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子攸愣了一下,随即拔腿跟了上去,在一座帐前看到了尔朱兆。
元天穆跟尔朱兆交代了几句之后便掀帘入账,后者抬头望了元子攸一眼,微微皱眉。
元子攸看出尔朱兆有话要说,但情急之下也顾不了这么多,三两步上前掠过他直冲了进去。
几天没见的男人终于又出现在他的眼前,准确地说是躺在三两士兵和医官的包围中,面容惨淡,双目紧闭。由于被阻挡了视线,元子攸看不清他的伤势如何,只见不停被换下的鲜红的纱布和榻边盆中的血水。
尔朱兆紧随其后跨进帐来,急呼一声“皇上”,却又立刻住了口。
元天穆怒目圆睁,正欲上前推元子攸出去,这边尔朱荣听到动静突然睁开了眼睛。
“皇上?”
元子攸一个激灵转过头去,正迎上男人那迟缓又略带茫然的目光。
“是我……”他走到床榻前,伸出手去想要摸一下尔朱荣,却不知该放哪里。男人看上去疲惫极了也虚弱极了,仿佛碰一下就要破碎,可也正是因为如此,他的神态里多了些平时见不到的柔和。
“他从不这么看我,他向来是瞧不起我的……”元子攸想,“瞧他现在这副样子,是多么温顺,多么讨人喜欢啊!”
尔朱荣渐渐恢复了些神智,看清是元子攸在一旁打量自己之后就皱起了眉头:“你来干什么?”
“我来看你,我想跟你说说话。”
“有什么好看的?你赶紧回去吧,回宫去!”尔朱荣不想让他看到自己这么狼狈的样子,心里顿感烦躁,抬起胳膊朝元子攸挥了一下,却牵扯到伤口痛得浑身发颤。
“大哥!大哥,别说话。”尔朱兆几步上前跪在塌侧,抓住尔朱荣的右手轻抚了两下,又扭头示意元子攸出去。一旁的元天穆走到元子攸跟前,侧头做了个请的姿势。元子攸欲言又止地看了看左右,发现没人欢迎自己留在这里,只得依言跟着元天穆出了帐子。
“要我送你回宫吗?”
“不必了,我在这等着就好。”
“随你,别打扰大哥治伤就行。”元天穆说完又恶狠狠地瞪了元子攸一眼,转身走了。
元子攸无处可去,又不愿离开,只好站在原地胡思乱想地打发时间。
“他说是我害尔朱荣受伤,可我明明什么也没做呀。我哪知道他们在设计埋伏呢,我可不是有意要添乱的……是了,就算我不去中郎城他也是有可能受伤的,打仗嘛,受点伤再正常不过了。”
帐内传出了一阵压抑的呻吟,元子攸心中一颤,轻轻扒开门帘向里张望,只见医官正在给尔朱荣处理伤口。几名士兵死死压住他的肩膀和双腿,尔朱荣扬着下巴,白皙的脖颈上喉结滚动,青筋暴起,整张脸都因为疼痛扭曲了。突然,他低叫一声抓住尔朱兆的胳膊,力道之大使后者不禁皱了下眉头。
“大哥,放松……”尔朱兆就由他这么抓着跪在原地,抬起另一只手抚摸了两下尔朱荣的鬓角,“忍着点,马上就好了。”
尔朱荣喘息了一阵之后费力地侧过头去,像是要看医官的动作。尔朱兆又伸手盖住他的双眼,用鼻尖和嘴唇轻蹭他汗湿的额头,低声道:“别看,马上就好了。”
元子攸放下门帘,转过身去不再看了,不知从哪里窜出来的一股子邪火烧得他心神不宁。他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尔朱荣身上的每一滴血,每一声呻吟,甚至每一丝痛苦的神色都像是上好的催情物,但眼下并不是心猿意马的时候。
好不容易按压下心头的躁动,尔朱荣的伤也已处理完毕。尔朱兆送医官们出帐,见元子攸尚未离去也不惊讶。
“他伤得重不重?要过多久才能痊愈?”元子攸问。
“性命无恙,但伤及骨头,需得好好调理些时日。”尔朱兆道,“今天夜里再看看情况,若无大碍明日就送将军回府上休养,皇上不必担心。”
“元天穆说是朕拖累尔朱荣害他受伤,果真如此?”
“皇上不必当真,打仗总有胜败输赢,受点伤算不了什么。”尔朱兆踱了两步越过元子攸,背对着他道“只是将军带兵多年从未吃过亏,这次竟然受此重伤,将士们免不了惊慌。”
“他从没受过伤?”
“没有,这是第一次。”尔朱兆转过身来,目光沉沉地直射向元子攸,又像是透过元子攸看着什么别的东西,“臣以为,将军是不会受伤的。”
元子攸被这陌生的目光盯得心里发怵,隐约感到一股不可名状的压迫感。好在尔朱兆一语过后马上又恢复了平日里淡然温和的神态,叫来马匹牵至元子攸跟前道:“皇上离宫多日,想必有很多政事要处理,军中事务就不劳皇上费心了。”
元子攸不假思索地接过缰绳:“那尔朱荣就拜托你了,等他身子好些了我就去将军府看他。”
即便尔朱兆不赶他走,他也不愿意留在这儿了。
第33章 朕这就给你打个种
元子攸心事重重地往宫里赶,行至半路遇上了疾驰而来的严朔与贺拔胜,这才想起上午擅自离队一事还未来得及跟严朔解释。
男人什么都不怕就怕失去自己的行踪,依他的脾气这回定少不了一顿教训。然而心虚地瞥了一眼严朔,元子攸发现对方并没有发怒的迹象。
“皇上不辞而别,可把严先生急坏了,所幸没遇上凶险。”贺拔胜上前行礼道,“皇上若无要事,属下这就去西营和众将会合了。”元子攸与他本无话可说,即点头应允。
贺拔胜走后严朔掉转马头,两人并肩前行。元子攸察言观色地等着挨训,等了半天却什么也没等到,最后忍不住先开了口:“早上我不该擅自离开,让你操心了。”
严朔笑道:“主子若真怕我操心,就不会不辞而别了。”
“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我又何曾真的生过你的气。”
记忆中严朔的确很少对他动怒,捅了天大的娄子也顶多只是板着脸数落他几句。想到这里元子攸鼻子发酸,低声道:“哎,我知道错了。”
“主子,你就这么在乎他的死活吗?”严朔问,“可是他,终归是要死的啊。”
元子攸放缓了步子,扭头怔怔地看着他。
“如果有一天他不再对你俯首称臣,你又如何?”
“我能如何?”
“你甘心将皇位拱手相让,被贬为王侯并感谢他的不杀之恩吗?你愿意做最后一个元姓皇帝,断送元家的江山被世人所耻笑吗?”。
“不。”元子攸目光涣散地望向了别处,握着缰绳的手抽搐了一下,“我受不了那样……我会死的。”
“我知道。”严朔轻轻按住他的手背,“可是,那一天迟早是要来的。”
“我已经处处顺着他的意思,他还是嫌我不够听话。我……我从没有对别人这样耐心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