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的离奇恐怖,却也是如杨青炳这般知晓些不同寻常秘密的人,才敢在心里胆战心惊地反复保守的。
他很明白,即便是官府,朝廷,甚至是再往上的那些达官显贵,都未必能拿‘这帮人’有什么办法。
数十年来,目无王法,手可通天,还转身能逃个无影无踪,还根本无人知晓他们的底细和存在——也正是‘这群人’最拿得出手的本事了。
“啪嗒——”
刑房外头依稀有动静响起。
牢房大门被人用钥匙和锁头打开了,也把最里头那间牢房倒在地上的杨青炳给一下子吓醒了,他原就长得像个既胆小怕事满身灰扑扑的硕鼠一般,此刻更是一惊就坐了起来。
也是隔着半面墙和那从尽头缓缓走来的两个人的脚步声和对话声,令他一下竖起了耳朵。
“您慢些走,嘿,我当这牢头算算已经多年了,这来往将里头的人带出带进的事我做过也不是一次了,虽然风险是大些,但您既然出了高价,这‘宰白鸭’的活,我就给接了。”
“就算是哪日这事露馅,也无人会找到咱们头上来,‘白鸭’一死,牢狱中的人就是无罪的,方可逃出生天……”
这声音听着耳熟。
不清楚自己到底猜的对不对的杨青炳不自觉抵在牢房墙上冒着冷汗等了半刻,就见两个黑色人影缓缓靠近,又终是从暗处走了出来。
其中一个就是那处州府大牢的牢头总领,眼下,他正将一个明显揣着个老大一个的活物的白袋子丢在地上。
此外,隔着那被旁边纸灯笼牢房栅栏。
另有一位夜半才下到狱中,还人是个鹰钩鼻,凹陷眼眶的中年男子。
手上戴一串白玉珠帘,眉目有些阴戾,一身文房笔帖式那般的打扮,却是一副走夜道见惯了混乱世道的从容样子。
在他的手背上,纹着一个怪异的青色纹身。
上头是一只花背青蛛。
那图案怪异的青蛛纹身,让杨青炳想起了什么,浑身一震,手脚发软,就瞪大眼睛不敢吭声了。
见状,那模样看着不像是良善之背的中年男子只挥手令那牢头将那白袋里的‘东西’放出来。
也是这直接一放出来,杨青炳才眼睁睁看着一个同自己年岁,面貌看着极其相仿,唯独耳朵和嘴略有不同的大活人晕着被丢了出来。
这体格宽胖,和他有五分相像的无辜替罪羊,想必就是方才牢头口中提到的‘白鸭’了。
听说,过往在黑道洪门一行。
原有一不外传的规矩,可在某些重刑犯人死前用一只相仿的‘白鸭’代替犯人去行刑,‘白鸭’们多被割掉了舌头,也无法说话,即便是成了替死鬼,也是无人知晓。
因这缺德行当就是收钱害人性命的。
后来道上便管这叫‘宰白鸭’,‘白鸭’一死,案子的真凶即刻无罪释放,倒真是一出完美的金蝉脱壳了。
这一遭变故,杨青炳立刻便懂了。
‘那帮人’竟然真的还没放弃他这个还有利用价值的小卒子。
他这一次,一定还能从牢里活着出去回到那倒上去。
所以在面对那来救他的同伙时,他也是不用多问,就赶紧凑上去和那人你一言我一语了起来。
“‘那头’已知道你这次落入了官府手上,幸好你的嘴巴够严,你这次卷挟的那批‘麻匪’实际只搜出去一小部分吧?”
那歹人头子这般问道。
他对于这处州官府的大牢并不害怕。
相反,大半夜空门闯的理所当然一般,当真是群目无法纪,手可通天的歹人。
“对,对,您猜的不错,真正的大货,我都在原来的仓库里藏得好好的,一件都没流出去。”
闻言,杨青炳面露庆幸地干笑了一下,说着还脸色不太好地搓搓手恭敬回了句。
“做得好,不愧是‘走夜道’的,官道走私这一行再没有人比你们这帮人精明的了,也是如此,主子那头才舍不得让你死,你的用处还多,这条小命还不能丢。”
这一句‘夸奖’,着实有些令人背后发毛,头冒冷汗的杨青炳听闻也是大气不敢喘地听着对方又问了句。
“那两个害的你被官府抓住还盯上咱们的人是何来路?”
“这个我也不,不知,只听说是两个从别处过来查案的,一个是个半瞎子模样的家伙,另一个也是个生的不起眼的男人……”
“两个人?他们是何处来的?”
“听说是,松阳。”
“松阳?”
