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传出零碎的声响,然而始终没有人回应。
元子攸笑嘻嘻地又喊了一声:“娘子,我进来啦!”说完便推开房门进了屋。
屋里比屋外要亮堂,只要是能搁东西的地方都被摆满了红烛,无数点烛光连成一片,把满屋子的红色照得鲜艳欲滴,几乎要渗出血来。
元子攸揉揉被红得发痛的眼睛,脚步轻快地走到了婚床前。婚床上挂着鲜红的床帐,床帐下是鲜红的床单,比床单更加鲜红的则是一身婚服的新娘。
尔朱英娥自从和元子攸祭拜了祖宗之后就被宫女领到广兰宫的新房,一动不动地坐在这里已有将近四五个时辰。被红盖头遮住了视线,她只能凭借声音感受到元子攸的靠近。
男人似乎是在自己跟前蹲下了,因为声音是从膝盖的方向传来的:“我叫元子攸……娘子,让我看看你好吗?”
尔朱英娥略一迟疑,随即缓缓点了一下头。
元子攸笑了。伸出指头捏住红布的一角,他几乎能感到握着匕首的右手在不住地哆嗦。
“她一定想不通我为什么要杀她……死也死得不明不白,可怜!”
忽然间盖头内有什么东西落了出来,“啪”的一声打在尔朱英娥的手背上,随即溅开一朵小小的水花。
元子攸愣住了。瞬间的迟疑过后,他一把掀开了手里的红布。
“你在哭?”
盖头下的面孔略施薄粉,然而杏面桃腮,看得出是天生丽质。只是一双眼睛****,不知道哭了多久。
元子攸上下审视了眼前的女人,自言自语般地重复道:“你在哭……”
说完,他猛地转过身子狂笑起来:“你不愿意嫁给我……尔朱英娥,你根本不愿意嫁给我!”
匕首被随便一抛扔到了桌上。元子攸心想自己真是恨错了人,白白浪费了大半个月的感情,可笑。
尔朱英娥冷眼看着元子攸,见男人笑得前俯后仰,撕心裂肺,却是不为所动。余光看见桌子上的匕首,她面无表情地又收回了视线,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
无所谓。
“对了,刚才在婚宴上我听到一件有意思的事……”元子攸大概是笑得累了,总算开始正经讲话,“听说你喜欢你亲兄弟?”
没有预想当中的慌乱。尔朱英娥垂眼望着指尖,神色淡然,仿佛是没有听见。
“既是你的亲兄弟,那便是尔朱荣的堂兄弟了?”元子攸边说边侧头去看对方的表情。
“他是谁?尔朱世隆,还是……尔朱兆?”
尔朱英娥的身体微微颤了一下,随即又木然地静默下来。
“啊,原来是他……真没想到。”元子攸表情夸张地捂了一下嘴,贱兮兮地笑了:“看上去倒是个很正经的人呢!”
“够了!”尔朱英娥忍无可忍地站了起来,一双眼睛闪闪烁烁的,说不清是愤怒,难堪,还是忧伤,“皇上有什么话就请直说,何必拐着弯儿迁怒旁人?”
“不,我不迁怒旁人,况且尔朱兆也不是旁人。你不是喜欢他么?不如我现在就做个人情,叫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怎么样?”
“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元子攸抬起左手吮了一下指关节,随后向前几步将脸凑到尔朱媖娥的鼻尖上,“你难道不想要一个堂堂正正的洞房花烛夜?我这就去把你的心上人叫过来……这广兰宫可真是个幽会的好地方,日后你若是想他了,随时都可以见他……”
挑了挑眉毛,元子攸笑得简直有点下流:“我不会告诉尔朱荣的!”话音刚落耳边忽作风声,随即脸上火辣辣地一痛,是吃了一个大耳光。
“你干什么打我!?”元子攸捂住脸惊叫一声,莫名其妙地想要还手。
“皇上,你若是容不下我,大可以杀了我。事到如今,我已经什么都不怕了……”尔朱媖娥目不斜视地直对着元子攸,然而声音却在颤抖,“我进宫,不是来受你的侮辱的!”
说完她踉跄一步坐回到床上,捂住脸抽泣起来。
生命里尽是些叫人哭泣的伤心事。心爱的人没有办法在一起,新婚之夜又和皇帝撕破了脸皮。她想自己并没有说谎。的确是什么都不怕了,不怕别人的眼光,也不怕死,然而到了最后还是会忍不住会为自己难过。天下这么大,怎么就没有一个容得下自己的地方呢?
元子攸沉默地看着尔朱媖娥哭泣。鲜艳的婚服埋在同样鲜艳的床单和帐幔间,红得像是要渗出血来,像极了女人眼里留下的血泪。良久,他轻叹一声弯下腰去,紧挨着尔朱媖娥爬上了床。
手脚并用地挪到床里,元子攸半跪着搂住胸前之人的脖子:“对不起……我没有要侮辱你的意思。”
尔朱媖娥停止了抽泣,肩膀微颤却没有推开他:“你什么都不知道!”
轻轻握住尔朱媖娥的手腕,元子攸觉得自己的声音像是失了控制,模模糊糊听不真切:“我知道,我知道你喜欢他……像他这样温柔的男子,谁不喜欢呢?”
——不像那个人,目中无人,无礼之至。
“他对谁都是极温柔的。”尔朱媖娥随着元子攸的力道垂下双手,眼角泛红,眼泪却已经干了,“我们从小在一起。他陪我玩,照顾我,对我好……他说他为了我可以一辈子不娶妻。”
可是没有想到他还未娶妻,我却先嫁人了。
“你恨尔朱荣么?”
“什么?”
“是尔朱荣逼你进宫的吧?他为了当上国舅爷把你用做政治工具,一边还使唤你心上人为他卖命,你就不恨他?”
恨?多少是有的吧。如果没有他,大哥或许就会听她的,同她远走高飞。
一直以来,尔朱媖娥都没能明白尔朱荣在长兄的心里究竟是怎样一个存在。这个男人生得有些太过于优秀,耀眼了,即便是兄弟姐妹也难以同他亲近。只有尔朱兆把他看成了一面旗帜,一颗明星,心甘情愿地被束缚住脚步,亦步亦趋。
“他没有逼我……哥哥跟着他,也是自愿的。”
元子攸不可置否地笑了一声,放开尔朱媖娥的手腕:“他没有逼你们,他逼我。”
侧身靠到床板上,他伸出脚尖轻轻地拨弄对方的袖管:“我说要成全你们是认真的。我可以下旨,让你们光明正大地成亲。”
“皇上不要说笑了。我们是亲兄妹,怎么能成亲?”
“我说能就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