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其中,两位被迫拴在一起的‘璧人’因为要避嫌,都一脸抵触反感地离彼此格外远远的。
旁边小二过去还以为这两位客官怕不是有仇,才和见着瘟疫似的完全不想和对面那个人有眼神接触。
这两个人,一个是吊儿郎当,一个是不怒自威。
札克善坐在夹在中间,给他们俩倒茶的时候都觉得脑袋都烦的疼了,只想躲到桌子底下去避难。
他有心想说劝劝他们俩,但这话说实话收效甚微。
因为富察尔济和段鸮其实平时对谁都挺还好,也算说得通道理,但唯独对上彼此,这两人就又开始了。
段鸮:“如果一开始,我找上门去的时候,就把严氏的地契给了有些人,这件事根本就不会发生。”
富察尔济:“哦,所以这事弄成这样都是我的错是么,我说,有些人真是忘性大啊,之前破案的时候是谁好心搭救的,转头现在这事,就全是我的不是了是吗?”
段鸮:“所以呢,富察先生觉得不是你的错?”
富察尔济:“那显然不是,而且,我反倒觉得我这亏还吃大了。”
段鸮:“你吃亏?”
富察尔济:“段仵作,你这都有儿子了,我这辈子活到现在还没娶过亲呢,就遇上这种事,你说咱俩这到底算说吃亏,这种事还用别人说么,这不是一目了然?”
这两人这摆在台面上一翻脸,气氛明显更充斥着火/药/味了。
脑袋瓜子都快被吵开了的札克善看他们俩你一句我一句的怕是没完了,情急之下也急眼了,直接发挥自己人高马大的优势就粗着嗓子吼了一句道,
“好了!你们俩吵够了没有!”
这么一拍桌子,那两个人不吵了。
茶楼里的人纷纷朝这儿看过来,心想着这桌三个怪人到底是在闹哪出。
也因为他们被自己一吼反而不说话,而是继续用眼神杀死对方了,绝望无比的札克善捕快才头疼地趴在桌子上。
“我说……你们先别内讧啊,这件事,仔细想想,其实你们两个呢都是受害者,我觉得,你们其实不必把对方当成仇敌,万一,万一这事还有什么办法呢是吧?!”
“你说,还有什么办法。”
这一次,富察侦探和段仵作又一次异口同声了。
他们俩其实都有点不耐烦。
既为这荒唐无比的官契,也为这人生又一次聪明反被聪明误一块掉进坑里爬不上来的糟心局面。
也是被这么一追问,札克善捕快那平时从没有正经派上过的脑子突然灵光一闪,又眼睛一瞪就来了一句道,
“不,不对,我,我倒是还有一计!”
“……”
“既然官契已经摆在这儿了,你们二人也都没有家室,本就只是短短一年的光景,假意敷衍官府那边,事后了结就算了,不如,不如在这一年,你们两个就真拜堂成亲吧!”
“你说什么?”
段鸮表情顿时更微妙了。
“就,就假拜一次堂啊,反正你们俩都没老婆对吧,凑活一年之后,以后当做无事发生不就好了,这假成亲总比因为这种事被罚蹲大牢,成了带罪之身好吧,富察尔济,你说我这主意对吧!”
札克善听上去这馊的不能再嗖的主意,让这么听着富察尔济和段鸮二人当下都顿了一下。
要不是以为这还是本朝。
以这突飞猛进的进展,当真令人不敢相信他们俩才认识了十二天。
尤其肉眼可见,他们都很嫌弃彼此,更别提有什么情谊了。
恨不得把这糟心事赶紧揭开,但仔细一想,这事居然就是两个人眼前唯一能解决彼此困局的机会了。
假拜堂。
和这个人?
这一刻,这一直以来都背景神秘,总对人拒于千里之外的两个人都有点不作声了。
他们当下都没有立刻表态。
但作为官差,冒着一块蹲大牢这么大的风险,给他们好心出了这么个主意的札克善事后也没多言。
只说离马县令的要求还有三天时间,不妨二人再回去想想。
反正这松阳县也就这么大,大家都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离开前,富察尔济和段鸮也都没和对方说话。
但谁都知道,这三天时间怕也过的很快,这件事想想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
于是这一天夜里,到富察尔济和段鸮再因为此事各回各家暗自思索时,就也分别发生以下两场对话——
这两场对话,他们彼此都不知情,但事关这‘终身大事’,不仔细考虑考虑好像也有点诡异。这其中一边,自然是段鸮和段元宝了。
虽然这种大人的事,也没什么好告诉小孩子的。
但段鸮也是这辈子头一次碰上这种事,却也有几分莫名其妙的荒唐之感,结果,段元宝这小子倒还挺沉稳。
“要是我和你说我可能要和一个人成亲,你会有意见么?”
