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风华今眇然 第3章

  “好,改天请你吃饭。”

  白君瑜没应声,便带着人走了。

  贤珵拉着祁襄进了屋,“你坐。”

  说着给他倒了杯茶,“这是爷爷新得的白茶,你尝尝。”

  “多谢。”祁襄轻抿了一口,没什么表示。

  贤珵给自己也倒了一杯,但喝茶对他来说并不是重点,急急地问:“你这脸……”

  祁襄笑说:“在那种地方,带点伤总是难免的。”

  贤珵叹气,“是我无能,没有照顾到你。”

  “和你没关系,我是戴罪流放,你也做不了什么。”祁襄一脸释然,像是对这事已经不在意了,“不说这个了,说说你吧。这几年过得好吗?成亲了吗?”

  贤珵苦笑:“别提了,三年前,我母亲病重。你也知道,自我父亲去后,我母亲一直郁郁寡欢,积郁成疾了。她知道自己时间有限,就希望能看到我成亲。但京里姑娘不好找,我名声说不上坏,可让一个门当户对的姑娘嫁我也没那么容易。”

  “也是赶巧,我母亲那边有个表妹,长的漂亮,就是身体不太好。过了十八也没有个好人家。表妹为人和善,知书达理,我母亲回娘家时,表妹与她也十分亲厚。母亲就想让我娶她。她不住在京中,对京中的事不了解,加之她长年药不离口,一般人家怕也是供起,倒不如入我贤家。我陪母亲回娘家时,也见过几回,印象不错,就同意了。”

  说到这儿,贤珵长叹:“我母亲在我成亲第二年就过世了。表妹的身子比我们预想的要糟糕,半年前也走了。”

  “节哀。”祁襄说。

  短时间内失了母亲和妻子,不可谓不是打击。

  贤珵喝着茶,说:“都是命,不多想也不那么难熬。”

  贤珵名声不够干净,可以太傅的名声,不至于得不到一份好姻缘。而且能让贤珵愿意娶一个来往不多的表妹,想必还是有几分感情的。

  考虑须臾,祁襄问:“对你这桩婚事,太傅没反对?”

  贤珵是贤家独苗长孙,娶一个病歪歪的姑娘,太傅作为贤珵的亲祖父,是有立场让孙子找门更好的婚事的。

  贤珵笑道:“没有。现在皇子们都长大了,京中早已进入局势紧张的状态。我们毕竟是跟着四皇子一起读书的,身份敏感,我娶一个无权无势的姑娘,皇上也放心。”

  果然,所有事背后都有与政治相关的原因。

  “有此种打算,也是应当。”祁襄也不能多做评价,谁身在贤珵的位置,怕也是一样的,“太傅今日去给皇子们上课了?”

  “正是,知道你今日回来,说放了课就来看你。”

  “不敢不敢,以我如今的身份,怎敢劳动太傅来看我?若太傅不弃,理应我上门拜谢才对。”太傅当年对他是真的好,经常私下悉心教导,借他书文,还总让他跟着贤珵回去吃饭,祁襄一直铭记这份恩情。

  “你舟车劳顿,本就辛苦,爷爷没那么多讲就,咱们随意就好。”对着祁襄,那些繁文缛节能省就省了。

  祁襄敬重太傅,但现在他的确疲累,让他去贤府拜访,他的身体实在不允许。只能麻烦太傅来一趟,等他休息几日再去,也不算失礼。

  “看你现在这样,我就是不问,也知道你过得不好。”贤珵叹气:“明天我找大夫来给你看看,以后一切都会好的。”

  祁襄慢慢喝着已经晾温的茶:“别麻烦了,太高调容易惹眼。在西陲时潘管家找人帮我看过,照着那副药吃就行。”

  贤珵反对:“那怎么成?西陲缺医少药的,万一诊的不好,不是耽误了?这事你得听我的,就这么定了。”

  祁襄思量片刻,说:“那好,我就不与你客气了。”

  “这就对了。”贤珵满意了。

  傍晚时分,太傅的马车停在了小院前。

  让他们没想到的是,白君瑜又来了。

  祁襄也顾不上惊讶,出大门跪行大礼,头重重地碰于石砖上,口称“太傅”。

  太傅赶紧将他扶起来,与祁襄离开那年相比,太傅又生出了许多白发,但看着精神矍铄,面有红光,激动又克制地拍着祁襄的手,“好孩子,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祁襄扶住太傅,“劳太傅惦念,学生有愧。”

