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刑事犯罪科 第165章

  另一件,则是他揣在腰上的褡裢里,卷着足有普通人家做五床家里被面那么大的一整张的破羊皮碎子,和半个已经被摔烂了的气死风灯框子,另有两个独轮子,一个铁箍子,跟一堆木头桩子一般的破铜烂铁。

  这么一大张羊皮碎子,和一堆不知道从什么车马上掉落的风灯以及木头桩子,也不知道张瓶儿从哪儿走这么运得的,但宝三子和他认识,二人就悄悄附耳告诉了。

  “这些‘宝贝’,都在袁家庄石灰窑那儿白捡的!”

  “我原先听人说这一月石灰窑里头,总有一阵阵白烟从烟囱里往外冒,闻了还让人头心里犯恶心一整天,想着这附近该有人私下烧煤,便想去捡些煤球来取暖,但去了那儿我才晓得,根本就没有煤,都是些白色的粉末成堆地丢在石灰窑后头。”

  “可就在我刚刚想走时,远远地听天上‘轰’地一响,还有个东西掉下来,我跑过去看,满地上都是散了架的羊皮子碎,羊皮子,跟这些废品卖卖值不少钱,那旁边房梁缝隙里还有只摔死了的野燕,正好拾回来吃了!你也快去寻寻吧。”

  “当真?”

  听张瓶儿当时这么说,眼珠子都瞪出来的宝三子给顿时羡慕惨了。

  “当真,你也快去看看,抢在旁人前头,万一还能捡着个漏儿!这肯定是啊,‘老天爷’在天上让神仙给咱们送好东西下凡来了!”

  张瓶儿仗义,把什么话都说了。

  可等宝三别了瓶儿赶忙去了那袁家庄石灰窑后头,蹲下来在白灰堆里一阵吃力地翻找,却发现‘好的东西’差不多已被人捡的差不多。

  别说活活被炸死了的野燕和羊皮碎子。

  这地上面,张瓶儿说的‘东西’从天上掉下来摔的粉身碎骨的痕迹也没了。就像是他来之前,已有人把一切给拾走了一样。

  因为这个,宝三子心里就起了贪念,就觉得怎么赶上‘神仙’送礼给凡人,自己都捡不到这大好的便宜呢,这之后他就一天天不死心,就想再去一次,这期间,宝三子每次都悄悄带着一个空空的布兜褡裢去,却再没有等到自己想等到的‘神仙’下凡。

  可就在这一月三日夜里,作为‘飞车’案的直接目击者宝三子再去过一次石灰窑一带转悠时,却让他撞见了另外一个事。

  ——一个吓得他当时匆忙跑回家,却如何想想都觉得恐怖骇人而不可思议的怪事!

  “那,那一夜,一开始真和前及几次没什么出入,还是我在那儿一顿等和找,但不知为何,我老闻到这附近有种特别奇怪的味道,就和人说的那样,又刺鼻,又恶臭,闻了我就头晕恶心。”

  “可当时天已经很黑了,我没带蜡烛火油,就只能拿那石英镜在石块堆里瞧,就是找不到,可正赶上当时我就觉得头顶一黑,还有风从头顶刮来,一阵阵的,我还以为是变天了,就拿石头镜往天上那么一照,结果透过石头镜子,我就,就看到天上面当时有个——”

  天生有个能说会道的嘴,一只眼珠子古怪地向外边斜着的宝三子说到这儿收了声。

  他露出畏惧怪异的面孔和指着天的手指却是此时都难掩紧张地抖了抖。

  不像是亲眼看到什么‘神仙’下凡。

  倒像是看到了个‘鬼’似的不敢说话。

  也是从他这一番叙述中,段鸮和傅玉却也大致根据这一次目击事件听明白了一点,那就是宝三子之所以能看到远距离天上的‘天宫’,很大的一个原因在于,他是个天生的斜视。

  因他是个斜视,日常需要用郎中给他配的石英镜放大一些事物才能看清楚东西。

  因此在石灰窑这一个第一次坠落事故地的地面时,他才会恰好通过自己这一只患有斜视的眼睛看清楚了天空上飞过去的是什么东西。

  这是一场任凭谁都难以相信的天大巧合,可恰恰也是这一场天衣无缝的巧合,留给了这一起顺天府‘飞车’案最后一线可以查出真相的线索。

  “你亲眼看到那个‘天宫’在半空中飞了,是吗?”

  想到这一点,面色浮现出一丝强烈压迫感的段鸮问他。

  “是,是,我亲眼看到了。”

  宝三子很害怕,却还是小心翼翼地点点头。

  “那这‘天宫’到底是何物?”

