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说您说!”
终于切入了主题:“我见刘工头性情爽快,自然和底下的兄弟们……没有什么过节吧?”
“……这。”
“没有最为好。”不消对方回答,林瑯便兀自说道:“我前几日听舅舅说过:自从之前有几处码头上欠了人的工钱,闹得很是不愉快,水运司里就辞了好多有不规矩的人……舅舅还说,近日会安插一些稽核人员,暗中排查各个通路上的人事关系是否和谐——既然是朋友,我便偷偷提个醒给你。”
“谢……谢少爷提醒!”那工头连连作揖。
林瑯笑着挥别。走了几步却又顿下脚步,回头道:“对了——刘工头?”
“您说您说!”
“我是偷偷溜出来玩儿的,不想被打扰了好兴致,所以……”林瑯使了个眼神。
那工头八面玲珑,早明白了林瑯的意思:“我懂我懂——我从没见着过少爷!”
林航一笑:“聪明人!”
为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唐玉树曝露自己的行踪可不好……但是林瑯说到底还是不想对他不起。对这个工头,叮嘱是叮嘱了,能不能真的保了密,林瑯还是心有余悸。
翌日一大早,那工头便亲自赶来了财神府。一面好言好语地向唐玉树赔笑脸:“昨天算糊涂账了!”一面将缺漏的工钱全数补上。
送走工头离开之后,唐玉树转过身望向东厢房,只见窗边冒出来一颗红球球。唐玉树掂着手中的铜板儿乐不可支:“谢谢撒!”
闻声那红球球便缩了回去。
不过隔了片刻,想了想估摸着自己暗中观察的行踪早已被唐玉树发现,索性也就不藏了。林瑯环抱着手臂摆出一脸冷淡的态度,站到了窗边:“这也不能代表我们就是朋友了。你之前帮过我,我如今再帮回你来——一场买卖而已。”
唐玉树早熟悉了林瑯的德行,没计较他的小性子:“真厉害!你是怎么做到的?”
得了夸奖林瑯的架子端得更高了起来:“对付这种人啊……就要把他捧到半空中,再让他清楚摔下去有多惨……他自然就怕了。”
“你轻功这么好?”唐玉树完全会错意。
“……?……我不想跟你讲话!”林瑯翻着白眼将窗户关了起来。
☆、第七回
第七回消怨恨沸锅三坛酒诉心事冷夜一衾人
——“酒要在阿辞姑娘那里买。不过别买贵的,三文钱一两的那个散酒就很好喝了。”
“阿辞姑娘……”
循着唐玉树的交待,林瑯在财神府市集上绕了半天,愣是没有找到一个卖酒的女子。
今日傍晚时囤积在陈滩上空的浓云忽而散去,天气似乎有了转晴的迹象。
出了厢房就见下工回来的唐玉树,在院子里张罗着一堆不知道是炉灶还是什么的东西,非说晚上要请自己吃顿好的。还像酒馆小二一样,拿了个黑石笔在掌心里一边问一边记:“卤水豆腐,要嘚……河虾,要嘚……火腿是啥子?要嘚要嘚……”
扒开唐玉树的手探头看去,只见他那布满老茧的手掌上,歪歪扭扭画着一堆方块弯钩圆圈圈……林瑯没忍住笑了起来。
唐玉树羞红了脸:“我自个儿瞧得明白撒!”
问唐玉树乱七八糟记了这么多,是打算做什么好吃的,他还卖着关子不肯说,攥紧了手心就径直出门儿去了,只叮嘱了林瑯一句过会儿闲了去买酒。
“……也不知道一个大老粗能折腾出什么东西。”
林瑯皱着眉头猜了半天,还是猜不透那家伙的心思。
出了宅门,迎面而来财神府市集浓重的烟火气息,让林瑯心里莫名觉得舒服了起来。
每日清晨开始,各路商贩便会陆陆续续铺张开自己的买卖,在方寸大小的地界里各司其职。
于是整个市集上便蒸腾起烧鱼焦酥的烟火,莲子羹香糯的蒸汽。晶莹剔透的珍珠冻被风吹过时还会激灵一颤,折射出隔壁摊上澄黄色的橘子糕;脱去水分的豆酥整整齐齐地码在案上,不远处包着生脆糖衣的果子串成一串,在明晃晃的天光下,璀璨得如同琳琅珠宝。
林瑯想起,金陵城里的小吃街也比比皆是——各路吃食都有着排场的店面,挂着自家的招牌;可与这儿的小集市相较,少了些许淳朴风味。
即便如此,往日闲暇时,林瑯便会带着顺儿去大快朵颐。
但是断然不能被家父知道。若是知道了,定会又遭得一通啰嗦和责骂:“都不干净的,府里厨子可是御膳房退下来的,还糊不了你那刁蛮的嘴?”
的确糊不了。
林瑯可是走过丝路的人。从江南秦淮畔一路吃到西域高昌国,京城的酱鸭,关外的饺子,戈壁滩上的烤全羊,中原花样繁多的面食,若要细细罗列便可以写出一本厚厚的“食雅”来。
可一切都是往日的回忆了。
自迈出林府那一刻,林瑯就做好了心理准备,曾经逍遥自在的日子再快活,都不打算回头了。
久寻阿辞无果之后,林瑯只得绕到面摊去向王叔求助:“王叔,这集市上可有卖酒的阿辞姑娘?”
“有啊。”王叔指了指面摊对面。林瑯顺着方向瞧了过去,只见一个身着粗布麻衫,头发利索的绑在脑后的俊朗少年。
“……姑娘!”林瑯转回头啧了一声,重重强调了一次性别:“唐玉树指了名,说要喝她卖的酒。”
“那就是阿辞姑娘啊!”王叔也将性别重重强调了一次,手里忙着的活计却在瞬间一顿:“等等——”抬起头把眉毛撅得老高,眼里写满了不可置信:“你替玉树打酒?——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
“……”林瑯措辞了半晌却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摆着一副惯常的不耐烦脸孔向王叔丢去一个白眼和一句“要你管!”便转身去了阿辞的酒摊。
“阿辞……姑娘?”林瑯还是不肯相信:“花雕怎么卖?最好的那种!”
阿辞抬头见了来者,语气冷淡地回应道:“二钱银子一坛。”
二钱银子一坛花雕……林瑯默默重复了一遍价钱,捏了捏钱囊:这么贵……站在原地想了又想,最后还是一咬牙:算了,三文一两的酒我可喝不下,就当让这个穷酸粗人沾我的光,尝尝江南的特色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