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泪 第74章

  随著战争时间越拉越长,许多原来没察觉到的细节渐渐浮上台面。

  其一,东晴关的粮荒若照己方细作回传的消息推算,关内仅存的粮食最多让楚国的军队撑上十天。况且粮食是否充足与军心是否凝聚关系密切,无论再怎麽有能力的将领,在粮食缺乏的状况下想保持军心不散,十天的期间已是极限。可就在盟军屈指盘算著十天後便能轻取东晴,却再十天之後让夷东的盟军等了第二个十天、第三个十天……每等一轮,他们自己的军心,便随之动摇一回。

  其二,除了单郡外的三位族长起初以为是他们自己多想,直到与另两位族长相约帐内密谈後才赫然发现,原先他们觉得楚国军队集中攻打阿尔、寇克与模剌子及三郡的布置并不是错觉,就连对於单郡的军队多守少攻也并非误判,而是真有其事。於是,一个不该成形的念头悄悄在三位族长的心底成形,而本就怀疑此事的寇克郡族长或当更直接点破这场争战中,恐怕有人别有居心。

  也许,单郡早已和楚国做了什麽交易,否则该如何解释四郡盟军中唯有单郡人力兵马损伤最少?又如何解释唯有单郡的细作传回迥然不同的消息?

  然而随著时间浮上台面的还不只如此……

  就算楚军真有神助,助其解决後方粮草补给之困,但要如何解释东晴关内明显不如预期的楚军人数?

  一个幅员辽阔的国家不该只有眼前不足三十万的士兵,哪怕这个国家再怎麽穷再怎麽被暴政蹂躏都不该只有这样的人数。那麽第三个问题便随之浮现──

  其馀的数十万大军,究竟被安放到了哪里?壤埔是块藏不了兵的平地,就算楚军中还有像列辰那般的将领想要藏兵也无处可藏,那麽这些理该出现的兵,究竟躲在什麽地方?为何开战至今已近百日仍不见其踪影?

  人心,可以是坚不可摧的铜墙铁壁,却也可以是水淹即毁的沙堆。

  随著对战的日子一天天增加,浮上台面的疑惑却只更加侵蚀看似强大的夷东盟军。

  战後,第九十八日──

  突破从夷东到壤埔重重围捕的几十名心腹,拼上最後一分力气将四郡之内的消息传予四名族长。军队里最华丽的大帐内静得吓人,听到消息後的四位族长没有一个脸色好看的。

  四郡内,他们的继位者全死於暗杀,谋夺权位的人相争相斗的情况已将他们本以为安稳牢固的後方闹成了一锅沸汤,甚至危及到从夷东至壤埔间的粮食补给。而当中情况最糟的莫过寇克一郡,不仅所有皇族无一幸免,就连都城彭可亦被奸人掌控包围,或当纵使有命回去,怕也将沦为被奸人追捕暗杀的命运。

  而包围都城彭可的人,是他曾经的敌人之女、是他救命恩人之母,却也是让他无路可退并摆明封死他活路的一个女人──德安夫人。

  转眼间,情势骤转,粮食补给出现问题的,变成本是得意洋洋踏著铁骑而来,欲一举征服东晴关的夷东大军。

  或当怒不可抑揭帐冲出,欲亲手将德安复杖毙,却赫然发现德安复及其手下,已於当日清晨与突袭楚军的一场小规模对战中不知去向,无一人归返大营……

  是夜,就在夷东这方的军心焦虑紧张得彷佛下一刻便会绷断的弓弦时,一股人趁著无月暗黑的夜晚悄悄地在军营各处移动……

  咻!

  灿烂的烟花突然在漆黑的夜空中迸射,就在夷东的士兵还搞不清楚发生什麽事情的时候,轰然如崩山似的吼声贯破夜的宁静,从四面八方朝著大军驻扎的位置迅速涌来。点兵的鼓声急急响起,许多本已熟睡的士兵还来不及摸到身旁的兵器便已被利刃划开颈上血管喷出大量鲜血,怕是连自己怎麽死的也不明不白。

  黑衣潜伏於军营四处的杀手窜走於营帐之间遇人便杀,没一会儿便夺走上百人的性命。然而夷东的士兵毕竟也受过严格训练,虽一时间慌了手脚却能迅速收起惊慌联手退击暗袭军营的刺客。只是这些袭营的刺客各个刚列无比,一见情势不对或被擒伏便会毫不犹豫抹颈自刎或吞药丸服毒自尽,直叫那些才从慌乱中镇定的夷东子民难掩恐惧。

  然而让他们恐惧的事情还在後头,除了不知何时潜入军营暗杀的刺客外,举著楚国军旗的敌军竟像蝗蚁般从各个方向嘶吼奔来。没有人晓得为何明明紧闭未曾开启的东晴关外,是如何冒出数量如此庞大的敌军?