松阳这等从来听都没听说过的小地方,自是入不了他们这等人眼的。
若说是京城或是顺天之类的,他们倒还当真要留心一些是不是被哪路人给盯上了,可这松阳倒是真不像什么能卧虎藏龙的地方。
加上,仔细想想杨青炳这一次本来也不是因为‘陈茶叶’一事而落网,反而像是误打误撞才被处州府官府扣押,并险些暴露了他们的大事,这男子倒也不作多想了。
毕竟,在这世上,敢有胆子坏他们好事的,怕是去了地底下还没喝完孟婆汤投人胎。
料想这一出,也碍不了他们什么大事,
也是这么压下这一笔琢磨着。
牢房外,那鹰钩鼻,凹陷眼眶,做笔帖式打扮的中年男子只阴气颇重地停下了。
又这么在这黑漆漆的牢里就伸出他那只筋骨颇精壮,一手疤痕盘根错节的手,钻进自己那半边袖子里摩挲一阵才将一枚中间串着红绳子的陈旧的钱币掏出摊放在手心。
这赫然看着一枚用菜油擦的边角干净剔透的罗汉钱。
上方印有‘康熙通宝’四个大字。
看着像是某种古怪标志,又像是什么特殊的身份凭证。
“放心,罗汉钱在此。”
“你就有神佛罗汉保佑,这一遭由这‘白鸭’换你出去,你方可逃出生天,一路继续做你该做的。”
“记着,你今日对我说过的话,不可再和第二个说起。”
“至于你口中提到的那两个人,不过是两条过路杂鱼,不慎入了这潜江游龙邸,还以为是自己真有本事闯这龙王殿,放心,这世上没有能坏咱们事的。”
“就是有,也早该去见阎王了。”
……
——时间一转,十五天后。
松江府,平阳县。
雨天。
一夜积水湿滑的河坝底下积着昨夜下的雨水。
一辆顶上湿淋淋,看着外头有些破旧的轿辇正被搁置在一条河道旁,至于空空的轿子里空无一人。
这门敞开着的轿辇正对着岸上,由衙役们合力从底下拉上来时内里已灌满了河水和污泥。
里面没人,更没有衣裤行李残留。
轿夫和轿辇的主人也是不见踪影,仿佛除此之外关于这轿子的其余一切都跟着一夜之间不翼而飞了。
“这是怎么了?”“不知道,看这样子怕是还是和之前的那事有关……”“不会吧,又有人失踪了?最近到底是怎么了?”
不远处,大清早的,平阳百姓们正在用方言议论着这事。
四面城墙和远处的水坝上本围着不少过路人在看,但再想离得近些,四周围的人已经都被官府给赶走了。
也是这古怪无比的情景下,倒令人有些意外这平阳县一个小地方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了。
眼下,里里外外,围着四五个捕快打扮的人正在撩帘里里外外地取证。
如这只鞋子最后留下的痕迹,或是指甲,发丝,都会被官府一一收集起来,而就在这被官府圈起来的外圈,还有三个人正一边说话一边往这里头走。
“富察,段鸮,多谢多谢,今天真是麻烦你们俩从松阳过来平阳了,话说,这么远你们俩怎么还各自过来,松阳那边过来不顺道吗?
这些话,均是那有些狼狈拎着裤脚,胖乎乎的捕快大人嘴里说的。
这平阳捕快生的矮墩墩的,一张软肉挤在一块的大脸像个爽利开朗人,嘴皮子也是利索,他手上提着自己那双靴子艰难淌水过去时。
前面那俩今天一早就赶过来的人已是走到尽头了。
眼下,那两个身形高瘦挺拔,一前一后已经先一步到了轿子边的人也正低头看着不远处河坝下被官差们拖拽上来的空轿子。
河坝底下潮湿的很,要在这烂泥踩了一脚的河床边站稳都非常难。
这现场取证就更不用说了。
这两个人,不用问也知道是谁了,听到那平阳捕快这么说,他们还顿了下,又各自回避了下回答了一句。
“请问,我们俩又不熟,为什么要一起过来?”
这一人一句,仿佛在故意互相讽刺的一句反问。
令那和他们一块蹲在河坝边看现场的潘大捕快顿时也有点丈二摸不着头脑。
他当下蹲下来在两人中间,又左看右看就心直口快地疑惑了句。
“啊?不熟?可我怎么听说,你们俩现在不是都住在一起么,而且只要半夜随便招招手都能看到对方啊?”
富察尔济:“……”
段鸮:“……”
这种事,想也知道某两个成天在人前故意装不熟的闷骚一被揭穿,内心是有多原地崩塌了。
结果,这平阳捕快还没完,接着就和个大嘴巴似的来了一句。
潘二:“难倒说,是你们松阳那边衙门的规矩不太一样,一定得是关系不熟的搭档,才能天天住一块,然后招招手就能看到对——”
富察尔济段鸮:“够了!
认真分析情况的潘二捕快被强行打断,还有点懵。
但下一秒,对面这两个脸色冷下来的人就一起用行动制止了这位平阳捕快接下来的胡言乱语。
“我说喂喂喂,你们俩干嘛,这无故动手袭击捕快可是犯法的啊——”
这么一闹,三人顿时都没法好好看现场了。
从处州解决完第二起案子之后,已经大半个月了,这两个人也算是相安无事地太平了几天。
不过。
——那个什么,全天下最好的搭档。
这个一听就很奇怪的名头,这两个人暂时都在心里拒绝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