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一把抓住,眼神中没有丝毫迟疑犹豫,一下就这般热烈地闯进了彼此的心。
这一刻,两个人的心跳都快的厉害。
像是少年时都没有的经过漫长的苦旅,终于从岁月山河中握住了这一只滚烫而用力的手。
他们曾一起肆意奔跑在夜色中,仿佛尽情地释放着少年时从没机会实现的浪漫美梦。
这梦是如此的赤忱无畏,好像无人再会在前头阻挡着他们。
被夜风吹着,绑着发绳的黑色的长辫在身后甩着,自由自在的心跳声响彻在两个人的心间,直到他们又一次大半夜地喘着气停下,这一次,城楼的下方依旧是一片光明。
这一次,傅玉又给段鸮唱了一首歌,只是这一次,他口中无比快乐自由地哼唱的不是,牧童,而是另一首,名为,山河。
【‘先友勤渠庆得时,相逢仍在右垣扉。’】
【‘负山徒荷君恩重,起草多惭笔力微。’】
【‘早岁应门叨赏识,几年联襼接音徽。’】
【‘雕章华藻蒙褒贲,知我从今不患稀。’】
最终停下来躲起来抱在一起时,黑暗中被汗水和心跳充斥着二人都不再言语。
只一点点在这夜色下接近彼此,当呼吸伴着剧烈的心跳声接近的刹那,鼻子碰到一块时,两个人的眼眸都亮的厉害。
“段玉衡,要不要咱俩再来一个约定?”
额头上都是汗的傅玉抵着段鸮的额头,握着他的一只手垂眸一字一句道。
“什么约定,富察傅玉?”
呼吸中带着点火热的段鸮盯着他问了句。
“从此,交托彼此生命,永远相信,支撑。”
“无论多少危险磨难,但……你是我的,我也是你的,我们一起去看更多的江川山河,好不好?”
“好。”
眼睛里迎着光明的段鸮扯了扯嘴角,又彻底放开心中一切无所畏惧地一下坚定地抱住了他。
这一刻,紧紧相拥在一块,从前属于二人心头的宿命枷锁一并解开。
如同彼此人生从这一刹那重新开始,那道心中的光一下子战胜了长此以往的挫败阴影,唯有无尽的解脱和痛快留下。
紧接着,将胸中那完全呼之欲出的热烈完全淹没,任由两个滚烫的拥抱在一起的他们在第一道光芒下一点点靠近,终于是落到了一处。
扑通。
扑通。
两个一模一样频率的心跳剧烈跳动的对视间,胸膛中的火光,赤忱,热烈好像还是一时半会儿无法消下去。
这一夜,星星看了一晚,歌也唱了一晚,城楼上一起倒着看着星星的两个人好像都很开心,有着这一晚,下一个晚上都说不完的开心。
伴着车轮滚滚,小小的百姓人流涌上桥头,整个太平街头上空的建筑灯光一夕之间亮了起来。
那金红色的光起初是一簇被风刮起的。
如同千年间神游于九天的火龙降世,尾巴上的烈焰坠落在了百姓民宅之上,溅起了跳跃的浅金色。
接着火焰连绵,红色的外焰开始波及整个天空,照耀的这深蓝色夜景笼罩下的城中犹如白昼,并一下迸发出数百倍,数千倍的力量感来。
这光明是流动的。
马蹄声响彻城墙之下。
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是有着数千年积攒累积的勃勃生命的。
来自于太平府的每一个街头建筑,每一根房梁,每一片砖瓦,如流沙天火燃烧起一场自天空降下的流星。
这流动的生命力照亮了河上游船,照亮了山海之美,作为这个国家,这个时代的子民,谁能不热爱着这样的壮丽之景呢。
人的渺小,构成了城市的繁茂巨大。
从南到北,恰如汉代刘向在古书名曰说苑辨物中所说——八荒之内有四海,四海之内有九州。
这是八荒。
这也是四海。
这同样是九州。
四海升平,煜煜生光。
与你一起共睹,这便是你我今生之荣幸。
烈火之心。
这热爱与山河交相呼应。
——天地,终迎来天明。
第三十一回 (上)
长龄的萨格答玛法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对他说过这么一番话, 独善其身为穷, 兼济天下才为达。
儿郎若要成就一番事业, 必将所爱寄于江山,方可成就一生荣光。
这句话对小孩子来说,其实有些深奥。
因为对于孩童的思想来说, 要这么早就理解所谓天下是指的什么, 还是件很困难的事。
可当时他的玛法却并没有办法为他解答了,因那时, 这位在御前侍奉着世祖,圣祖, 世宗三任帝王的太子少保也已经快要去世了。
