恣睢之臣 第38章

  “敖云。”辛弈调头,“阿尔斯楞!”

  敖云从飞奔的马背上站立起身,放眼在远处。白皑皑的遮掩让人看不见其他颜色,但是他还是相信了辛弈,紧跟着转头。

  他们这一路有三百人,在雪野中不是个小目标。

  埋伏在雪下的人马陡然爬起来,追上去。

  “他们在这里蹲守的。”敖云与辛弈并驾道:“晨时的巡视到不了这里。”

  辛弈又突然勒马,敖云惊道:“你要做什么?”

  辛弈道:“围住我。”他说着拔出天道,“抓住我。”

  后边的追逐已经靠近,敖云当即调转马头,拔出自己的弯刀,大声令道:“抓住他!”

  辛弈的天道顿时劈砍过来,敖云架刀,他比刀笑起来,“喂喂,这样的力道连我妹妹都接得下,你真的是男人吗?”

  辛弈一声不吭,手上刀刀劈砍。两人之间刀锋撞击一直炸响,敖云之前说换做是他一定不会被砍掉小指,他是有资格说这句话的。因为这样撞击间辛弈已经双手握了刀,敖云的臂力甚至要比阿尔斯楞更可怕。

  后边的追兵已经赶来,敖云的弯刀危险到甚至擦到了辛弈的脖颈,弯刀后的长腿一踹,辛弈就滚下马背。

  敖云的马围着辛弈慢慢地转,他对来人道:“阿拉坦,你到我的领地上来干什么。”

  “敖云。”为首的中年男人只对敖云颔首,目光阴鹫的落在雪地中辛弈的背上,道:“打扰,但是这是狮王的猎物。”

  “这是我跑马时的野物。”敖云目光沉下去,他的弯刀隔空直指向阿拉坦的眼睛,“谁准许你,扎答兰的奴隶,直视我乞颜部首领的眼。”

  阿拉坦不悦地眯起眼,“我是狮王的下属,不是奴隶。”

  敖云露出雪白的齿贝,“难道你还想我和你称兄弟吗?羊圈杂种。”

  他说话时乞颜部的马缓缓将追兵围起来,阿拉坦察觉到了他的敌意,但他没有打起警惕,因为这位曾经的王子对待扎答兰部一向倨傲。他甚至上前几步,试探性的靠近辛弈。

  “敖云。”他在辛弈身旁蹲下身,“不要惹怒狮王。”

  敖云嗤声,却隐忍似的握紧刀,垂了下去。阿拉坦露出满意的神色,然而他还没有低下头去看“猎物”,后颈处就被猎物猛然掼按住,整个身体失重前坠,天道的刀刃瞬间没尽他胸口。

  敖云在马上冷笑。

  “你该抹断他的喉咙,让他尝尝不能说话的快感。”

  “真遗憾。”辛弈推开尸体,站起身,有些无辜的歉意,“来不及了。”

  剩下的几百人还未回神,外围的乞颜部刀已经从后抹断了他们的喉咙,就像遵从敖云的话,整齐利落。

  

  第52章 再锋

  

  “阿尔斯楞如果等不到回音,就会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敖云下马将尸体翻过去,“等你再往上津靠近,他就会举兵包围上津。让你回不去。”

  “这是他的亲信?”辛弈看着阿拉坦的脸问道。

  “顶多算是他的狗。”敖云抱肩,“阿尔斯楞没有亲信,他只有他自己。”

  “我们必须往上津靠近。”辛弈想了想,“我们……就是埋伏的这群人。”

  敖云看了尸体的袍子,露出嫌恶的表情。

  外出寻找辛弈的骑兵回来时,阿尔斯楞正在阵前。他发现上津似乎恢复了底气,甚至比之前更加游刃有余,他猜测上津中来了援兵。为了这个一直没有露面的援军,阿尔斯楞在阵前用自己的眼睛搜寻这可以猜测的蛛丝马迹,所以骑兵回来的时候,他并未立刻去见。

  这次回来的人似乎少了一些,盘问的人心生疑惑。马上为首的男人闷在绒脖里,只露出了一双不好惹的眼睛,狠狠瞪了眼盘查的士兵,用大苑话恶声恶气道:“阿拉坦还在后边,他去了东边追人,我们先回来了。”

  “狮王没有下东去的命令。”

  “但他下了一定要追到人的命令。”男人不耐地拍了拍自己的弯刀,“行了兄弟,外出的是我们,你守好你的营口才是正道。”

  这种能携带骑兵外出的人大都是军营里能说话的人,倨傲一点是惯状。看守不敢多言,退开让他们进去了。男人带着队伍进去,跟着的骑兵都静悄悄的不言语。大苑兵里少见这样的队伍,看守忍不住又多看一眼,被尾梢的骑兵瞪了回来,登时缩了头不再敢看。

  这一路人到了军内,却未立刻下马。为首男人在后勤方向寻了圈,弯刀刀鞘轻蔑的击打在抬水士兵的后肩,沉声道:“我们的肉在哪?你们敢让捕猎的猎手喝风?蠢货。”

  士兵面色不善,扫过肩上压着的刀鞘又咽了骂声,只道:“雪让路不畅,孛尔只斤部昨天才赶来了羊群。狮王下令,外巡队有优先挑选的权力。”

  “谁稀罕孛尔只斤部的老羊。”男人猝了一口,“你们自己留着啃吧!”

