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看你想不想, 你若想,我自然能帮你。”荣清并不怕先露底牌,像激愤的学子一样同祁襄说:“你是庶出,我也是庶出。你在家中不受重视,我在宫中也不受人待见。我这是沾了何家倒台的光,才让父皇肯看我一眼。我自小就看不惯那些嫡庶尊卑,也见不得嫡子仗着身份欺辱庶子。我是庶子,尝尽了被欺负、被忽视、被冷待的滋味,我不想这样。我想让嫡庶平等,想让庶子跟嫡子一样有所作为,不受限制,不必避让。”
荣清言辞恳切,“我知道你和老四他们走的近,但你跟他们不一样。老四虽是庶子,但得太傅喜爱,父皇也不算薄待他,他体会不了。而贤珵和白君瑜都是嫡子,还是家中唯一的孩子,更体会不到身为庶子的痛苦。只有你,只有你能明白我们无法言说的痛苦,所以我们才是一样的人。”
祁襄沉默,像是陷入沉思。
荣清乘胜追击,“我知道你是有野心的,不然当初也不会拼命读书。可你读了那么多书,到现在这一步有谁在意你了?在别人看来,你就是个拿贤府救济的平民,连你说你跟他们是朋友,旁人都会觉得你自不量力。这样的生活你甘心吗?闻景,他们给不了你的,我能。如果有我一天,我可以为你封王封相,让你再不受别人白眼,那些看不起你的人也会匍匐在你脚下,祈求你的施舍。闻景,这才是你应该过的生活,而不是现在这样,活得这么可怜!”
祁襄喉头动了动,哑声道:“殿下的意思我明白了。可我无权无势,也不能为殿下做什么。殿下偏帮我,未必能得到回报。”
荣清一听祁襄话中有活口,忙道:“现在朝中有权势的基本都已私下站队,我出头晚,是沾不上那些大人的光了。不过也好,少了结党营私的风险。我只要一些像你这样聪明的人跟着我,帮我出谋划策即可。咱们低调行事,这样你们安全,我也安全。等来日大成了,加官进爵,一个也少不了。”
祁襄道:“殿下,冒昧问一句,您找了多少人?这种事,人不再多,要精才好。”
祁襄的提点在荣清看来就是与他一心了,笑道:“放心,人不多。人多意见杂,我也明白。你若怕人多风险太大,以后有什么事,我单独见你就是了,不与别人提。”
祁襄笑了,“如此最好。若有能帮得上殿下的地方,定当尽力。只是我与四皇子他们毕竟是同窗,骤然疏远只会惹人疑心,还请殿下见谅。”
荣清哈哈一笑,“这个自然。一切如旧就好,老四那若有什么打算,你告知我一声便好。我知道你不是池中之物,不会愿被嫡庶之别束缚。”
“殿下,我也曾经想一朝高中,平步青云。”
“哈哈哈,好好好,有抱负就是好的。”荣清起身一挥袖子,“那我先回去了,以后有事,我会来同你商议。若不方便,我们在外面见面亦可。”
祁襄不点头也不摇摇头,只道:“我送殿下。”
大雨将荣清的背影遮得模糊,待四合院的大门再次合上,郤十舟才溜达着出来,笑道:“怎么?这是要另觅新主了?”
祁襄失笑,“师父,我本也无主。四皇子只是我觉得他适合做皇帝而已。”
“我看这二皇子倒不像个真聪明的。”郤十舟评价。二皇子这次来,把自己的牌全掀开了,却连祁襄根本答应他什么要紧的事都没发现。
“他若真聪明,今天就不会这么贸然前来同我说这些了。他估计是好不容易想到一个可以说服的我点,于是迫不及待地过来,生怕时间久了他就忘了怎么讲今天这番话了。”
“你真不考虑一下二皇子?封王拜相的承诺,可比四皇子连句承诺也没有的好吧。”郤十舟似笑非笑地说。
“且不论以后,四皇子若登基,至少我初步的安全是有保障的,他也不会薄待贤珵和君瑜。而且我回京中,他作保,护我周全,这份情我承他的。而二皇子,向来自说自话、自以为是。皇上不过给了点恩典,他就已经找不到北了,这么快就开始集结谋士,可不是个安全的选择。别到时候卸磨杀驴,都算他有良心。”这种嫡庶的挑拨对祁襄来说太幼稚了,他痛恨的从来不是嫡庶制度,而是祁家的其他人。
“他就不怕四皇子也是个白眼狼?”这个世道,人心哪儿那么容易看清?
