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请来京都名师来这里献艺,叔叔自然是该夸我,”由香将小小的茶碗捧在手心,浅浅抿了一口,“叔叔何必急得像天下大乱一般,不过是小事而已。”
“小事?你说川泽那小子回到兵库港是小事?”
谷崎实在看不惯她这般悠然,提高了声音怒问道,“你到底存的什么心思?平日问你你什么也不肯说,到了这会儿还想故弄玄虚?”
“叔叔,您说什么呢,”
由香撩动了一下自己垂下的长发,贴身的仆人赶忙上前为她将发重新挽好。只是不知怎么这仆人今儿有些慌乱,竟是不相信碰乱了由香面颊上的妆粉。这一来,由香面上的笑容顿失,抬手便赏了那人一巴掌。
谷崎看到这一幕,心里暗道这由香平日里看上去温柔婉约,可内里却满是戾气。他已经不止一次看到由香因为一点小事责罚下人,这个女人,发怒的时候真让人有点不寒而栗。
“谁说川泽已经回兵库港了?让柳生那只狐狸吓唬一下您就信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
谷崎听出她话里有话,连声追问,“你是说川泽回来的消息不是真的?”
“当日川泽出走,我就是为了防他回来才特地派了心腹暗中监视。这些人都是我一手训练出来的,每隔一段时间就会飞鸽传书回来告诉我川泽的近况。一日前他们才回信说川泽还在明家堡,况且这港口上每日来来回回是什么人在走动还能逃出白水家人的眼睛吗?”由香回想起那日柳生逼问自己的情形,想起来那时候自己也是吓了一跳,可是再仔细想想,谁知道柳生动了什么心思,或许他是想借口探探自己的虚实,看看自己是不是真的对川泽死了心。
呵,这个男人,可比川泽有意思多了……
“话是如此,可万一你的手下失手被擒,你怎么知道消息一定可靠?”
谷崎也知道这小女子手段非凡,可她终究年轻太轻,看事情未必那么通透。这次她若是失手,自己必定也大难临头。这让他不得不紧张一把。
“叔叔,他们是我训练出的人,岂能那么容易让人捉住。换句话说,就算让人捉住了,信里用的是暗语,他们又如何能破解呢?您与其在这里杞人忧天,不如放宽了心陪我好好把这段乐赏完。”
由香虽然说得轻松,但谷崎对此仍有些不大放心。最近外面并不太平,听说千叶家的忍者已经开始追查当年的知情人,甚至还下了杀手。虽然这件事柳生处理得十分漂亮,可是惹动了千叶,事情只怕不那么容易解决。
那个男人不久前明明还一副病入膏肓的样子,谷崎还以为他会就此消沉,没想到他居然挺了过来,而且这一次明显是要和白水家对着干了。
“其实呢,要是川泽真的回到了兵库港,对我们反而有利无害。”由香岂会不知谷崎在忧虑什么,其实她面上故作镇定,心里却未必全无压力。眼下她屡屡兵行险招,早已将自己的生死一并赌上。此番若是不能成事,她只怕也就此万劫不复了。
“这话怎么说?”
谷崎对白水家的大权觊觎已久,自然对川泽满心敌意。从前他连兼人都不放在眼里,何况是才掌权不久的川泽。
不过是徒有好皮囊的败家子罢了。
“既然我们已经确信无疑川泽并非白水兼人亲身,那么他回到兵库港无疑是自取其辱,到时候他与白水兼人之间只怕有场好戏可以看呢。”
“可是迄今为止,柳生那个家伙都不肯让我们见一见知晓川泽身世的那几位大夫。他如此不信任我们,双方还怎么合作。换句话说,倘若到时候又有变卦,我们岂不是进退两难。”
“这……”
谷崎的话让由香一时间愣住了。她原先对这件事是深信不疑的,可是昨日柳生的表现实在太奇怪了。他到底是为什么突然提起川泽回来的事情,动机是什么,还是说这预示着柳生其实并不信任自己,他其实私下还有自己的计划……
“我就说柳生这个人根本不足以信任。他狼子野心,谁知道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说不定他不止想吞并千叶家,恐怕连我们白水家也在他狩猎范围之内。”
谷崎难得看到由香脸上露出了动摇的神色,他一时得意便滔滔不绝说个没完。这个人虽然是个莽汉,可是这一次却说得句句在理。之前由香只当他与柳生之间是利益所指所以可以合作无间,可是柳生昨天的表现令她不得不开始重新审视彼此的关系。
“您,您不能进去呢!”