  “你父亲的事本就与你无关,有何可愧?你若愿意,以后继续跟着我读书便是,趁我还能教得动,多教你一些,你们这一门,只有你能踏实跟着我学,他们啊,就是来应付的。”

  太傅说的“他们”,是指与祁襄一起读者的贤珵等几人。

  祁襄没有接话,只恭敬地将太傅扶进厅内。

  贤珵和白君瑜跟在后面,贤珵问:“你怎么又过来了?”

  白君瑜看了看在前面说话的两人,道:“我母亲知道闻景回来了,叫人做了些饭菜让我送过来,说这里也没个照顾的人,闻景刚到怕是吃不好饭。我就顺路去接太傅,说一下闻景的情况,以免太傅没个准备,再惊着。”

  “还是你想的周全。”贤珵笑说,眼睛也不禁瞟向祁襄,不知道祁襄听到这话会不会高兴。

  “既然来了,晚上就留下来一起吃吧,当是给闻景接风。”贤珵说:“闻景身份敏感,不好去酒楼大肆庆祝,就咱们陪着吃顿饭,也是份心意。”

  “好。”白君瑜应下了。

  贤珵欣笑,觉得白君瑜这几年也是越活越有人情味了。

  今天值得高兴,没人说扫兴的话,也不提朝堂之事,太傅喝多了些,贤珵扶着他离开时,已经打晃了。

  “今日多谢。”大概是一路上日日能见白君瑜的缘故,祁襄的思念找到了落处,装淡定也越发纯熟,而心中的悸动只有他自己明白。

  白君瑜坐在桌边等潘管家把盘子洗净收拾好,他才好回家禀明父母,“不必客气。你我父亲做过同窗,你我也是同窗,就算对你的本性不够了解,也知道你在家中的处境。既然事情与你无关,我也没有避嫌之理。”

  没想到五年后,他们的交谈居然如此顺畅熟稔,以前明明不是这样的。

  想到五年前的种种,祁襄一咬牙,问:“你,可成亲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支持!

  *

  祁襄:字:闻景

  白君瑜:字:兮择

  贤珵:字:尔勉

  *

  改错字~

第4章

  晚风吹起,卷起院中浮土,月光皎皎,照着院中方寸之地。

  祁襄话问得突然,他也没给自己三思的时间,只想知道一个答案,一个他当来当去的答案。

  “尚未成亲。”白君瑜说得坦然,也没觉得祁襄这话问得有何不妥。大川男女成婚晚些,一般男过十八,女过十六才开始议亲。到他们这样二十四岁的年纪,经年未见问上一句也是应该。

  祁襄心里的纠结瞬间消散了,一边唾弃自己的小心思,一边“假惺惺”地问:“为什么?”

  白君瑜戏谑道:“我堂兄三年前过世了。大伯母以堂兄无子嗣为由,每天哭闹堂兄无人守孝,不能瞑目。祖母向来更心疼堂兄些,就跟我父亲说,让我如亲兄弟般为堂兄守上三年,堂兄是家中长孙,理应有这样的待遇。”

  祁襄皱眉,脱口而出,“荒唐!”

  等话说出口,祁襄又觉得自己多言了。这是白家的事,私下议论两句没什么,但当着白君瑜的面说他的祖母荒唐,就太失礼了。

  白君瑜笑了,“谁说不是呢?别人议论纷纷,祖母全然不在意。父亲也不好在这种事上与祖母争执,只能照办。”

  关于白家的事,祁襄是知道些的。白君瑜的祖母育有两子,长子娶的是她娘家的外甥女,次子就是白君瑜的父亲奉北将军。白祖母向来对长子一家更为亲厚,大川没有“长辈在,不分家”的说法,所以白家早已分府,白祖母跟着长子一家住,这样想来,偏心一二也正常。

  可白家长子有三个孩子,长孙过世,他仍有亲弟妹可以为其守孝三年,怎么也排不到白君瑜身上。若按正常,白君瑜守一年即可。这下白白耽误了,想让旁人不议论都难。

  “我记得你堂兄身体不错,怎么突然没了?”

