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尔克:“哦,二少爷说,他今天在宫里当差结束就回家,让咱们实在等不及不用等他了,不过晚膳已经被备上了,整整三桌,都是您和二少爷小时候爱吃的!”
富察尔济:“…咱,咱们就吃点家常便饭,也不用吃的那么补吧,让京里其他人知道咱们府这样也不太好,而且,我这还年轻也没得大病。”
图尔克:“大少爷!您怎么能这么说呢,您难得回来一趟!还在外头吃了那么多的苦,小厨房刚刚已经吩咐下去要加菜了,而且,宫里还送了驼峰鹿茸天山雪莲过来!就等着晚上给您个惊喜呢!”
富察尔济:“……”
这个‘惊喜’,想也知道是他绝对一点半点不会觉得喜就是了。
到此,经历了一阵鸡飞狗跳,头天迎接了自家大少爷回家的富察府内好歹是入夜了。
可这一晚,当年方二十四岁的的富察家二少爷傅恒,手提着换下的侍卫服和佩刀,再故意拖拖拉拉回自己家时。
一推开门,见院子里没人,傅恒再转身却看到尽头处猫着个人。
见状,他第一反应,是想上去抓那贼人。
但一步上前,等看清楚是谁后,素来在京中和新帝面前有忠肃果勇之名的小察弟弟就抱手不作声了。
这么晚等在这儿,富察家也还没开饭,想也知道会是谁在等他了。
两兄弟对视了眼。
看着这人这么多年好像变了,又好像没怎么变的脸和眼睛,傅恒却也一个字都没说。
过会儿,心中也不知道涌上了些什么的傅恒才看到面前有个人对自己拿手拍拍身旁的位置,又摸出两个橘子冲他无声地晃了下。
“……”
这一刻,傅恒没说话,但片刻后,这么久没见的两兄弟还是在门口就这么坐下,又一人一个剥起橘子吃了起来。
傅恒:“你这次为什么回来。”
富察尔济:“回来休个假。”
傅恒:“那什么时候走。”
富察尔济:“三天后,她好吗?”
傅恒:“挺好的,每个人都很好,还能活着就是世上很好的事,我会一直在最近的地方保护着她的。”
——“还有,欢迎回家。”
这句话,算是今天富察尔济到此为止,听得最顺耳的了。
两个人这么和打哑谜似的这么对话了两句,有些关于过往的事却也这么被一带而过了。
从来都不是一个话很多的年轻人的傅恒就不作声了,他低头把自己手里的橘子吃了,然后富察尔济坐在他身边,把另一个一点点剥好,连橘络都干净了的橘子给他吃了。
就和小时候一样,傅恒还是不爱吃橘络。
两兄弟一时倒也不多说什么,就想着先一起回屋子吃晚饭算了,可等富察尔济先进去,傅恒慢了半步回头时,正听到里头乱糟糟的。
对此,富察家二少爷先是一顿。
但当这位富察府唯二比较正常淡定的小伙子抬手推开正堂屋的门,当下,只见一堆山珍海味中坐着个像被劫持的‘人质’,自家上上下下的人全都围在正当中。
那个最当中那个动弹不得的倒霉‘人质’的脸,傅恒不用说也认识。
但在那吓死人的八仙桌上,还摆着一个很夸张,上方有一个寿星公,插着数根粗红蜡烛的大寿桃。
见状,人刚从皇宫里下班回家的站在门口的小察弟弟当即一顿,下一秒,他就听到了自家老总管仿佛中年溺爱般地开口道,
图尔克:“您看!这就是奴才们准备了那么久的惊喜,您好不容易回北京城了,不如就把之前落下的生辰都一块过了吧,正好二少爷也回来了,大少爷,二少爷,快,大伙一起吹寿桃上的香烛吧!”
富察傅恒:“……”
富察尔济:“……”
……
十九日
兖州府
因段鸮在此之前已多年未回兖州。
这一夜,段家老宅也如同千里之外的顺天一样注定变得张灯结彩了起来。
他家过往是士族大家,院落中种的都是三君子,另妆点着里外堂屋的就是先祖们的牌位和墨宝,倒也不会过分喧闹。
过去发生的诸多事,段家除了仅剩的几房人丁已无多少人在了。
所以除却白天所见的‘三姑六婆’们,就只有那几个‘三姑六婆’们家还剩下的一些小辈们还在了。
这么些旁亲,加起来其实也没几个人。
明伯此前就怕段鸮这么久难得回兖州一次,多年来又总是形单影只,除了个段元宝谁都不亲近,怕是也会觉得日子冷清,就早早地张罗了一桌私宴。
这种私宴,段鸮从来没经历过。
所以对此尚无任何感觉的他刚回了家,倒也只能先去自家宅子里,换身衣服再说。
因他只是多年未回家,并不是以前不住这儿,老宅里以前肯定还是有他的居所和少年时留下来的一些东西的。
只可惜,还未等段鸮好好地回家坐下喝口茶,缓一缓方才还没进门就已经接受了一番洗礼的他便迎来了第二重考验。
因为在进门简单梳洗之后,又重新出来一坐下。
在三姑六婆们口中的‘玉衡啊,快坐下快坐下’的招呼声中,段鸮还是不得不坐在了那早早已摆起来的宴席上。
他原本的想法是,不过是私宴。
他十年来,一个人在外头什么风浪没见过,难不成还会有什么闯不过去的‘劫难’再等着他么。
但也是这么一坐下,坐在上首之位的段鸮才意识到这一桌,还有一堆他不认识的人。
这其中多是些半大不大的少年人,另掺杂着几个二十几岁的,看年岁都是早已经入了学堂的了,而这帮人的父母姑婆对于吃饭的兴趣其实并不大,只从头到尾开展出了这样的对话。
三姑:“哎,想我们家老二都十一二了,在学堂里还是不出彩,玉衡当年可完全不是这样,若是有玉衡当年一半的聪明,怎么会这么大了,连首像样的诗都做不出来呢!玉衡,不如你现在就给弟弟妹妹表演一首诗吧!”
