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顺儿在“咿咿呀呀”地吊着嗓子练着戏文。
再远些,金陵繁盛鼎沸的喧阗声被高墙大院削弱,抵达耳道的时候,变得微小却又清晰。
低了头,自己正伏在桌案前画着画——铺开的宣纸上,是一个身着黑色布衣、额上绑着绛红色头巾的青年男子轮廓。却空下了脸上的五官,似乎是因为自己无从下笔。
苦苦思索间,一阵暗香盈来,随之是一阵无比熟稔的声音,唤道:“瑯儿。”
林瑯回头,对上那双温柔的眼眸:“娘。”
“瑯儿是在画谁呢?”
“画玉树。”
“玉树?”女子轻轻地挑了眉,问道:“是瑯儿新交到的朋友吗?”
“是拜过把子的兄弟!”幼小的林瑯抬起下巴,得意却又稚气地回答道。
“那定要好好画呀!”女子笑起来的时候,有神的眼睛会变得迷离几分,重睑因微合的眼皮牵动,而变得更深邃些许。
林瑯苦恼地低回头去:“可我不知道该怎么画他的脸……”
“娘教你呀。”女子说话总是温柔的,于是林瑯皱紧的眉头便被她款款的言辞揉平。
“先来画眼睛——玉树的眼睛长什么样子呢?”
林瑯抬眼:“和娘的眼睛一样,大大圆圆的,瞳仁乌黑的。”
“那鼻子呢?”
“高高的。”
“那嘴巴呢?”
“笑笑的!”
于是顺着回想,努力地画了下来。搁置笔墨细细端详画作,片刻后幼小的林瑯却还是皱起了眉头——“不像……”
“想想看——”女子笑着,挑了挑眉毛试图暗示:“瑯儿忘记画什么了?”
“眼睛,鼻子,嘴巴……都画了呀!”林瑯苦恼着,挠了挠头上的朱樱绒簪。
女子从他手中接过笔,在画中人物右眼的上方,画了一笔淡淡的眉毛。
“哦对!”找到问题的症结所在,林瑯接回了笔来,蘸了饱饱的墨,用力地在那抹淡淡的眉毛上来回又涂了几笔:“娘你画错了——玉树的眉毛,可粗可黑呢!”
方涂完,窗外不合时宜地传来了鸡鸣声。
于是虚幻的温暖场景开始褪色,这让林瑯匆忙便放下笔,再顾不得画作。只是抬起头来:“娘,瑯儿要走了。”
女子不紧不慢地帮林瑯整了整衣领:“玉树还缺一条眉毛呢……瑯儿画完再走吧。”
“来不及了!”身材尚小的林瑯从高高的椅子上,小心翼翼地跳下了地:“瑯儿要去开火锅馆子啦!瑯儿要开个……让爹见了都馋得流口水的馆子!”
女子笑得温婉:“和玉树一起吗?”
“对!”林瑯用力地点头,拽着女子的袖口:“娘,给瑯儿一个暗示吧——若是这馆子开得成,就让……你就让……”
思索了良久,终于在梦醒前一分,稚气的林瑯高高地昂起下巴,说出了赌注。
只见女子“噗嗤”笑出了声,揉了揉林瑯的脸蛋。
——“去吧。玉树在喊你呢。”
点绛唇火锅馆开业礼办在午时初。地址就在财神府大门掐,人来人往的市集上。
财神府宅子高高的大门上方,飞檐底下,悬挂着的是林瑯亲手所写,唐玉树亲手雕刻涂漆的“点绛唇”牌匾。此刻正被鲜艳的大红绸子遮盖着。
时有风过,将绸子的下摆胡乱拨动,像是迫不及待要掀开盖头一睹芳容一般。撩动了不少过路人的好奇心。
大门前的台阶上,从左至右依次是:穿着大码红布袄的胖姑,胸前带着大红花的唐玉树,胸前同样带着大红花的林瑯,以及穿着朱红色绸裙的瘦娘。
唐玉树倒是站的挺拔,直直地像是军帐前等候听令的小兵。
可林瑯却不同,总觉得这个场面有什么不太对的地方,却一时半刻也想不明白原由,只顾着将那平日里总是高昂着的下巴,不住地往回收。
就在此刻,只听得有来凑热闹的过路人上前向人打听:“这……到底是谁和谁结亲?”
随着人群中一团哄笑,林瑯才终于察觉到尴尬之由,唐玉树也瞬间红了脸。
一阵夸张的笑声起,司仪胖姑迈上前去一步,娇嗔道:“这位客人可真会开玩笑——着急吃喜糖的话,你倒是替我问问我们唐小官人,打算什么时候娶我过门儿?”
人群中又是一团哄笑,这次连林瑯都没忍住。
“人家问得可是我和林大公子的事儿,你掺和什么?”看不惯胖姑占嘴上便宜,司仪瘦娘也上前一步道:“今儿是十月廿八,我们林大公子的火锅馆子——点绛唇——开业啦!”
人群很捧场地一阵叫好声。
见输了风头,胖姑也不依不饶起来:“这馆子的东家可不是你林大公子一人啊——来!”转过头对财神府市集上拥堵着的众人们道:“给我们家唐小官人也鼓个掌!”
人群又是很捧场地一阵叫好声。
牙尖嘴利的瘦娘可不能忍受胖姑再把风头抢回去,立刻上前一步道:“呦胖姑,人还没要娶你过门儿呢,你就知道要护着啦?别哪日人家娶了别的姑娘,你就自个儿抹眼泪吧!”
胖姑哪能受得了这种气,索性把手里捏着的一叠传单往地下一摔,一手叉腰一手指着瘦娘回骂道:“你个骚蹄子,光说我罢了!倒像是人家林大公子会娶你一样!”
于是姐妹两个便厮打在了一起。
眼见好不容易聚拢起来的注意力,就这么被转移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