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子攸依稀记得尔朱荣曾向自己引见过此人,不是将军就是个都统,至于叫什么名字却是想不来了。
就在他思索的当儿男人已经发言完毕,另一位上了年级的老臣拜了一拜又开始上奏。元子攸不予理睬,依旧目不转睛地打量那个大胡子,想要记起他的名字。
突然,他转过头去打断了那个老头儿:“等一下,你说谁死了?”
老者被吓了一跳,支支吾吾地道:”回皇上,元,元钊……”
“哪个元钊?”
“就,就是……”
“哎呀皇上,你大概不知道哇!”一旁的元天穆见那老头子结结巴巴的说不利索,替他着急,忍不住插嘴道,“我们还没进城之前,就是那个元钊当的皇帝。三岁的娃娃皇帝,哈哈……尔朱将军仁慈,没有算他的罪,可惜这娃自己命不好,昨儿晚掉水里溺死了……皇上?”
元子攸缓缓地从龙椅里站了起来,目光僵直。好不容易两眼聚焦到一处,他扭头狂乱地扫视脚下的群臣,喊道:“尔朱荣!尔朱荣人在那里?!”
“回皇上,尔朱大人今日身体稍有不适,没来早朝。”
“身体不适?好,好……”元子攸嘴里喃喃着,面无表情地开始原地踱起步来。半晌,他突然停下脚步,转了个弯下了台阶,就这么径直从朝堂正中穿了过去。走到门口的时候又回头高喊一声:“退朝!”脚下却不停顿,一会儿便消失在了殿门外。
连走带跑地往元钊居住的小院赶去,元子攸只觉得胸中憋闷,脑袋乱得发疼。到了那里,只见院门大开,守门的人已经没有了,只剩四五个仆从正在来来回回地往外搬运东西。
元子攸推开他们冲进了进去。
院子跟两天前没什么两样,里面的楼阁也是——本来就空落落灰蒙蒙的,没什么生气。
几个仆从打量了他几眼,认出这是皇帝的装束,都惶诚惶恐地过来磕头。元子攸犹如没有看见一般,转来转去地四处搜寻,一边大声呼喊:“喜枝!喜枝!”
一名胆大的仆从上前插话道:“皇上可是在找那名侍候小主子的婢女?”
元子攸闻言停下脚步,扭头看向了他,也不说话。
男人被他盯得发憷,但还是恭恭敬敬的接着说道:“小主子失足落水,是她看护不周。将军怪罪下来,已下令将她处死。”
“……处死?”
“回皇上,昨天晚上巡逻的侍卫发现意外,立即上报。将军闻讯震怒,下令就地行刑。”
元子攸一把抓住男人的手臂:“人呢?现在在哪里?”
“现在?皇上是说尸体么?已经埋,埋了。”
“……埋了。”元子攸目光呆滞地点了点头,缓缓松开手指。
半晌,他又重复了一遍:“埋了啊……”然后转过身去面对着殿阁的厅门。
门微微开了条缝,后面黑洞洞的,一个人都没有。
第12章 兴师问罪
这院子里连口井都没有,又哪来的池子呢?元钊是个被禁了足的人,别说他只是个三岁孩童,就算是成年男子也难跨出这院门一步。失足溺水?看护不周?呵呵……
元子攸漫无目的地在宫里绕来绕去,步履缓慢。一开始还满腔怨恨,到后来连怨恨都没有了,心中近乎茫然。
自从进了这洛阳城,他就觉得处处不顺心,虽说是当上了皇帝,却没有一件事是按着自己的心意来的。喜枝和元钊是他在这濒死的皇宫中发现的一个惊喜——也不算是多大的惊喜,但好歹可以让他认认真真地笑上一笑,盼上一盼。然而老天似乎就是看不得他顺心,连这么点惊喜都要夺了去。
“我老老实实地,没造过什么孽,也不曾得罪过谁,可就是有人不让我好过!”元子攸脑袋一激灵,猛地抬起头来,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到了宫门口。
对了,尔朱荣。
将军府门口守门的家仆看到元子攸过来,只是拜了一拜,并没有阻拦。尔朱荣吩咐过他们,若是皇帝登门,直接放行便可。而就在门仆犹豫要不要通报的当儿,皇帝已经一溜烟没影了。
这将军府,元子攸只在一个月前来过一次,除了后花园哪儿也不认识,更不用说要在这层层叠叠的廊殿间寻一个人了。晃了半天连个像样的门都没找到,他只好拉住一个路过的婢女命她带自己去尔朱荣的住处。
婢女见皇帝突然从天而降,惊得叫了一声,不过很快又镇定下来,行了个礼柔声道:“将军不在卧房,皇上请这边来。”
元子攸应了一声紧随其后,边走边想:“不愧是尔朱荣的府邸,连个婢女也比别处的要顺眼些。”联想到自己寝宫里的那些,他忍不住愤愤然起来,“一个个见到我就像是老鼠见到猫似的,说句话都说不利索,无趣!”
七弯八绕地穿过了大半个将军府,婢女将他领到了主楼西侧的一座矮房前。房屋是单层,从外面看略显简陋,不过足够大,还有独立的前厅,一条回廊将它跟主楼连在了一起。
“怎么走了半天又回来了?”元子攸看到不远处的府院大门,疑惑地问道。
“嘻嘻……”婢女轻笑一声:“皇上刚才走错了路,都快到东苑了。要是一开始就从回廊穿过来,就用不着这么多时间。”
不是她胆子大,而是元子攸实在没有皇帝架子。要不是身着龙袍,她还以为这是哪家的公子哥儿,来府上做客迷了路呢。
凑到门边喊了一声“陈伯伯”,见没有回应,她就自行推门走了进去。
进去之后元子攸才发觉那其实不能算是一个前厅,只是人为隔离出来的一小块空间。两个婢女并排站了,手里捧着些毛巾衣裤等物,右侧墙上开了一个门洞,拿帘子遮了,不知道是干嘛用的。
正当元子攸疑惑之时,一名老者掀开帘子走了出来,看到来人愣了一愣。
“陈伯伯。”领路的婢女走上前去行了个礼:“皇上要见将军。”
老人名叫陈德重,是尔朱荣从秀容带来的家臣,平日里照顾将军的起居,在府上很有些地位。
“这……将军正在沐浴,皇上您……”
元子攸不等他说完,抢上前去撩起帘子就往里走。帘子的后面还有一扇雕花的木板门。木板很是厚重,元子攸推了一下竟然没能推开。
“皇上留步!”陈德重紧跟了上来,一脸为难,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
就在这时,尔朱荣的声音从门后响起:“让他进来!”闷声闷气的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过来的。
元子攸于是不再犹豫,用足力气一下子把门顶了开来。瞬间热气夹着水雾蒙了他一头一脸,眼前白蒙蒙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
等稍微适应了一点,他睁大眼睛打量四周。眼前的景象令他微微有些失神。
整座矮房原来只有这一间屋子,从里面看上去要比外面宽敞豪华得多,玉石镶砌的柱子平滑光亮,几乎能映出人影。一个下嵌的人工浴池占据了屋子的大部分空间,尔朱荣就半靠在池子的另一端懒洋洋地看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