恣睢之臣 第25章

  因昨夜没怎么睡,到大理寺看宗时难得的跑了神。辛弈停笔揉了揉额心,颇有些甜蜜的苦恼。他这案前都是这几日看过的卷宗,辛弈想着起身去卷屋还了,不料手在阅后的那踏上一摸,就摸出不寻常来。

  多了一份。

  辛弈指在卷宗一层层滑下,在靠下边的位置抽出一册,心口一跳。

  这一册没有事件标注,单单留了山阴二字。再翻看册脊,果见一个封字。

  这是封宗,未得召令不得翻阅。

  山阴。

  谁知道他在查山阴?太子?还是谁。

  辛弈强耐了抬头的欲望,将这册封宗放在案上。他如常的提笔在一侧纸上写,心中却转的飞快。

  不是太子。

  查太子第一个就要查秦王,秦王一死,旁人不知,辛弈却要转而查山阴。唐王特意来说得一番话绝不是无中生有,君不见但凡勾饵都要抛的有份量才行。燕王一门一定和太子间有什么缘故,辛弈虽记不起在哪里听过太子的声音,却坚定一定不会是有过多美妙的事情。这册山阴封宗于他而言无异于是迫切需要,但是谁,竟将他做的事摸的一清二楚?

  不是唐王。

  左恺之是纯臣,对皇帝直忠不二,连太子都可以不给脸,是认死了这一个君主。故而大理寺最严谨中立,能既不与左派相合,也不与柏九相近,左恺之的严正是居功首位,有他在,想要在大理寺里做手脚,唐王是第一个不能。

  那么到底是谁?

  辛弈笔下墨迹一深,眼中漆深一片。

  忽然有人向他桌案走来,辛弈翻了原本摊开卷宗的页,状若沉思。这人在他案边停了,小声道:“世子。”辛奕抬首,是大理寺一位许事。许事道:“大人唤世子去。”

  辛弈颔首,顺手将案上的卷宗的合了,宽袖不经意在案面上滑过,同人去了。靠近左恺之的屋已经听见里边的说话声,辛弈清楚地听见“不能姑息”、“此事重大”几句,面色不改的入内。

  屋里竟齐了大理寺主事,见他进来,便让了路,左恺之下首留了个空位。辛弈正色入内,却没坐下,而是站在左恺之侧旁,这是给在场前辈们的面子,没用世子名头拿乔。

  左恺之沉色,目光一掠辛弈,微颔首,算是夸了夸。辛弈谦和的笑了笑,就站着听。

  果听有人道:“大人,封宗不同寻常,丢失一事必须报备上面。若是等督察院查到,此事我等就说不清楚了。”

  又有人道:“昨夜守宗屋的人逃不脱干系,审查一二定能抓出元凶。如果报备,盘问下来,只怕又是一顿麻烦。”

  “麻烦也得报,此时不比寻常,陛下严格刑律以正猖獗私往。我等若是撞在这个上头,可是要掉脑袋的。”

  众口不一,吵成一团。最后也无定论,只得都将目光又移回左恺之身上。左恺之一直冷脸听着,见众人不再开口,才严声道:“封宗丢失,守宗人先行剔职查办。丢失时候尚短,还出不了这大理寺,派人立刻搜查所有地方。”说着他起身,道:“谁都不许先行,一路去盯查各个案座。”

  众人领命,跟着左恺之一同往堂中去。辛弈在左恺之身后,袖中的手,渐渐生出湿汗。压在袖里的卷宗,被攥紧了。

  他扮演个哑巴角色,是没法开口如常说个通。况且这封宗无缘无故到他案头,冒的是掉头的危险,若无示意,谁敢这么好心?解释不得,又赃物在手,眼下若被查出来。

  辛弈舔了舔干涩的唇。

  就刺激了。

  案座一个个翻过去,到辛弈的案座时许事有些踌躇,左恺之皱眉,道:“查。”许事方才在辛弈案上的卷宗间仔细翻动寻找。这堂中所有人的案座都没能幸免,结果自然是一无所获。

  案座搜不到,搜身自是免不了。左恺之先行带头褪了他的外袍,其他人自是不能不脱。

  可这封宗就在辛弈袖里,他袍一褪,这封宗是藏不住的。

  堂中无人出声,宽袍松带虽有所不妥,眼下却无人置疑。眼见一件件就要轮到辛弈,他虽不动声色,却也捏紧了袖中的封宗。

  左恺之忽地转头望来,对辛弈道:“你为世子,当堂褪衣实辱皇嗣。小素,你同世子前往我座堂之中,为世子更衣。”

