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泪 第32章

  被母亲推到纪敏面前的列丹颺,依旧傻楞楞地盯著人瞧。

  「瞧你这孩子,怎麽这般瞧人家,幸好敏儿不是女孩儿,不然娘可得准备帮你订娃娃亲了。」列夫人掩嘴低笑。

  「什麽?他他他……他不是女孩?」列丹颺这才惊醒,指著他本以为是漂亮女娃儿的纪敏诧异地问。

  列夫人哪想理会笨儿子的蠢问题,牵著纪敏的小手放在列丹颺手心,吩咐:「去吧!带敏儿整个宅子晃晃,虽是娘给你点的书僮,可敏儿还小,伺候的事情还是青如她们负责。敏儿只给你添茶磨墨,知道吗?」

  「知道!」七八岁的男孩,语气却是老气横秋,不知道的人听了,老把列丹颺的年龄往上多翻个一倍,总说他看起来已有十四五岁。

  将军府虽不若其他朝廷大臣的府邸富丽堂皇装置精美,却也占地广大,纪敏被列丹颺牵著走还不出半个时辰,就已气喘吁吁满身是汗。

  「呃呃。」

  前头,列丹颺正兴奋介绍这是哪那里又有啥,没注意两人除了年龄上的差距,腿长有别外,还有体力上的差别。一个从小习武的人,自然比从无根底的人,体力上强了许多。

  「啊!」

  纪敏跟不上列丹颺的脚步,一没留神便给绊倒摔在地上,这才让牵著他的手的列丹颺停步回头。

  「天!」

  纪敏双膝跪地,小脸满是痛苦之色,却不哭不闹,只摇了摇被列丹颺握在掌心的手,示意他松手。

  列丹颺松了手,低头看著空荡荡的掌心,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在心头滋生。只见纪敏坐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卷起裤管,露出膝盖的刹那,列丹颺只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停了。

  纪敏的两边膝盖都被磨破了皮,鲜血不断从破开翻卷的地方流出,伤口处还沾了不少地上的尘沙。

  「别动!」列丹颺止住纪敏要用舌头舔去鲜血的动作,蹲身将他抱入怀中。「我这就带你去看大夫,你乖乖的别动。」

  於是列丹颺拔腿狂奔,奔出将军府,跑了十几条街,跑到随军大夫的家中,只为纪敏膝盖上的两道刮伤。

  之後这件事传入列夫人耳里,列丹颺被母亲指著鼻子大笑:「笨儿子,家里是没有丫鬟?还是没有伤药?用得著跑十几条街去吕大夫家里头吗?笨死了,敏儿你瞧你这哥哥蠢的。」

  没看照好纪敏的列丹颺,被母亲罚了三日不准练武。换了以前,列丹颺早受不了,可接下来三天他却整天绕在纪敏身边,又是上药又是四处找来好吃好玩的逗纪敏开心。

  为了这件「主子伺候书僮」的事,列丹颺还给他大哥二哥耻笑了一番。嘴上最不饶人的丹齐还说,幸好纪敏不是女孩子,不然娘给丹颺指了娃娃亲,以後还不知他家三弟要如何伺候他们未来的弟媳妇呢!

  当然,多嘴的丹齐,被很有武学天分的弟弟追著满宅子打,这又是另一件事了。

  t*     *     *

英雄泪(39)

  (39)

  「列丹颺你有种就再给我耍笨一次试试看!」

  看著药田里刚冒芽的草药,那些他花了半年多好不容易培植成功,珍贵的百本药苗,居然被策马奔来山上找他的笨蛋,几个马蹄印子踩烂。气得纪敏两眼冒火,一个纵身拔地而起,凌空揪住列丹颺的衣领把这个坏他好事的笨蛋揪下马背。