  厮杀声轰隆震天,举著火炬无止无尽朝著夷东军营狂猛奔去的楚军吓破敌人肝胆,黑暗中点点火炬之光彷佛一双掐锁在敌人喉间的手,缓缓朝中心收拢,也缓缓夺去敌人续命的空气……

  战後,第九十九日──

  第九十九次黎明,红血如雨遍洒大地。

  一夜杀伐,早算不清手上的刀究竟砍过多少敌人,亦辨不清身上凝固的血迹究竟属於自己或属於敌人。高深诡谲的阵势只在两军对峙战事待发之时有效,等冲入敌人近身相杀时,较量的只有谁的刀快、谁的剑利、谁剩馀的体力较多,与谁的脑子还算清醒……

  战争永远只能残酷,人死?或己亡?

  永远永远,只有两种选择。每往前跨出一步,都将再次面对,自己做不了主的──命运的选择。

  东晴关的关门,於天际乍现第一道曙光时开启。

  更多的士兵冲出关门加入围剿敌营的战局,北出东晴关以列丹毓为首的十五万,与南出东晴关以长风为首的十五万士兵,昨夜加入以列丹齐列丹郡与德安复为首的突袭行动者各仅五万人,其馀者以壤埔地界为始,朝夷东方向南北蔓延,每半里一哨,每哨一万,待敌方撤军後以每二个时辰伏袭三刻,不求战功只求吓敌,要叫夷东的盟军连撤军也时时胆颤心惊。

  混乱中,最先下令撤离壤埔的是四郡里领土最小的阿尔郡,效忠他的王族许多已死於暗杀,从前只在暗处浮动觊瑜的势力正在境内窜动,身为一族之王的他只剩手中这批大军的军权。他没有单郡及寇克郡的野心,与楚朝为敌本只想从中得到些许土地,可如今看来这个野心已无法达成,若再不速返王都恐怕连那族长的宝座都将拱手予人。

  撤吧!

  赶回王都讨伐政敌好歹还能固守王位,否则终将落得两头皆空的悲惨下场。

  「撤!」

  扬起阿尔郡的王旗,阿尔郡的族长调转坐骑,领著自己的士兵回奔王都。

  第二个动摇的,是模剌子及的族长。

  模剌子及向来富饶,境内土弟矿脉丰沛,不只富居四郡之首且与楚朝通商频繁。此番出兵除碍於先祖盟约,亦想趁此机会壮大威势,想叫向来兵力强大的单与寇克二郡见识见识他筹划整备了多年的战力,若能藉此胜仗占得东晴关内的土地那便更是锦上添花百利无弊。

  四郡的王都皆乱,他又是握有最大财富的王,花钱煽动其馀各郡王族起兵造反拖垮该郡国力对他来说不是什麽难事。若是再幸运一点,兴许统领夷东就不只是遥不可及的梦想,而能成为真实。

  撤军返回既是利大於弊,他又何苦再此枉断性命?

  於是,模剌子及的军队亦撤出战场,可他们并不那麽急著退回夷东,只是改变阵势只守不攻,将大军移出战场核心踞於一隅,并派出降使前赴楚国大营,求见楚君呈递降书。

  

  t*     *     *

英雄泪(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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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战後,第一百日──

  看著阿尔郡族长的退却、看著模剌子及郡族长的袖手旁观,丹郡的王怒不可抑催动猛烈攻击。

  他,竟然被自己的盟友舍弃、竟愚蠢地没去相信探子回传的情报、竟自傲自满地轻估敌人、竟认为他能够轻取这座名为东晴的关门……

  放眼望去,眼前尽是满满包围在壤埔这片土地的敌人,不只如此,盟军帐下还有不知从何时起便已隐藏期内的杀手,甚至连王都内王族子弟间的权势倾辄都能摸得如此通透清楚?

  在他的对面,那个继位楚王朝的新君,竟是如此心思缜密又强大的敌人……

  他错估了敌手,误判了军情,从父祖手中接下的权柄,难道就要这般可耻地毁在自己手里?

  结盟已散,军威已溃,他只剩两种选择──臣服,或退兵。

  「大王,请下令退兵吧!」

  噙著激动的哭腔,他最是忠心的将领,他那从不轻言放弃将领,刻下却说出退兵这两个字。

  己方倒卧於地士兵在哀嚎声中渐掩生息,最终失了生命的温度而成一具具冰冷尸体。他们用自己的命写下忠诚,用自己的肉体阻挡敌人挥向大王的兵刃,鲜血与断肢,铺叠成能让大王保命的活路……

  声音彷佛被空气凝固,明知自己站在杀伐之声震破天际的沙场,单郡的王却什麽声音也听不见。看著张口吐血的士兵却听不见哀嚎、看著砍来的长戟被护卫横刀挡下却不闻兵刃碰撞的声音、看著护他退离战场的将士在眼前倒下却什麽也听不见……