  先前那位许事出列应声,引辛弈前去。辛弈心下一动,眼微抬向左恺之,可左恺之已经盯向下边的其他人,神色威严很普通。

  到了左恺之的座堂,小素低眉退开几步,站在屏风之外,道:“世子请。”

  辛弈颔首,入屏风褪衣。

  待两人回前堂时,丢失的封宗已被寻回。据说是另一位许事斗胆翻窃,在堂中众目睽睽之下被抓了个正好左恺之亲自收了丢失的封宗,这一场才算了事。

  回坐案前时辛弈松了手,真正的封宗就回了他案间。

  老师这是,允了他查山阴旧事吗?

  辛弈含了口苦茶,翻开了封宗。

  

  第36章 惊动

  

  “世子。”

  烛火一晃,辛弈猛然抬头。才发觉天已昏暗,堂中只留他尚坐在位上,小素秉烛停在几步外。

  烛光摇曳间,指下的封宗只剩薄薄几页。辛弈明白了小素是为何等待在此,将封宗合上,递了过去。他已经将这封宗之中的事情大都记在了脑子里,这最后几页都是交代的繁复之词,没有再看的必要。

  小素接了封宗,将其收入袖中。对辛弈道:“天色已晚,世子归时留心。”

  辛弈不动,在纸上缓留下一两字。

  多谢。

  “卑职只是奉命行事。”小素微微一笑,“伞已在廊下备好,世子请。”

  辛弈倾身行了一礼,小素微侧身不受。辛弈也不勉强,搁了笔,起身退了。小素在他离去后,将案上那有“多谢”两字的纸在烛上烧成了灰一把,轻轻一吹,什么也没留下。

  辛弈跨出堂,站在廊下。从这里看,跳过对面的长阁,入眼的就是皇宫。此时已经黑了天,宫檐上垂挂着宫灯,在小雪中摇晃,在辛弈眼里,就像一只只瞪的浑圆的眼,从高处,借着夜色窥探四周。他挺直的脊背有些僵硬,脸上没有笑,倒反多了种漠然的冷寂。

  仿佛是在俯视那偌大的皇宫,又仿佛是在冷眼刨根问底的自己。

  辛弈沉沉呼出口寒气,抬步下阶。

  二月渐过,阳春三月才开头,章太炎就推举翰林院侯珂为中书省郎中。贺安常以抱病之由,退请辞去参知政事,皇帝不应。四月太子起头上奏请施“北尚令”,意要改北阳为大苑交货之商地,虽保燕王封号,实减北阳三津中上津地界归朝廷,是削地。柏九一派以北阳边陲重地之由加之劝阻,只是大苑察合台才与大岚公主联姻,多次贡良驹牛羊,摆足了大岚女婿该有的尊敬,让皇帝重新起了威武之感。五月初,北尚令推行。

  北阳三津自此成了北阳两津,失去了靠近大苑的上津商贸之地,被上津与朝廷包夹在边缘,再无当年北阳狮吼的雄风之态。

  北尚令推行的当天太子在宫中正遇辛弈,他缓了步,对辛弈慈祥而视。

  “你这孩子。”太子轻责道:“又瘦了不少。”

  辛弈手里还有皇帝赏给的书本,他眼睛微弯,停下步向太子见礼。太子靠近,将他手里的书扫了封,笑道:“北尚令的文书?此令由本宫而提,你有疑问,自然寻本宫最为妥当,这书不看也罢。”见辛弈笑容谦和,眼中深意不减,道:“短短几月,刮目相看。”

  辛弈露了腼腆。

  太子执了他的手,走了几步,道:“北阳是你家,此令自是要向你说说。朝廷有此考虑,为的是江山社稷,黎民百姓。若非益处甚广,父皇又怎么会舍得拿了上津。你明白吗?”