  白君瑜似有些不好开口,顿了又顿,才低声说:“沉迷于勾栏,胡乱用药,身虚骤逝。”

  祁襄了然——就是“马上风”。

  这样不光彩的死法,白家祖母仍然袒护,可见白君瑜不守这三年是必然不成的。至于是白家祖母非让他守,还是其他人有心撺掇使坏,就不好说了。

  这种事多问只会徒增郁闷,祁襄转问:“奉北将军与白夫人可还好?”

  “有劳记挂,父亲母亲身体康健。”

  祁襄点头,“我不便上门打扰,今日也多谢将军与夫人挂念,回去代我敬谢吧。”

  “好。”白君瑜并不图这声谢,但祁襄有心,他必然把话带到。

  白君瑜离开时,夜色已深。京中没有宵禁,还有一条不夜街,与西陲相比,简直是两个世界。

  一桶热水洗去途中疲惫,潘管家端了一碟点心和一壶花茶进门,“公子,我看您晚上一直陪着太傅大人说话,没吃多少东西。就再吃点点心吧?”

  这些糕饼是路经宋氏糕点铺时,白君瑜给他买的。祁襄没尝几块,心里一直惦记着。

  这家的糕饼味道的确很好,外皮又松又酥,内馅适中,甜度也刚好,是祁襄喜欢的。可味道再好,也好像少了点什么。

  祁襄吃了一块就没再动了——这些,都不是他心里的那个味道……

  第二天祁襄醒来,就收到师父传来的信,说再有两三日可到京城,安顿的事无需祁襄操心,他有安排,等过几天探望祁襄的人少了,他再露面。

  祁襄将信烧掉,穿上衣服去洗漱。

  如果要说他在西陲这五年最幸运的事,那必然是遇到了自己的师父——郤十舟。

  已是不惑之年的郤十舟之前一直是位游医,四处游历,居无定所,武功精妙但为人低调,在江湖上的名号并不响亮。这对祁襄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拜郤十舟为师后,郤十舟一直尽心尽力地在帮他、照顾他。否则他能否活到现在,都是未知数。

  他此生能得太傅与郤十舟两位恩师,是他浸在泥里的二十多年人生中,最幸运的事。

  “公子醒啦?我刚给您熬好了米粥,您现在吃吗?”潘管家擦着手从厨房出来。

  四合院地方不大,除了主屋外,只有东西两间厢房,在哪儿都能一眼看尽院子,对于潘管家这种独自照顾主子的人来说就非常方便了。

  “晚些吧,有甜汤吗?”祁襄浅笑着问。

  潘管家也跟着笑了,“有有有,我一早就熬上了银耳莲子汤,这就给您盛!”

  这是祁襄五年前一直有的习惯,早上会喝一碗甜汤先垫着,然后去给嫡母请安。如果嫡母不刁难,回到院子正好吃早饭,如果赶上嫡母气不顺,那这碗甜汤也能让祁襄不至于饿着。

  这个习惯从去了西陲就没了,也没那个条件。如今回了京,见祁襄看似要把这习惯捡回来,潘管家也高兴。现在祁襄身体大不如前,能多吃点东西总是补的。

  甜汤送进屋,祁襄对潘管家道:“师父过几日会来,这期间有什么书信往来你帮我看着些。”

  “公子放心。”

  “帮我准备纸笔来。”他有事要请师父派人去做,回京的路上有白君瑜在,书信往来不方便,才拖到今时。不过他既然回来了,就有得是时间等。

  鸽子扑楞着翅膀飞出房檐,个头比一般信鸽小不少,很不起眼,却是郤十舟自己养出来的,能来往于自己和祁襄之间,非常方便。

  祁襄看着青蓝的天,恍然觉得京中似乎没变过,那些他去过的店铺昨天路过时发现都还开着;街市的样子也无甚变化;他熟悉的人也还是那样,无论成亲与否的,于他记忆中的差别甚微……

  一切都好好的,变的只有他而已。

  以前那个一早匆匆赶往宫中读书的小书呆子祁闻景不见了,只有现在满腹怨恨,病病歪歪,一心报复的祁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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