这一头由香正因为谷崎的话而陷入苦思,外面却突然传来了下人们的惊叫声。由香平日里看上去温和无害,可是一旦发起脾气来也是惊天动地。她这会儿正焦躁不安,听到了吵闹声不由怒火中烧,站起身来把脚边的矮桌乒乒乓乓踹倒在一边,茶盏水壶全都摔得粉碎。琴师也被她吓得几乎拨断了琴弦。
“谁在外面吵,给我赶出去!”
她这话才说完,门就被外面的人猛地拉开。这一看,由香堆满怒气的面容霎时间白了下来。
“是你?”
门里门外的两个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开了口。这两人平日里私下见面时虽然各怀心思,但都是好言相对,难得一次两人同时怒目而视。门外的柳生全然没了之前的风度,手上还握着刀,像是刚和人搏斗了一场。
“您这是做什么?”
由香不知道他为何突然出现在这里,更不知道他何来这么大的杀气。谷崎见他全然不顾礼节就要往房间里闯,不由也动了怒,
“你当这是什么地方,岂容你乱闯!”
但似乎柳生并未听到他的话,只一味不管不顾地走进来,目光凶恶地向四周看去,像是在找什么人。
“究竟发生什么事了,我们方才一直在这里,并没有什么人来过。”
“哼,由香小姐自然这么说。”
柳生阴沉着脸冷笑了一声。由香正在气头上,又被他无故冲撞,当然也不可能有什么好话。她走到门边,一手指向外面,“我与介木叔叔还在赏乐,请柳生先生出去!”
“哈,是我糊涂了,你们白水家的人当然是帮着自家人。”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已经不跟你计较刚才的事,请你现在离开。”
由香话音一落,谷崎的手下也便围了上来。柳生身边并未带着太多人手,被他们这一包围倒像是落了下风。
“由香小姐如今威风得很,堂堂的白水夫人大权在握,任谁都要给你几分面子。”柳生要不是在街边看到活生生的川泽一路追过来也不会怒成这样。这个由香还在他面前装傻,说什么川泽仍在中原。之前信了她一次,这回自己亲眼所见还能有假?!
这个女人分明还对川泽有情,说不定之前的一切都是他们的布局而已!
柳生一时间被怒气冲昏了头,一股脑地把火全烧在由香身上。他今日在千叶那里又受了奚落,不但不肯对他低头,还把杀手的事推得一干二净。柳生手上虽是握着证据,可没想到千叶这次对川泽身世的事情丝毫也不顾忌,完全就是一副打算拼个你死我活的架势。柳生本是要去逼他低头,不料自己碰了一鼻子的灰回来。结果路上还看到了川泽,一路追来,那人就消失在这茶室附近。
这样的情况要是放在平时,柳生定不至于阵脚大乱跑来和由香大吵大闹,可是他今天在千叶那里受了气,柳生家在京都的货船又出了事,这一来他才慌了神,完全不似平日里那般心思缜密了。
由香冷眼瞧着柳生带人离开,攥紧的手把掌心掐出血来。
“这闹的又是哪一出?”
谷崎看得莫名其妙,不过他倒也没有由香这样气愤。毕竟这个年轻女人让他感到地位受到威胁,偶尔有人来杀杀她的威风也是好的。
“他居然说我是白水夫人?还说什么自家人帮着自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