  说罢调头就走,马还在抬水道上留了泡痕迹。

  “呸。”抬水士兵在后低骂道:“外巡狗!”

  那马已经远了,应是没有听见,连个头也没回。

  马背上的敖云低头低声:“要去吗?”

  辛弈在后轻轻点了头。

  这支外巡队就立刻转往埋冻羊肉的位置,在旁边的目光中,横行直走。到地方时有几队在地生火,烤起了羊肉。敖云带人来时还有人朝他打招呼,他闷着围裘,用大苑话回应了几句。他们坐在一处,敖云用弯刀在雪中扒了扒,积雪分开,露出底下的羊皮,羊皮里边都包着羊肉。

  大苑冬日出巡离不开羊肉,所以只要时机合适,羊群就由后方他部提供。到这里宰干净,在裹埋进雪里。一是能够放久且易扛,二十就算遭遇突袭,大岚人也没有挖地的习惯。

  敖云熟练的架起火,用贴身的匕首将羊肉分割成合适的大小,拿在火上烤。他一边烤一边问辛弈,“这不像你们的粮仓,一把火就能烧掉的东西。除非现在吃完它,否则我们也没法偷偷拿走。”

  “我们可以让他们来不及。”辛弈伸出手烤火,看着羊肉渐渐露出色泽,道:“如果后方遭遇突袭,帐篷燃烧,前阵必定自乱阵脚。再加以诈术,定能让阿尔斯楞来不及收拾这些羊肉。”

  “你要这些肉做什么?”

  “大雪让路不畅,就是孛尔只斤部,也没办法立刻给阿尔斯楞带来新的吃食。”辛弈割了一块已经熟透的羊肉,放进口中。这肉连粗盐都没有洒,膻味极重。“除非他能进上津。你们的粮食的确烧不了,但并不是无法弄走。等会儿入夜,下一批前阵兵退下来后,我们就行动。”

  这个行动,即是诈兵。

  前阵兵退下前阵,连水都没喝多少,就要立刻回帐入睡。车轮战即是依仗人数轮番进攻,等他们休息完毕,就要接着这一批上阵的士兵,再回到战场。

  疲惫的入睡时身体不得不全面放松,尤其是帐里有一点温热的时候。

  这一批士兵很快睡过去,鼾声渐起,连带着后方这一片营地都似乎远离了金戈铁马的咆哮。然而火就在这个时候烧起来了,从帐子上,一发不可收拾。快速的点火再移到另一边大喊偷袭,让猝不及防的士兵猛然惊醒时还尚不知出了什么事。

  “那边!”马背上的汉子皮鞭指向东边,“向那边逃掉了!是北阳人!蠢货,快追上去!”

  火陡然烧向主帐,火光照亮了大苑的军营。前阵的阿尔斯楞回首,随即皱起了眉头。然而没有放过任何机会的吴煜根本不给他回头的时间,新磨出的箭从墙垛横穿夜风,钉在他的前后,警告他的方向。

  后方带着人冲出兵营追赶“北阳人”的敖云倏地勒马,他们一口气冲到了东侧微陷的沟壑。敖云的马轻轻往前了几步,就听侧高地上有人一声令下。

  “松网!”

  原本的雪地突然塌陷,一众人马全部滚翻进雪下。辛弈从高地上的雪地里爬出来,连跑带滑的下了坡。才从雪坑里探出手的大苑兵还没来得及抬头,天道就从他头顶穿了下去。

  惨叫和马鸣嘶乱纠缠,蓬松的积雪和人滚杂在一起。

  乞颜部搭起从大苑军营里顺手牵羊的弓箭,甚至不必瞄准,只要落进雪坑里就必定会伤及人和马。

  前阵大苑的士兵开始如潮浪后退,在上津的箭雨中扛盾飞快后退。这种后乱阵脚,前既后退的方式并不高明,甚至有些愚蠢。可是阿尔斯楞自然有必退的理由,他想到这一场突袭和之前雪中那一场风格何其相似。

  都出于辛弈的手笔。

  如果是辛弈,那么他从哪里来的这么多人?除非他早已不声不响的回到了上津,一直佯装不在,蓄意谋取他后方。但他又怎样混进军营里点火的呢?他甚至过不去门口的盘查,除非有大苑人在帮助他。

  大苑各部不是一条心。

  阿尔斯楞担忧的是这一点。

  “火!”小崽子爬上吴煜的头顶,指着大苑营地,“火!”