他一生是忠臣, 是良师,辅佐三朝帝王,看似本无什么身后的遗憾了。
但这位了不起的老者在离开人间的那一刻。
却还是顶着满头华发, 颤抖着一双枯木般的手,将那时的是个稚子的长龄唤到了自己面前,又轻轻地在他耳边一字一句地讲了这么一番话。
他说, 长龄, 玛法要走了。
但玛法还是告诉你一件事, 这件事我曾花了一生去想, 用生命去记录下史书里的一幕幕,却不得其解,到老却终于想明白了。
你现在虽然还小, 但你要记得一点。
江山的主人永远是百姓。不是帝王,帝王是决策之人,并不真正拥有江山。
因在百姓眼中,前头来的是贼,后头来的也是贼,君王一念,国门便破,历朝历代受苦的最多,其实永远是这土地上的百姓。
你并非生于乱世,不懂这世道不稳,玛法的双眼却是见得太多太多,可玛法为江山做了一辈子臣子,虽忠于帝王,却一直未给这些受苦了的百姓多做些什么。
但你和玛法是不一样的。
因你还小,一辈子还长,双眼干净,心也赤忱,所以往后一定要坚持志向,做这江山的荣光知道么。
这寄托了太多个人情感的说完,这位曾经的太子少保就故去了,可他留给长龄的这句话,却造就了长龄后此后一生中的一个最大的疑问。
一个人的志向。
这到底是什么呢。
十四岁的萨尔图克·长龄将这个问题作为了此后一直去思考的问题,并在那之后迎来了生命中的另一个很重要的转折。
他成为了一个海东青。
海东青是什么呢?
那是一般人可能并不知道这个秘密,因那都是一群天生注定没有名姓,化身为鸟儿的人。
即便这一辈子为其他人做再多的事,旁人也不可能知道,是真正的无名之人。
一个常人若是要加入,便要决心舍弃许多,长龄本人会去做这件事,只因为一个原因,因为在世宗元年,他的家中刚好都有一个很重要的人故去了。
那个人,就是长龄的哥哥惠龄。
在此之前,长龄一度以为自己的哥哥,只是个在工部主使手下日日浑水摸鱼的小官。
因他不仅是个从来不会帮自己在外面打架的家伙。
还有些不通人情,加上官位不大,从来连上朝都不用,嘴上尽是读些酸词,实在是个全京城中不起眼的小人物。
但惠龄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同家里找个借口说,被朝廷派去何处公干一段时间,然后十天半个月才回家。
长龄平常只当他真的去外地公干了。
毕竟一个连工部管事养的小犬都能把他吓得大呼小叫的小文官都出去做什么。
直到有一天,说好了这一次会准时回来的惠龄终于回了家,可长龄跑出门去却只看到了一个血肉模糊,躺在家门口,可他几乎连样子认不出来的人。
他的哥哥萨尔图克·惠龄因公去世时,不过二十二岁。
年前冬天下大雪的时候,一家子在宅子置办东西过年节的时候。
长龄的额娘一边用针线绞着给兄弟俩的新鞋袜,才说催着他赶紧在京中寻一位登对的女孩子家。
惠龄当时嘴上敷衍地说着,这家女子不行那家女子不行,最后还说不如等长龄长大吧,却转眼也把这事给推脱了过去。
可就是这么个家伙,到死在外头被送回来的那一天,鲜血淋漓的胸膛口里居然还悄悄揣着一朵花。
那朵花是给谁的。
长龄也不知道,因为惠龄到死都没说过他有没有喜欢过哪个女子,或许真是给他梦里的那位李清照的吧。
但或许,还有另一个缘故。
那就是他可能只是觉得自己真的死的太难看了,最后在身上揣朵花带着回到家,或许能让自己这倒霉尸体看上去没那么难看,也能让亲人们看见他时好歹有点安慰。
一朵雪白染血的香雪海开在这个家伙的胸膛。
好像那张曾经生机勃勃,现在却没了生气的脸上那些已经干了的鲜血都那么可怕了。
这有点像他那个一辈子都很爱酸溜溜念些诗词,生怕别人伤心落泪的亲哥哥干出来的事。
但是还是个小孩的长龄还是趴在他的胸口哭的很惨。
也是这一天,萨尔图克·长龄才终于知道了一个秘密。
那就是他的哥哥萨尔图克·惠龄并不是一个默默不起眼的小人物,而是一只一直隐瞒着自己身份的海东青。
萨尔图克家只有两个儿子。
一个已为了这江山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