  辛弈颔首,一副虚心受教的模样。

  太子方又笑了笑,抬手让后边的内侍取了些糖来,递在辛弈手上,慈爱道:“宫里礼数多,吃食都盯得严。这糖皇叔私给的,你拿去吃。”又笑道:“圣上若是不问,你便休提了,恐又怪本宫纵着你孩子气。”

  辛弈一直恭顺,直到太子走远了还保持着姿势。一旁的小太监心里暗赞了一声,只道这奕世子虽是个哑巴,可脾气修养真是一等一的好,非得将礼数都尽了,才肯移步。

  辛弈出了宫门,将手中的糖包打开,塞进嘴里一颗。蒙辰在一旁惊道:“世子就这么真吃啊。”

  辛弈笑了笑,将嘴里的糖嘎嘣一声咬碎,才轻轻道:“吃,为何不吃。”

  就说太子才别了辛弈到书房,就见了柏九。平定王和皇帝两人促膝对坐,正下棋呢。

  太子行礼笑道:“儿臣惭愧,每见父皇与平定王下棋,都有些心痒。”

  皇帝出了寒月,这天一暖。他心情似乎也好了不少。闻言笑指着太子,对柏九道:“你瞧,他还酸上了。”

  柏九指下一定,狭眸笑望太子,道:“臣是臭棋篓子,太子来了,正好解臣之困。”

  皇帝哈哈笑道:“你这棋艺,下了这几年都没赢过。今日无事,太子来,替他下几局。”

  “陛下又忘了。”柏九笑抬了棋子,“太子近日为北尚令忙的不见人影,哪里会无事?”

  皇帝微微敛了笑,问太子:“果真有事?”

  太子含笑,“都是琐碎。”

  皇帝满意颔首,“国事为重。”说起北尚令,就得想起北阳削地一事,皇帝问柏九,“辛弈可有向你说什么?”

  柏九失笑,“世子如何能说?臣看他近日并无异色,想来是有人给他说过轻重。”继而转向太子,“想必是太子费心教导的。”

  “国事为重。”太子与他对视。“辛弈是个好孩子”

  “你倒是快。”皇帝却转来了眼,笑似非笑道:“比朕想得早。辛弈在朕跟前也有小半年的时间,他性情恭顺温和,对此事只怕也会国事为重。”

  “谁能比陛下想得更远。”柏九道:“陛下,该您了。”

  皇帝才回了目光。他与柏九在席间盘坐,倒让太子站在了下边。康福观鼻观眼的不动,不知是皇帝忘了赐座,还是大家都忘了提醒。

  晚时回府。

  辛弈在逗赤赤,赤赤如今都长了不少,就是太胖了,一逗就翻滚的那种。正逗着呢,后面伸了双将他直接拦腰抱起来。

  柏九在他指尖咬了一口,道:“太子这个混账。”

  辛弈想到太子今日握他手那段,就知道柏九这会儿是怎么了。

  “他能施行北尚令,找到我也是自然。”辛弈被咬的眯眼,只笑:“还给了我糖吃呢。”

  “他倒会找人。”柏九淡声:“丢了。”

  辛弈呃一声,“我吃了……”

  柏九又咬他一口,辛弈就笑。赤赤在脚下不知所谓的仰头傻看,打滚也没人理它。

  “不出这几日,陛下便会下召。”

  “削了地来给封号。”辛弈道:“陛下就好这一手,想必为了敲打太子,今日也没多亲近。为了安抚我,定会在虚名上多做文章。我只奇怪,太子怎么突然要开北境商贸?”

  “因为察合台要登位了。”柏九懒散,“他和太子颇有交情。好朋友要登基,北境商贸就算作贺礼。”

  “大手笔。”辛弈思索道:“可察合台不是狗,一个上津商路怕还喂不饱他。”

  “大岚都未必满足得了他,阿尔斯楞能骑马的日子不长了,察合台不会让狮子在自己掌控下老死。”

  辛弈沉默片刻,道:“一定会打吗?”

  柏九笑,“难道他还要继续跪着进贡吗?”

  不会。

  大苑不能忍受的就是卑躬屈膝,他们野心勃勃,兵强马壮,从追鹰的年月里就在为了一切而斗争。跪在大岚面前已经是大苑的耻辱,察合台要想超越前代的声望,就得血洗这个烙印。

  辛弈想起什么,“侯珂是谁?老师对此人也十分推崇。”

  “章太炎的新学生。”柏九顿了顿,“小凤雏。”

  “贺大人这病来得突然。”辛弈皱眉,“章大人就急于推另一个后辈?”

  “贺安常是自请抱病,执意闭门不出。□□虽有了些起色,但在皇帝心上的位置还是不比从前。能让章太炎如此时候另推后辈,说明贺安常做了了不得的事情,严重到让视他为传承的章太炎都不能容忍。”柏九语气平澜,“这个侯珂,除了门第不及,据闻其他都能与贺安常一较高下。”

  “从未听闻。”辛弈摸了摸自己下颔,“我以为自己在京都待的日子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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