祁襄笑得肆意,“只要他不伤我,不伤我重视的人,他就算是个白眼狼,我也认了,毕竟他也算是装得最好的白眼狼,总算有几分功力。可若他伤了我身边的人,不是我想托大,他怎么上去的,我就算拼了命,也会把他怎么拉下来。”
郤十舟就喜欢祁襄这种性格,笑道:“好,那就让为师看看你的眼光吧。”
按祁襄的要求,郤十舟次日去给白君瑜针灸时,把二皇子的事跟他说了,请他转告四皇子和贤珵。
白君瑜反应平静,只问了祁襄近来的身体情况。就算他不懂医术,也知道春夏好养身,秋冬易招病,尤其现在祁襄的身体大不如前。
“你不惊讶?”
白君瑜微笑说:“祁襄聪明,我知道,别人自然也知道。二皇子外戚只会拖后腿,他也就只能想这些法子,倒也不算蠢。如果祁襄真跟他一心,说句实话,除了最后逼宫,我想不出能稳拿下皇位的方法。”
郤十舟嗤笑,“你也不必高抬他,没有他这些年,你们不也很安稳?”
“那是京中局势并没到这么紧张的时候,怎么混都可以。”
“行吧,你这些赞扬的话在说给他听,他可能会更高兴。”自己的徒弟被认可,无论是不是不自己教的,他都挺骄傲。
留针期间,郤十舟就安静地坐在那儿,自有一份自在。
但这份安静没持续多久就被打破了,白如带着一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人走进来。年轻人黑眼圈浓重,丧着脸,躬着背,像别人欠他钱,要账不成反被打了似的。
年轻人见到白君瑜,就来了精神,“哥!”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白君瑜的堂弟白君阳。
自上回白君阳从白君瑜这儿挑了两个姑娘回去后,两个人就没再见过面。平日里白君阳也几乎不会自己过来,今天来了倒是新鲜。同时,白君瑜也注意到白如手上提了个包袱,如果白如不是要离家出走,那这东西必然是白君阳的。
“怎么突然过来了?”白君瑜不耐应付他,但人来了面上也得过得去。
“哥,你可得收留我。我离家出走了。”白君阳一脸气哄哄地说。
大伯母简直都快把白君阳供起来养了,怎么还让他离家出
走了?白君瑜问:“发生什么事了?”
白君阳坐到床边,“母亲发疯,把我的爱妾都发卖了。我都这么大人了,房里有几个人怎么了?而且她们与我相处甚好,我心里喜欢,也乐意她们陪我,这不是佳话吗?凭什么说都不说一声就卖了?”
白君瑜一时不知怎么接话。“佳话”这词能用的场合很多,但沉迷美色,不顾学业,这怎么也算不得佳话吧。
郤十舟在心里摇摇头,他之前就听说白家全靠二房支撑着现在的地位,大房一家没一个成器的。如今看来,传言不假。不说沉迷女色这事,白君瑜都这样了,腿上还有针,白君阳进门理应先问一下白君瑜的身体情况,也算礼貌。这只字未问,张口就是说他母亲疯了,放眼京中,也没有几家儿子敢如此不敬。
而且他打眼一看白君阳这面色,就是一副纵欲过度的样子,估计在家也没轻折腾。
“你这样跑出来,祖母会担心。”大伯家什么情况白君瑜暂不了解,若留下白君阳,也不知道是不是麻烦。
“祖母现在看着胡姨娘的肚子,没空管我。母亲就更不用说了,恐怕连我离家也不知道。哥,我在这儿住几天,你帮我跟叔叔婶婶说一声。反正那家我是不回去了,你可得帮我。”白君阳这态度就是赖上了。
白君瑜考虑了片刻,说:“那你先住下,大伯那边我会让人去说一声,不好让家中担心。你这几日也静静心,好好读书是正事。”
去跟大伯家说,是必须的,否则倒像是他撺掇的表弟离家出走。至于读书,他该说的要说,白君阳听不听,他也管不了。
让白如带白君阳去房间安顿,白君瑜颌首道:“让您见笑了。”
郤十舟没有接话,白家私事,他不好做评价,也就不必多说了,“时间到了,我帮你拔针。”
回到四合院,郤十舟说起了白君阳的事。
“白家大房那边也是够能折腾的。”郤十舟评价。
这事最多就算个坊间笑谈,与他们的计划无关,祁襄也就听个热闹,不做评价,“这事君瑜肯定会让人问明白,白大夫人那么看重这个小儿子,按理来说应该不会太逆着他的意思。这中间说不定有其他事。”
这事的确跟他们没什么关系,但郤十舟还是想私下打听一下,就当个笑话,给祁襄解闷也不错。
作者有话要说:【三更】感谢支持!