  落地後还不解气,指著列丹颺的马大吼:「大蒜苗,把你的马蹄子给我移开,不然我扒了你的皮去卖。」

  名为「青骢」的神驹被这一吼,吼没了神驹该有的气势,垂著脖子乖乖地把马蹄子从药田上挪开,一蹄一蹄小心翼翼地走到纪敏面前。

  青骢眼神透著委屈,讨好地舔舔纪敏的脸,彷佛在说:呜呜呜,不关我的事,而且人家是青骢,不是大蒜苗。呜呜呜,葱跟蒜苗差很多耶老大。

  「列、丹、颺!」纪敏漂亮的眼睛眯起,杀人的目光狂扫打算偷跑卸责的男人。

  「敏儿。」列丹颺陪笑地搓搓手,挠挠脑袋:「我也是不小心的,不然我帮你重种。」

  「哼!」松开指尖揪住了衣领,纪敏甩头走向被踩烂的那块药田。

  「我打赢了,你开不开心?」

  「我知道。」纪敏蹲在土丘上查看灾情,把几株已经连根茎都折断的百本从土里挑出来扔在旁边。

  「敏儿,你不为我开心吗?」察觉纪敏语气有异,列丹颺走到纪敏背後,也跟著他蹲在药田里。

  「我很开心,恭喜你凯旋归来。」

  「那你怎麽不看看我?」

  列丹颺觉得自己好委屈,离开最好的朋友都大半年了,难道纪敏都不想他吗?他可是连上战场杀敌都想著回家後要带纪敏去哪里欣赏风景,靠著这些想像才让他熬过艰险万分的沙场。

  「我看你?看你做的好事吗?」纪敏回头,罗刹般恐怖的表情外加森冷的语气,让堂堂列三将军瞬间发了阵寒。

  「呜,别这麽说嘛!我这不就是太开心了,才忘了来你这得下马步行,对不起嘛!」

  谄媚的手指轻轻刮著纪敏的背,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纪敏明明就比他小,可偏偏从以前到现在,在纪敏面前他就像只想讨好主人的狗儿一样,一点都不敢惹他生气,连个「不」字都没胆子说。

  「回家了没?」

  「还没。」

  磅!一记重拳打在列丹颺後脑,疼得他捂著脑杓哀哀抗议。

  「干嘛揍我?」

  「你居然没先回去向老爷夫人报平安?」纪敏翻著白眼问。

  「反正有人会跟他们说,怕什麽?噢──」耳朵被重重拧了把。

  「你这笨蛋,快跟我回去向老爷夫人报平安。」

  「你肯跟我回去?太好了。」列丹颺拦腰将纪敏抱起,原地转了几圈,兴奋之情溢於言表,也不等纪敏回神,将他打横搂在胸前,一脚踩著马蹬上了青骢的背,让纪敏跨坐前方後随即缰绳一抖,青骢便如流星般疾驰而去。

  马背上,纪敏回过神後,气得大吼──

  「列丹颺你这个笨蛋,我的麓花田啊啊啊──」

  t*     *     *

  将军府、

  列夫人拍桌呵呵直笑:「呵呵呵,看来我家的笨儿子还不是那麽笨嘛!至少把你拐了回来,你啊你,半年多都没回这儿,大家都担心著呢!」

  「夫人。」纪敏跺脚。

  列夫人在他心中早已默默将她视作母亲,若非心有所愧,他也不愿自己明显的躲避让夫人担心。只是,他有不得不避的理由……

  「夫人,敏儿只是在山上研修师傅留下来的医书,想赶紧把自己的医术练好,以後对列家也好尽分心。」

  「敏儿,你若坚持随著吕先生走军医这条路,我不拦你。我早把你当作自己儿子一般,你若有别的规划或者想法,大可放手去做,不一定非进列家军不可。我这麽说,你能理解吗?」

  列家军,但凡男儿都以自己身为列家军的一份子为荣,然而列家军,却也是一条浴血的不归路。成者或许封赏不断;败者……却只有一死……

  身为列辰的妻子、列家的主母、丹颺等人的母亲、媳妇们的婆婆……

  她其实不愿见到自己的儿子、甚至被她如儿子一般养育成人的纪敏,走入列家军的军营。只是她劝了、阻了,可也一次又一次输给了列家人身体里的热血,一次又一次看著自己的儿子义无反顾地入伍为军。

