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滩旧梦 第26章

林瑯捶着桌子又笑了好半晌,才笑累了,揉了揉眼角笑出来的泪水,伸手过来捧住唐玉树的脸,用大拇指搓了搓他高高的左边眉骨,然后摊手给唐玉树看——指尖一片白。

唐玉树向后跌退一步,迅速伸手摸了摸右边的眉毛,还在;摸了摸左边的眉毛,搓下一手臭臭的灰。

林瑯终于在歇斯底里的笑声里缓了一口气,说出了赌注:“啊——哈哈哈!就让你,少一条眉毛!”

☆、第十二回

第十二回讹传讹小馆成轶事 毒攻毒公子使计策

“不是说都打架打到了公堂上吗?怎么现在还合起伙来了?”

“你不知道,我讲给你……”说话者喝下一口面汤,为即将铺陈开来的传说故事润润喉头:“自那次公案之后啊,这二人一直都不睦,天天打架……直到有一天,那个唐小军爷在自己屋子里煮那个……叫什么——火锅,对火锅来吃。都说那火锅来自蜀地,稀奇得紧,别说咱们还没吃过,就那金陵城来的贵公子也没吃过!所以那林大公子就闻香而来,躲在唐小军爷的窗下,用口水濡湿了窗纸,往里面偷瞧。”

“可瞧见了什么?”

“只见唐小军爷从怀中掏出一个巴掌大的小瓶子,往锅中滴了一滴,登时香气浓郁四溢。这香气透过窗纸上的孔,飘进林大公子的鼻子里,任他平日里再厌恶唐小军爷,一时间却也活生生被那香味儿勾引得五迷三道,飘飘乎不知人间几何……”

听客双目圆睁:“这么香?!那唐小军爷往里面滴了啥?”

“……滴了……那叫什么来着……”道听途说这个故事时,可没记得有这么一段;不知道为什么说着说着头脑发热,竟把故事又添油加醋到了如此地步。说话者心下灵机一动,只由自己面不改色地信口胡诌:“哦!——叫‘绛油’!”

“酱油?还料酒呢!”听客嗤之以鼻。

“嘁……不懂了吧?此‘绛油’非彼‘酱油’,绛是点绛唇的绛,意思是绛红色。”欣慰自己把扯的谎圆得如此自然,说话者摇头晃脑地继续道:“那绛油,可是天上的仙女用来涂在嘴上的神物,只消一滴便可让人口齿留香,三日不绝啊!”

“哦……”听客将信将疑。

说者迅速举例论证:“不信你可去打听——那火锅的汤底是不是绛红色的?那吃完火锅的人是不是各个嘴唇鲜红,口齿留香?”

“……那……那照你这么说——唐小军爷还果真是财神了?”

“……当然。他偷了仙女的口脂,犯了天条,被打下凡间来赎罪——要赚够千万两黄金才能回天庭!”

“你这故事是不是抄的?”

“胡说!”

“那林大公子便不是财神了?”

“……也是。前世他们俩财神是拜过把子的兄弟,那白脸财神怕黑脸财神一个人赚不够那么多钱,所以自愿下凡来帮他的!”

“……哦。”

“……”

“不可尽信……”

“……爱信不信。”说者翻了个白眼,轻拍着满足的肚子站起身:“结账!”

“好嘞!”王叔将手在围裙上一擦,接过客人递来的铜钱。

送走客人后王叔一边收拾着碗筷,一边回想着方才听来的那段诨话,乐不可支。

——林瑯和唐玉树俩兄弟竟成了人们口中编排出的白脸财神和黑脸财神;关于两人合伙开火锅馆子的动机,更是被讹传成如此荒唐可笑却又有理有据的神话。

说起来,点绛唇火锅馆子开业这几日,生意一直都不错。

每天早早就见林瑯和推着木牛车的唐玉树,去西市采买这一日的食材;买回去后再清洗切菜分装,一直忙到中午;从午时开始会迎来一大波客人,陆陆续续直到未时末才能全部送走;送走午食的客人之后也并不能好好休息一顿,洗锅刷碗擦桌子;等着他们的还有从酉时末就会开始陆续前来夜食的客人……

客流这么大,其实也不难想到原因。

一则是新鲜感:火锅这种美食,是陈滩所未曾听闻过的。其二则地段实在精妙:财神府市集成型已有十余年,卖的也全都是各种糕点酒食,饮食类区域集中型的模式直接为这个火锅馆子提供了客观的人群。其三则是故事营销:“里面住着财神爷”的风闻早在陈滩以及四邻八村之间传闻久矣,“白脸财神和黑脸财神”的故事更是辗转遍了悠悠之口;这些谈资成就了重金难买的广而告之效应,如今有幸能踏进门槛,一窥个中风貌,何人不愿?

思索至此,王叔笑了起来,阖了眼窝进了铺着羊毛毯的椅子里。

日头已然西偏,看来是午时过去已久。随着面摊上最后一桌客人离开,财神府市集也浸泡在了一片困顿又满足的午后时光。

刚坐下屁股还没有捂热乎,就听到林瑯的声音:“王叔,两碗面!”

“好嘞——刚忙完?”睁开眼就看见林瑯坐在桌前,撑着头生着闷气;唐玉树则在一旁不安地坐着,时不时还瞄一眼林瑯,像做错了什么事。

“开业这几天买卖这么旺,生气什么呢?”

林瑯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你问他。”

自开业已经有四天,每天的翻台率都极高。

只是出生于富贾之家,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林大少爷,始终低不下心气儿去接待客人;于是自然就由唐玉树负责堂倌之职。

可是每每听到唐玉树在那边吃力地报菜名:“肚丝丝,粉坨坨,翅膀尖尖,牛肉片片……”就活生生让林瑯呼吸不顺畅。

刚才有两家人各自带了儿女来馆子里,约莫是要给儿女们相亲。男孩儿表示谦让将菜谱交给女孩去点,女孩借机想展示自己料理琐事的能力,于是像模像样地点了几样菜。

唐玉树却一面记着一面对人家姑娘说:“牛肉你吃好多哦!”

直把那姑娘给气哭了:“你笑话我吃得多是不是?”

“没嘚没嘚……我是说你要吃好多,好多……就是好多的意思!”

要不是被林瑯及时掐着脖子拖回后厨,唐玉树还会继续站在那边笨拙地解释。

听罢来龙去脉王叔笑到握不稳笊篱,捞了半天才把两碗面澄出来:“玉树的口音一时半会儿改不了,那是情有可原的事;那就换换——林瑯你去接待客人,正好让玉树专心忙后厨。”

林瑯接过面来,习惯性地多舀两勺辣椒油:“后厨有什么可忙得——底料前一晚唐玉树就都炒好了,菜也在每天一大早就买回来也洗好了——客人点了之后,我们直接端过去就是了。没什么忙不过来的!”

将两碗热腾腾的面端上桌,王叔也落座:“呀!林瑯还挺能干的,还会洗菜?”

纠正时声音却因心虚而弱下去了几分:“……是玉树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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