第39章
白君阳的事不难查, 但结果却让白君瑜很震惊。
原来事情表面的确像白君阳所说,大伯母将他的妾全卖了,导致白君阳与大伯母大吵了一架。但隐晦处的原因是, 白君阳痴迷女色,越发不爱读书,书院那边更是告病不去了。这事本就引了大伯母不满,紧接着胡姨娘又有孕了,是男是女还不知道,可若是个男的, 白君阳的地位肯定会受到威胁。大伯母是生不了了, 只能指望白君阳,所以就想让白君阳先生个曾长孙出来, 曾长孙肯定比庶子来得珍贵, 到时候她在家中的地位依旧稳固。
可白君阳天天跟妾厮混, 那两个丫头的肚子却丝毫没有动静。大伯母就悄悄找了大夫来给她们看诊, 若是个不能生的,也好借此打发了, 无论是再挑人还是娶正妻都好办,只要快快给她弄个孙子出来就行。
这一查, 两个妾身体都好得很。既然不是她们的问题,大伯母就不得不想是不是白君阳的问题, 便让大夫也给看了。结果让她差点晕死过去,白君阳表面看起来没有任何问题,但其实天生的内在缺陷让他根本不可能有子嗣。就算勉强怀上, 孩子也多半先天不足,必然夭折。
这事大伯母没敢张扬,考虑了好几天,决定把那两个妾打发了,给白君阳好好娶一房正妻。以后实在没有孩子,就说他们福薄,从族中抱一个回来也罢了——这样既不会让人联想到白君阳身上,也能让白君阳有后送终,一举两得。
白君瑜眉间的“川”字皱得明显,“消息可靠吗?”
“那位大夫不是常给白府看诊的,却也有记医案的习惯,我们的人趁夜潜入医馆查到的,不会有假。”白如回道。
“知道了。去把这话禀明父亲母亲,白君阳暂时要住在府上,你也安排个妥当的伺候,不要让他惹事。”这事他们不可能问上门,只能装不知,至于白府那边大伯母日后如何交代,他们也不好过问。但有这事在前,大伯母怕也不会让白君阳在他们府上住太久。
入夜,白夫人给白观游宽衣。
“君阳的事,兮择跟你说了没?”白夫人声音很低,也是不想院里伺候的下人听到。
白观游叹气,“说了。大哥与这孙辈上,福薄啊。”
先是长子白君昶没了,现在二子白君阳子嗣无助,大哥大嫂好强,这等打击也是要命了。但好在胡氏有孕,若产子,日后也能有孙子缘。
“这事大嫂既然瞒下了,咱们也别多嘴。”白夫人提醒。
“我知道。”白观游牵着白夫人的手来到床边,拉她坐下,“子嗣一事求不得也罢了,都是命。可君阳这孩子也太不争气了,不好好念书,一味沉溺女色,以后如何成家立业?”
就算分家,对大哥也有不满,可毕竟是白家孩子,白观游想起也不免生气。而且有白君昶的前车之鉴,白君阳居然还不知克制。大哥家的事他是管不了,可别带坏了白君瑜是正经。
“如今大嫂更多操心的肯定还是君阳的婚事和子嗣,学业倒是顾不上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是压在大嫂肩上最重的担子。”白夫人叹气。
“这种事不是操心就有办法的。无后之人未必就不孝顺,有后却不孝的也大有人在。所以孝与不孝,本不应该拿有后与否判定。”
白夫人温柔地笑道:“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若这事换作兮择,你不操心?”
白观游笑看着妻子,“先说你,如果兮择无后,你为这事操心吗?”