  听不见,一声声凄厉忠诚的乡音;听不见,一声声发自肺腑的嘶吼。

  大王快走……

  快带大王走……

  快走……

  修罗炼狱,尽是生命从生至死的痛鸣。

  奔马扬蹄,勇猛的将士护著他们单郡的大王直向王都先鹿的方向避去。

  这是生物本性,受伤返巢的本性,却也是逢死转生,如今却又再逢死境的可悲本性。

  半里一哨的伏兵,半里半里地攻击以为终得活路却又入死地的退兵;半里一哨的伏兵,成了逃兵每逢半里便又一次面对生死之赌的梦餍;半里一哨的伏兵,就像筛子般一层又一层筛滤一条条活生生的人命;半里一哨的伏兵,将壤埔返回夷东的每一寸土地,全被渗入挟著腥味的血迹。

  唯有穿著寇克郡盔甲的士兵,有意地被埋於沿途的伏兵放过,寇克郡的族长或当以为被天神眷顾故而幸免於难,殊不知这是德安夫人对楚国皇帝的唯一恳求,求帝王放走或当,求帝王在战场上留存或当的性命,给她能亲手杀死仇人的机会──在她的族人曾被复灭的王都彭可。

  扬鞭策马逃命於道上的或当,追求了一辈子成为夷东第一的野望,就连仓皇退兵的马背上都还汲汲营营想著要如何趁此动乱灭却单郡爬上夷东第一的宝座……

  却在王都彭可的城门之外万箭穿心摔落马背,望著还差十步便能返回的家乡,喷血气绝於城门外的十步之处。城门下,站著一名毁了容貌的妇人……

  一个顶著德安姓氏,终於亲手复仇的女人──

  德安,丝珂。

英雄泪(81)

  战後,第一百日──

  看著阿尔郡族长的退却、看著模剌子及郡族长的袖手旁观,丹郡的王怒不可抑催动猛烈攻击。

  他,竟然被自己的盟友舍弃、竟愚蠢地没去相信探子回传的情报、竟自傲自满地轻估敌人、竟认为他能够轻取这座名为东晴的关门……

  放眼望去,眼前尽是满满包围在壤埔这片土地的敌人,不只如此,盟军帐下还有不知从何时起便已隐藏期内的杀手,甚至连王都内王族子弟间的权势倾辄都能摸得如此通透清楚?

  在他的对面,那个继位楚王朝的新君,竟是如此心思缜密又强大的敌人……

  他错估了敌手,误判了军情,从父祖手中接下的权柄,难道就要这般可耻地毁在自己手里?

  结盟已散,军威已溃,他只剩两种选择──臣服,或退兵。

  「大王,请下令退兵吧!」

  噙著激动的哭腔,他最是忠心的将领,他那从不轻言放弃将领,刻下却说出退兵这两个字。

  己方倒卧於地士兵在哀嚎声中渐掩生息,最终失了生命的温度而成一具具冰冷尸体。他们用自己的命写下忠诚,用自己的肉体阻挡敌人挥向大王的兵刃,鲜血与断肢,铺叠成能让大王保命的活路……

  声音彷佛被空气凝固,明知自己站在杀伐之声震破天际的沙场,单郡的王却什麽声音也听不见。看著张口吐血的士兵却听不见哀嚎、看著砍来的长戟被护卫横刀挡下却不闻兵刃碰撞的声音、看著护他退离战场的将士在眼前倒下却什麽也听不见……

  听不见,一声声凄厉忠诚的乡音;听不见,一声声发自肺腑的嘶吼。

  大王快走……

  快带大王走……

  快走……

  修罗炼狱,尽是生命从生至死的痛鸣。

  奔马扬蹄,勇猛的将士护著他们单郡的大王直向王都先鹿的方向避去。

  这是生物本性,受伤返巢的本性,却也是逢死转生,如今却又再逢死境的可悲本性。

  半里一哨的伏兵,半里半里地攻击以为终得活路却又入死地的退兵;半里一哨的伏兵,成了逃兵每逢半里便又一次面对生死之赌的梦餍;半里一哨的伏兵,就像筛子般一层又一层筛滤一条条活生生的人命;半里一哨的伏兵,将壤埔返回夷东的每一寸土地,全被渗入挟著腥味的血迹。

  唯有穿著寇克郡盔甲的士兵,有意地被埋於沿途的伏兵放过,寇克郡的族长或当以为被天神眷顾故而幸免於难,殊不知这是德安夫人对楚国皇帝的唯一恳求,求帝王放走或当,求帝王在战场上留存或当的性命,给她能亲手杀死仇人的机会──在她的族人曾被复灭的王都彭可。

  扬鞭策马逃命於道上的或当,追求了一辈子成为夷东第一的野望,就连仓皇退兵的马背上都还汲汲营营想著要如何趁此动乱灭却单郡爬上夷东第一的宝座……

  却在王都彭可的城门之外万箭穿心摔落马背,望著还差十步便能返回的家乡,喷血气绝於城门外的十步之处。城门下,站著一名毁了容貌的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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