  吴煜命止了射箭,他扒在墙垛看了几瞬,心一横,“追上去,狮王要退后了!”

  敖云的马从一侧跑过来,跟着一起来的还有赤业。辛弈翻身上马,他道:“不能恋战,阿尔斯楞的攻线已经退后,我们走!”

  “不行!”敖云勒马在雪坑旁,“不杀掉这些扎答兰部的人,你的上津依然会陷他的攻势!一旦他察觉无粮,必定一鼓作气围攻上津!”

  “你不相信上津受得住?”

  “不。”敖云拔出弯刀,“如果是辛靖,绝不会留下这样的后顾之忧。”

  绕是辛弈,也要骂出声了。他调头回转,他不可能放敖云在这里!一旦敖云死在这里,他之前在乞颜部的布局就统统作废,夹击的埋兵根本施展不了!

  敖云的坚持也并非没有道理,他的目标在哈布格钦氏的领地,而不是在这里,他不能一腔热血把后患埋在自己部族的名头下。

  必须消磨阿尔斯楞的亲族,包括阿尔斯楞在内,扎答兰部必须死!

  坑沿就是宰杀,爬出利箭的人也逃不掉弯刀的勾魂。

  “走!”辛弈从马上拉拽住敖云的后领,他冷声道:“他们已经重创,离开这里我们还能伏击一次,待在这里我们只能等来阿尔斯楞的重兵!”他突然卡住敖云的咽喉,从马背上扯到自己身前,低声道:“你只带了三百人,我只有一个人。遇见阿尔斯楞的重兵,你靠什么跟他硬干?”

  咽喉处的手指微微收紧,敖云听见这一路都温和轻笑的年轻人寒煞道:“不然我现在就杀了你,北阳乞颜一起死!”

  敖云怒目,辛弈松开手。敖云抚着喉咙,下令撤。

  但是来不及了。

  阿尔斯楞已经来了。

  他的雄鹰突破长风,先冲鸣到他们的头顶,对着辛弈,厉声警告。辛弈听见这鹰鸣,左手手指就立刻在不自主的反应抽动,像是记住了这个声音,和这个声音后随之而来的刀锋。

  这是失去小指换来的疼痛记忆。

  连重骑都来了!

  雪地在沉重的马蹄声中颤动,阿尔斯楞的弯刀拖着血迹,停在两人十几步外。

  密密麻麻的大苑兵跟在后边,辛弈已经想起了身陷重围的恐怖。

  “敖云。”阿尔斯楞的黄金瞳穿透力十足,他在马背上微微倾身,像是要看清敖云一点,又像是在行礼。“乞颜部在这里狩猎吗。”

  敖云握马缰的手都颤动了一下,他挺直脊梁,扬声道:“是的,我在狩猎。”

  阿尔斯楞老旧的皮甲在大风中巍然屹立,肩头上一条裂开的痕迹也是陈旧的伤疤。他明明已经老了,可是他停在那里,还像一只狮子。

  “告诉我,你在猎什么。”

  敖云仿佛被刀锋直逼在脖颈,他甚至忘记了吞咽唾液。这么冷的天,后背上的汗却开始滚滑下脊背。

  “我在狩猎。”敖云忽然抓紧胸口的皮革,紧紧的,像是抓住了什么勇气。他盯着阿尔斯楞的黄金瞳,缓慢坚定道:“我在猎一头老狮子。”

  阿尔斯楞看着他,像看着迦南山上的小雏鹰,道:“你要猎一头狮子,却选择了和北阳的狼崽子并行。”

  “哈布格钦氏隔绝了我的部族,夺取了我的王位,强占了我的母亲。”敖云咬牙,“大苑不会有人帮助我猎狮王,只有北阳。哪怕是狼崽,我也敢用血肉去换。”

  “那真遗憾。”阿尔斯楞取下了头顶的皮帽,对寒冷夜中的天空俯身,“乞颜王,祝你好运。”随即他目光转向辛弈,弯刀翻起,“燕王,希望今晚留下的是你整个人,而不仅仅是一根小指。”

  辛弈垂下天道,轻轻道:“同望。”

  

  第53章 心意

  

  敖云的弯刀先交冲在阿尔斯楞的弯刀上,撞声炸耳。敖云大喝一声,结实的臂膀在这一刻爆发它骇人的力道,竟然将阿尔斯楞的弯刀回压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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