这样说自家孩子不好,但他一介武夫,没那么多矫情的忌惮。
白夫人摇摇头,“从兮择上战场那天起,我就不求这个,只希望他平平安安的,安度一生就好。”
“夫人通透。”如果内宅计较多事,他们这些在外打拼的男人再有能力,也没用。安不住内,何谈攘外?
“那你怎么想?”这事光她自己想能明白没用,这个家又不是只有她一个人。
“老子生他出来,也不能管他一辈子。好在他自己算争气,能有个正经事干。以后他只要好好的,别饿死,别的我是不会管的。那么大人了,也不需要我管着。”
“是这个道理。兮择一直是个有主意的,也没让我们太操心。以后的日子还是他舒心最重要,别的都可放一放。”白夫人靠在白观游身上,眉目舒展,笑意安然。
为了庆祝邦交之事,朝廷上下都忙得很。驿馆也重新收拾安排,准备给前来的使团入住。
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白君瑜已经能扶着东西站起来了,只是尚不能走,却也是鼓舞人心的。祁襄没事会去白府陪他说说话,日子过得也比之前舒服不少。现在白君瑜去哪儿都不方便,祁襄能多陪陪他,也是想多留些念想。等白君瑜痊愈了,恐怕会和之前一样忙,见面的时间就没这么多了。
四皇子没占上这回的差事,三皇子也没有,两个人都很安静,若非皇上召见,除了正常请安外,很少外出。贤珵知道白君瑜这儿有祁襄陪着,他也就没事跑跑四皇子府,跟四皇子一起赏画论诗,日子也不乏味。
这天上午,祁襄让潘管家去了趟店里,把白夫人前些日子订做的衣服拿回来,他一会儿去白府,顺便给送去,也不失礼。
有人敲门,潘管家不在,祁襄亲自去开,就看到原本应该忙到足不沾地的二皇子。
祁襄给他行礼,荣清将他扶起来,道:“我刚得了几尾鳜鱼,府上也吃不完,就给你送几条。”
祁襄不知道荣清什么时候这么不把他当外人了,还送了这样不算礼品的礼物,或许是上次并未让荣清起疑,又或者荣清笃定他必选他。无论怎么都好,荣清肯定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就看这次来所为何事了。
从小厮手里接过鱼,祁襄道:“家中就在下一人,招待不周。殿下屋里坐,我给您泡茶。”
荣清摆手,“不用麻烦,我来看看你就走。还有好些事呢。”
祁襄也不多留他,顺便将鱼放进厨房,以清水待客,“京中要办邦交庆典的事已经传开了,百姓们都很期待。听说这事是由殿下操持?”
荣清点头,“是啊。原本是交给我和礼部尚书,可礼部尚书年纪大了,身体骤然不适,已经禀明父皇,在府中修养。便由左侍郎接替他,其他人配合行事。”
“殿下任职礼部,可喜可贺。一切可还顺利?”
见祁襄如此关心他,荣清心下也舒坦,至少对他来讲,两个人的合作关系已经成了,“还好。礼部基本属于闲差,任职的多有些年纪,加上这几年告老还乡的,如今也是人手紧缺,大抵要到科举之年,才能把职位填满。这些都好说,只是皇后娘娘怕是急了,如今我正得父皇赏识,老三却在府中闲着。这次庆典若办得妥当,父皇一高兴再有封赏,皇后娘娘可就不好做我的主了。所以趁着我现在羽翼未丰,前几日她向我母妃提起,说我虽有正妃,但尚无子嗣,父皇不免心急。所以想帮我纳一位侧妃,也好开枝散叶。”
祁襄面上如旧,心里却非常想笑——皇后这是做不成媒誓不罢休了。之前四皇子和白君瑜的都没成,现在又打起二皇子的主意,这么大动作,就不怕皇上不满?还是左丞相一党已经觉得皇上不敢轻易动他们了?
“或者是因为皇上看重殿下,皇后娘娘有意拉拢吧。”他也不能说皇后就是不怀好意,再说,以他跟荣清的关系,也没有提点的必要。
荣清笑道:
“这天底下,唯一不会害我的只有我母妃。皇后提防也好,拉拢也好,我都不可能跟她沾上关系。”
“殿下慎言,小心隔墙有耳。”这种提点是必要的,不是担心荣清,而是这种过于放肆的话,不提醒一句,才会惹得荣清提防。
荣清拍拍他的肩膀,“门口有我的小厮和护卫,没人敢偷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