住了命脉,血线从姬轻澜唇边溢出,阴沉的天幕上有乌云滚滚,似乎一场雷雨就要降临。
暮残声下意识看了眼天空,眸中精光一闪即逝,他转头望着姬轻澜,一字一顿地问道:“你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
鬼修没有真实的血肉之躯,每每“流血”都代表了鬼力溢散,姬轻澜捂着嘴唇的五指已经被染成一片淋漓红色,他想要说出那些压抑已久的秘密,可是天地不允。
半晌,姬轻澜勉强压下激荡的内息,声音嘶哑:“我不能说。”
“那我也没有理由信任你。”暮残声转过身,“好自为之吧。”
信任一旦崩塌就再难建立,更遑论暮残声本就疑心不浅,现在他宁可自投罗网,也不愿随姬轻澜逃出生天。
姬轻澜手臂发颤,他真想动手直接将暮残声拿下带走,可是他不敢保证自己能够成功,一旦出了点差池,他此生都不会再得到暮残声的信任了。
“……我是姬轻澜,姬氏皇朝末代皇子,生于二百八十年前,来自……二百二十年后。”
沙哑之音在背后响起,暮残声脚步顿住,他回过头,看到姬轻澜已经跪倒下来。
“我未出生就被父皇下令剖出母腹炼化为鬼婴,意图向御斯年复仇,因为有人暗中偷换了咒法媒介,当我打破尸瓮降临在世,就杀光了姬氏宗亲,然后被初代大祭司姬幽抓走,以咒魂钉驱使为她的鬼仆,为她滥杀无辜。”姬轻澜说得很慢,他每讲出一个字都会觉得背上无形威压更重一分,“是你把我从这炼狱里救出来,网开一面饶我性命,还赐我名字、给我人生,教我识情知世,又从辛氏祠堂和姬幽手里分别得到《奇门天香册》上下卷,使我可以修行香火道法,褪去鬼相化为人形……你对我恩重如山,师父。”
暮残声怔怔地看着他,觉得自己像是在听一个疯子的语无伦次。
“再过二十年,御天皇朝将会覆灭,麒麟法印空悬无主,中天境经历了长达三十载的混乱时期,然后成为第二次破魔之战爆发的开端……归墟魔族卷土重来,以中天、南荒两境为据,生灵涂炭,死伤无数。”血从姬轻澜唇角不断滴落,他身上的鬼力缓缓溃散,手臂上已经浮现出鬼婴本相才有的青白颜色,他抬起头,“这一战,归墟赢了,无数玄门大能身死道消,其中……包括你。”
暮残声瞳仁骤然一缩:“你在胡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