  丹毓如此、丹颺如此、丹郡如此……

  就连本来打定入朝当文官的二子丹齐,最终还是选择了同样的路,同样地……披上了列家军的军袍。

  只剩下堪称集列家顽劣血统大成的幼子丹弓,一如他哥哥们踏入军营的坚决,列丹弓也坚决死都不当兵不入军队。

  「只是这孩子又能坚持多久?」列夫人笑笑。

  她尊重每个孩子的决定,可她也清楚知道,只要这世道继续沉沦,那麽列丹弓口中所谓的坚持,也将动摇。倘若恰巧撞上一个能让那顽劣份子打心底折服的人,那麽为这个国家、为黎民百姓、为那「天下太平」四字洒落最多热血的人,也将是她这最小的儿子──列丹弓。

  「敏儿,我知道你心里有事。」列夫人看著纪敏瞬间惨白的脸,温柔笑笑。「若哪天你愿意了,希望你能告诉我,能答应吗?」

  「夫人……」纪敏互握的指尖因羞愧而发颤,应了个他绝无可能兑现的诺言。「好……纪敏答应您……」

  列夫人的笑容,依然是那麽温柔。

  不是有一句话是这麽说的──知子,莫若母?

  纵使没有血缘羁绊,却也是她一路看大的孩子,做为一个母亲,她岂会看不出纪敏眼里的痛苦与自责。不仅如此,她也知道这孩子苦恼之事为何,但这事毕竟牵涉到另一个孩子,所以她只能默默地站在孩子们的背後,为他们挡去身後风雨,却不干涉,这命运转轮的推动。

  一如每一个儿子跨入列家军帐後,她守著他们的媳妇、看顾他们的幸福,却不会干涉儿子们的决定。人的一生,仅此一回,该如何过,惟有那人自己才有选择的权利。

  「敏儿,永远也别忘了,这里,就是你的家。」

  列夫人离开前,握著纪敏的双手说了这麽一句,一句让列丹颺回到厅堂时便见纪敏泪流满面的话。

  t*     *     *

  「你……哭了?」

  以指抹去纪敏脸颊上不停滚落的泪水,列丹颺满胸说不出是什麽的感觉。只觉得他的心脏,像是被人用手狠狠紧握,疼的厉害。纪敏脸上的每一滴泪,就彷佛是催动狠握心脏的那只手,每落下一滴泪,他的心就被重重攒痛一回。

  「别哭了,敏儿……」不自觉地,列丹颺的眼里,也泛著泪光。「你一哭,我的心就好痛。」

  「笨蛋笨蛋笨蛋──」

  扑入列丹颺的胸膛,放纵自己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

  疼惜揉揉纪敏的发顶,列丹颺深深吸气,道出他藏了半年多的疑惑:「我到底做错了什麽?这半年多来,我觉得你待在山上其实是要躲我。如果我惹你不开心,我让你骂、让你打,若你不想看到我,我马上搬去军营。可是……敏儿你回来住好不好?我爹我娘、我们大家,还有我,都很担心你。」

  「呜……」推开打算将他抱紧的列丹颺,抹著泪奔出将军府。

  被留下的列丹颺,愣愣看著又一次变得空荡荡的双手,小时候一幕场景骤然闪过脑海──

  相似的场景、一样的心痛、不一样的……领悟……

  原来,空荡荡的不是他的手,却是他的心。

  原来,离开纪敏後觉得失落惆怅的,也是他的心。

  原来,任他打骂却不还手、以为把纪敏当作弟弟疼爱却又觉得哪里突兀的,还是他的心。

  弟弟的位置,从来都没给过纪敏;另一个位置,却早在连自己也说不清的时候,已为他一人保留。

  也许,在那双透著不安与惶恐的小手被母亲交放在他手上时,某个位置,便已决定了它的主人──一个,名为「情人」的位置。

  有时候,一件事情能否参透,得花上数十年或一辈子;有时候,仅在转念之间。

  无意识中,两条腿已有了自己的意志,随著纪敏离去的方向拔腿追去,还差点撞飞刚从门外走来的列丹齐和列丹弓。

  「哇塞,哥疯啦?差点没被他撞飞。」列丹弓抚著胸口对著三哥的背影抗议。

  「这笨蛋总算是想通了。」列丹齐笑得一脸兴味,摸摸下巴满脑子大转歪主意。

  「二哥,你说三哥想通啥?」

  「情哪!」

  「情?」列丹弓挤眉弄眼,作势要吐。「恶,不会吧?连三哥也沦陷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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