段鸮:“我做诗十分平庸,还是不当众嫌丑了。”
三姑:“这怎么可能!你当初参加科举之时,不是天下皆知的殿试第一么,殿试的时候圣上都不考你诗的么。”
段鸮:“不考。”
三姑:“诶,那考什么?”
段鸮:“脸长得过去就行,一般从长得最能看的挑一个,其他同僚大多年过半百,就我站在里面看着显眼,圣上说这样对日后朝廷宣传科举有利,还能激励学子们多多参加科举。”
三姑:“……”
段鸮这么冷淡胡扯不给面子的回答,这对话其实已经有点进行不下去了。
但奈何三姑就是三姑,没话找话也能自己往下接。
三姑:“看看!真是了不得啊,玉衡的为人是多么的谦逊知礼!虚怀若谷!就算怀有大才,也一点不觉得自己与众不同,反而勇于承认自己的弱项,这才是我们大清的骄傲啊!”
段鸮:“……”
大伯母:“是啊,我家孙儿若是有玉衡当年一半就好了,真是一点不成器,看着让人生气这个孬货,看看玉衡,模样好,才学好,脑子好,这么多年至今是咱们兖州第一,京城第一,这样的儿郎,才是光宗耀祖,光耀门楣啊!”
六姑:“哎,若是有玉衡这样的做我家儿孙,我哪里还需得这么愁,玉衡啊,就是这别人家的儿郎,让人如何都羡慕不来,祈求不来啊!”
段鸮:“……”
这种看着是在拼命夸他话,想也知道有多得罪人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到头来还是‘别人家儿郎’的段鸮在这一刻,清晰地感觉到了周围这一堆小屁孩对自己报以‘敢怒不敢言’的小眼神。
那眼神,他不用看都知道是什么意思。
所以这顿气氛相当不尴不尬的家宴,最终还是伴着段家这些老辈们对他的各种浮夸吹捧这么结束了。
事情若是到了这儿,怕也是艰难熬过去这两天就算了。
只可惜,到晚上,段鸮好不容易能闲下来,又躺平歇一歇想想回兖州的事,真正可怕的事情就来了。
因前面也说了,他在老宅还有个少年时的卧寝,里头放着的多是他少年时最珍爱的东西,其中就有他最爱的一件东西。
那东西相传是武侯当年传下的一件摆设。
以诸葛武侯的爱马做模板。
样子上就是个陶土器物,做成了小马的形态,是很久之前,段鸮去蜀地考学那两年,自己悄悄买下的。
这东西自被带回来,就摆在当年段鸮少年时习字的桌案上。
他十一二岁时,除了习字读书什么爱好都没有,都是要看着这个陶土摆设,摸一摸才能有心情继续看书的。
这个摆设,对于如今已而立之年,却还私人小爱好的段鸮的重要性,明伯可以用一句话形容,那就是——
“每当您看着它的眼神,比看着黄金屋,还要颜如玉还要专注。”
可谁料,就在当夜,当段鸮好不容易回趟家,想着自己好歹能坐下,看看这段时间积攒的公事,顺便歇一个晚上时,我们的堂堂兖州段玉衡和跟在身旁的明伯一推开自己的房门,脸色就变了。
因为就在段鸮视线锁住的他的桌案上。
他的少年珍贵之物小马,他的武侯珍藏纪念品就这么被一群‘三姑六婆’家来做客的小屁孩,给直接涂成了‘五花马’。
还是一只嘴歪眼斜的‘五花马’。
段鸮:“……”
明伯:“……”
——这下,事情可坏了。
连夜,富察府那边风波未平,段府这边就硝烟再起。
图尔克有没有给自家大少爷制造出额外的惊喜,外人也不知道,但明伯却是连夜地不得不给自家安抚了一晚上被段鸮收拾的哭天喊地的小屁孩。
毕竟,大半夜一本正经将亲戚家的孩子全部像审问犯人一样抓起来。
用小板凳把捣蛋的孩子们全都拎到院子里罚坐。
还每个人给分个‘迷你’小镣铐给他们普及大清律法,最后令他们和自己儿子一样罚抄二百遍自家写的书这种事,一旁人可干不出来。
段鸮:“姓名,籍贯,性别,知道自己今晚这么干,犯了哪条律法么。”
段家‘熊孩子’们:“我,我叫……段,段,我们不资道呜呜……”
段鸮:“是入室盗窃和损害他人财物,这种罪以后可是要掉脑袋的。”
段家‘熊孩子’们:“不,不,我们不要掉脑袋,对不起,我们错了,啊呜呜呜,我们再也不敢了我们再也不敢了……”
明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