虽然有点突兀,但这天夜里,段鸮在义庄还是突然提了这一句。
“爹,你是认真的么。”
“认真的,怎么了。”
段鸮眯着眼睛问他。
“没什么,只是觉得爹你以前都没提过这件事,有点意外,不过我能问一个问题吗?”
这话,倒让段鸮有点没想到,结果下一句,段元宝这小子又开口补充了一句道,
“那个人有钱么?咱们以后能天天都吃鱼吗?”
段鸮:“……”
段仵作和他儿子之间的沟通到此为止好像还可以。
虽然关于天天吃鱼这件事还有待商量,但另一边,富察尔济回到自己的地方,却是被一个已等在暗处的人早已等着他了。
‘这个人’,在此之前已和他多年没见了。
富察尔济平常总不爱理人,却也会和他私下见一次。
这么多年,他在松阳县从没有什么朋友亲人,只因为他和这人曾经一样都有着一样的职责。
而这一次,恰逢先前石头菩萨一案了结,这人便千里迢迢从属地来找他一次,也是坐在烛火下听说这事,那身形隐在黑暗中,却也看得出是个满身雍容华贵的男子也忍不住拍桌笑了起来。
“哈哈!老天!谁能想到你兜兜转转,竟然栽在了这么一件荒唐事上,这么多年了我还以为你真是个这辈子都不会考虑这等事情的活和尚了,这事要是传回京城,定要让一群人都大跌眼睛,咱们堂堂国——”
“闭嘴。”
在那人说出那后头两个字之前就已经打断了他。
并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身份,更懒得提起以前的事的富察尔济撑着头懒洋洋,也有点无语地回道。
“不过,你是真的决定要和那个丑仵作假成亲?”
“我现在只是个一穷二白的侦探,不成亲就要直接被抓去蹲大牢了,你说除此之外,我现在……还有别的什么更好的选择吗?”
望天喃喃了一句,富察尔济自己都觉得自己这次怕是疯了。
“哈哈,没有了,不过你这辈子的头一次成亲竟是如此,我可真没想到,那就祝你百年好合,早生贵子,这一桩姻缘当真是天赐的了,哈哈哈哈。”
富察尔济:“……”
第五回 (下)
既然心中已经有了打算,第二日,这两个身负官契之约的人就又私下出来见了个面。
他们俩本都是男子,又不是那种拘于小节的人,如今事出有因,别无他法,自然不会坐以待毙,而是要找出些解决问题的办法的。
午时一刻。
人来人往的茶楼之下,正有些来往乡邻在底下走动。
面前是一盏清茶,倒着散着热气,此外,对面那人却是还没到。
一个人坐在窗边面无表情地望着底下的段鸮今天还是往常那副打扮。
那都已经穿了多少年的芥子领布面衣服,和一双布鞋一看就清贫朴素的很,在他手上依旧是一串带了多年的佛珠。
除此之外,就连件像样的配饰都没有了。
他这么多年给官府做仵作的差事。
一月那点微薄俸银也只够养活自己和儿子,加上他这脸上的伤,本不便在人前走动,要想在这松阳县供得起些吃穿怕是难事一件。
可眼下,他却也在心中琢磨着一件事。
昨晚,他已经在家仔细把这事的头绪给整理了一下。
若说真的这么轻易就把这种事当做儿戏去办了,也不像是他的性格,但怪只怪,他身上还有桩旧事牵连着。
和一个人成一次假亲,不算什么。
这亲成的是否划算且有价值,才是段大人这个人长久以来事事谋算的处事作风。
顺天府一案,时隔多年依旧是他心头一刀。
这件事一日不了,他就没办法摆脱现在的近况回到京城去,可身后那些杂事又诸多,想来也不那么容易躲藏。
原本如果没有这一遭,段鸮怕是也不会想起这件事来。
可上次一案,富察尔济却也在破案上是个奇才。
如今,一旦和这人成了假亲,却也能借其一臂之力,一年后一拍两散,正好便是五年至期,其实便能省去他不少一人隐藏于民间的麻烦。
按大清律例来说,文武官员但凡成婚,一不能娶乐人为妻妾,否则杖六十,并离异,若官员子女为之,一并如此。
二,官员不应娶辖区民女为妻妾。凡府州县亲民者,娶民女,则杖八十,三,良民与贱/民不得通婚,良指军民商灶四类百姓,与贱籍成婚者一律合离。
这三条,他和富察尔济身上的条件都算是基本规避了。
此外,他们虽一个汉人一个满人,但这其中也无皇亲国戚,却也不影响任何事,尤其这闽地街契之事早已多见,倒也不算难办。
毕竟,都说了是假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