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天穆早已等在一旁,见尔朱荣下了马,连忙一边招呼着一边迎了上去。方才他远远地目睹了骚乱的经过,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很是疑惑。
一抬头刚好看到马身上的伤口,他惊呼一声搂住马脖子,另一只手轻轻抚摸着伤口周围的皮肤,心疼的连连吸气。
转头望向罪魁祸首,他愤然道:“你伤我的马干什么?”两只眼睛瞪得滚圆。
元子攸刚脸色不善地从马上下来,听到元天穆的质问,也不做回答。先前的交谈令他心情很不好,临下马时尔朱荣自说自话的一推更是让他感到自己受了冒犯。
“我的马到底跟你有什么仇?你伤她做什么?你脑子是不是有病啊?”
元子攸瞥了他一眼,冷声道:“它不听话,还想摔死我。”
元天穆听了这话,更加怒不可泄:“自己没本事怪谁?我的马脾气可好了,你不伤她她怎么会不听话?”
尔朱荣听这两人的争吵听得头疼,强忍着不耐烦道:“元大人好心借你马,你不该这么胡来。跟他道个歉吧。”
“道歉?!你让我道歉?”元子攸猛地转身紧盯了尔朱荣,两眼像是要冒出火来:“我在你眼里还不如一匹马?!”说完他狠狠地喘着气,一口接着一口,仿佛已经筋疲力尽了一般。
围观的将士大臣越来越多,层层叠叠的聚在三人身后议论纷纷。这时元子攸突然转过身来,众人便一齐住了口。
面无表情地扫视了一圈人群,他低吼一声:“看什么看?滚开!”说完也不等人真的滚开,推搡着自己挤出了条道来,就这么一脸阴沉地走出了将军府大门。
“这什么人啊,完全不讲道理嘛!大哥你刚才干什么去救他?真应该就让他这么摔死!”
“千挑万挑选立的新君,登基才一个多月,骑马时掉下来摔死了。说出去岂不是笑话?”
“说的也是。唉,就是苦了我闺女了。好孩子,回去给你上药……大哥你看,这下手也太狠了!”
元天穆向来爱马如命,对于这常年跟随自己的坐骑更是宠爱有加,起了个名字叫作“闺女”,真是待她像自己的亲闺女一般。
尔朱荣在一旁见他捧着个马头自言自语,心疼得仿佛伤在自己身上一样,忍不住笑了一声。举起手臂一下一下地扶摸着马的鬓毛,他轻声宽慰道:“别跟他一般见识。”
元天穆知道“他”指的是谁。
“大哥,你怎么就找了这么个疯子来!”
“疯子?”尔朱荣抬头顺着元子攸离开的方向望去,挑起眉毛仿佛回味一般。
良久,他冷哼一声道:“我看,是傻子吧!”
第9章 意外的访客
这天中午,皇帝的寝宫里忽然来了个访客。
来人应该年纪不大,然而走起路来习惯性地耸肩,畏畏缩缩地显得有些老相。五官长得倒还精神,浓眉毛,宽鼻梁,眼窝微微下陷。正是一副透着狡诈的聪明相。
元子攸瞧他眼生得很,并不记得在哪里见过面。然而一旁的严朔似乎早就预料到此人的来访,侧身在元子攸耳边低语:“城阳王元徽”,说完就走上前去将人引进了内堂。
“臣元徽拜见皇上。”男人倒是毫不怠慢,刚进屋就恭恭敬敬地对元子攸行了君臣之礼。
“你是城阳王?”元子攸示意他坐到自己身旁,微笑着问。
他此刻心情很是不错。自打进宫以来这还是头一回有人特地来拜访自己,何况又是如此的恭敬有礼。
“回皇上,从家父手里袭承来的爵位,空有其名而已。”
“所以你来见朕,想讨个有实权的官做做?”元子攸上下打量着他的姿态表情,“还是……尔朱荣为难你,你来这儿伸冤来了?”
“尔朱大人并没有为难臣。河阴之事过后臣就再没跟朝廷有过联系。”元徽抬起眼帘直视着元子攸的眼睛,没有丝毫尴尬,“皇上,臣是害怕啊,怕会跟他们一样。那天要不是臣多留了个心眼,晚去半个时辰,就成了尔朱荣的刀下鬼了!”
元子攸见他神色凄凉,口气却懒洋洋的像是自夸一般,心里就很别扭。不过并不讨厌。
“既然如此,现在怎么又想到要来见朕?接着装聋作哑躲在府里不是挺好?”
元徽侧目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严朔:“臣虽不才,这忠义二字还是知道的。尔朱荣夺我元家天下,滥杀朝臣,天理不容。臣若是依旧置身事外,就妄为元家子孙!”
停顿了一下,大概是觉得自己太过于泛泛而谈,他抿了抿嘴拱手道:“皇上是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为皇上效力就是为我魏国效力。若是有什么用的到臣的地方,皇上尽管吩咐。臣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元子攸见他说得大义凛然荡气回肠,连“赴汤蹈火”都用上了,不禁觉得好笑。
“有一件事你可能没搞清楚,这皇位不是先皇传给朕的,而是尔朱荣给的。朕倒是很不想辜负你们的希望,可是力不从心啊。你说,一个受制于人的皇帝能干什么呢?”
“皇上此言差矣。眼下您是受制于尔朱荣不假,但绝不是一无所有。”
“此话怎讲?”
元徽又抓到了发言的机会,激动地两眼放光,索性站了起来。
“您有身份。”
“身份?”
“对,身份。于理,您是君他是臣,只要他还承认您是我魏国的皇帝,就不能逾越了这君臣关系,否则就成了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其次,您有民心。尔朱荣在河阴犯下滔天罪行,整个洛阳都看他如恶煞一般。而皇上您却是大赦天下的救世主,老百姓的心自然是向着您的。还有最后一点,您有脑子。”
“真是稀奇。”元子攸心想,“他这是在夸我聪明?”
“尔朱荣的确是个人才,但只限于带兵打仗,至于治国之道,他多半是一窍不通。而皇上您就不一样了……”说到这里元徽抬头望了一眼元子攸。
他并不了解元子攸的品性喜好,“与尔朱荣之流不一样”只是随口说说罢了。若不是元子攸突然当上了皇帝,他甚至都不会意识到这人的存在。
见皇帝并没有提出异议,他加重语气总结道:“眼下朝廷空虚,百废待兴。尔朱荣跟他手下那些武夫对付外边六镇的叛乱还行,对内安国安民还得靠皇上您!”
一时间四下静默,只听见元徽激动过度的喘息声。
元子攸仰起头,将后脑勺靠在椅背上,就着这个姿势缓声道:“朕从不知道,自己还有这些资本。你提醒了我,这很好,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