  “那是一个……一个不知道为什么能鼓起来的‘月亮’。”

  “不,应该说,一个比一辆街上马车还要大的大‘月亮’!像个月亮葫芦!但肯定不是平常人能造出来的,月亮上上还画着一个好大的佛祖画像,底下用铁箍子箍着,里面不知道充着什么,就鼓鼓的飘在空中,底下还有个很奇怪的木桩子固定,我,我亲眼看着它从从琉璃厂那头的斜坡房上顺着风往前飘,但愣是不会掉下来,就和戏文里的‘天宫’里一样,就跟真有神仙存在,让这个‘月亮’在天上一直飞起来一样!”

  袁家庄石灰窑飞向琉璃厂。

  也就是銮仪卫目击时,半夜经过东长安大道上空的一个巨大的‘月亮’。

  这一和那一架神秘的‘飞车’的真实面目,不得不说有些骇人听闻了。

  从古至今,若和本朝之前的人说在这世上有这样的奇人奇事,怕是真无人相信,但结合那一只张瓶儿捡到的野燕在空中被撞死,以及‘飞车’本身坠落在袁家庄石灰窑后一次的一一吻合描述,倒也令人不得不信了这一说法。

  可排除了最初猜测过用其他方式能够升空的纸鸢,孔明灯,一个除了当夜的风向,连基本的供于滑翔的木头翅膀的‘月亮’是如何飞起来?

  想到这儿,一路调查此案到现在的傅玉和段鸮均是一起抱手沉默了。

  二人面孔上流露出一样的面对着眼前黑暗迷局而流露思索,事实上,这无数个支离破碎徘徊在此案中的线索像是一根根白色蜘蛛网上的线一样,令人无法在这超出常人理解范围内的想出一条清晰的轨迹。

  可联系此案一直以来最重要的一个问题,即‘月亮’本身的飞起来的最重要,也最神秘的一个条件。

  ‘月亮’。

  张瓶儿在石灰窑捡到过的破碎的巨大羊皮,和那些木桩铁箍。

  曾经去过坠亡地附近的人和宝三子都说,那地方有一种白烟,和能让人闻着就觉得头晕恶心的奇怪的味道。

  这些证据,使那一个最为重要的条件,是如此地看不见摸不着,却又好像成了冥冥之中支撑着这一次‘飞车’案的关键。

  等等。

  像是一抹流光乍现一般,某个想法突如其来。

  一个光是想想都觉得不可能实现,但放到现在这种情形下反而变得合理的大胆设想就这么出现在了他们的脑子里。

  因他们共同地想到了一件事,那一日,在后广平库,三方在讨论接待藏王和活佛进京城时,他们都看到过全京师的地图。

  那张地图之上,预告了皇城接下来将进行一场盛大的全城庆典,自九门中迎接外来藏民访问的一条大道,经过东长安路,直通皇权中央,并在由象车和狮车的牵引下最终来到内城中央。

  由一面大鼓上的歌舞,和一场顺天府的全民表演最先迎接藏王和五世活佛。

  而光是想想这一‘可能性’一旦存在,对接下来顺天府的四五个时辰会带来如何的可怕影响,表情都变了,眉头都皱了起来。段鸮和傅玉同时手上一顿,却也在下一秒站了起来,又禁不住沉下脸朝着外头等着的人出声道。

  “现在,就快去袁家庄石灰窑和内城,活佛入京一事有变,再晚一刻,怕是要——大事不妙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

  今天略少,因为下面有一个事件矛盾的集中爆发。

  本文会在这一次正式完结后有一次大修,因为我有个人工作,回到家所有的时间能挤出来都是写当日的一章更新了,等到完结会把文从头到尾正常地修一下,大家放心,接下来不会断更,保持节奏,打怪时刻即将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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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回 (下)

  傅玉和段鸮两个人口中的这一句话, 直接决定接下来二人在京城中的一番大致行动方向。

  毕竟,目击者宝三子给他们提供完线索,自可离开内务府,但一整个关于‘飞车’案的调查却自此彻底变得形势严峻起来了。

  这主要在于, 现下他们两个人, 变相地能够直接代表南军机和海东青各自在顺天的职能和地位。

  一个是多年蛰伏后的再次现身, 一个是漫长等待后的绝地反击。

  一荣俱荣, 一损俱损。

  加上, 这次碰上的又是万中无一的情况, 所以,这两个其实还处在竞争和扶持关系的人当即就不太能继续坐得住。

  而当段鸮和傅玉这一次又将此前从督办属那里偷拿到的案件卷宗再次找出来, 等一人一手翻出厚厚的竖行卷宗, 两个人一块在审讯室外一人取了一份查看,将事件暂且锁定在这一范围内,一个之前被遗漏的细节就这样被翻出来了。

  “袁家庄石灰窑,初建于世宗十三年的冬歇。”

  “这地方本身就是灯市口民宅的瓦片作坊房, 另还设几个破石灰炉子, 住那处的人或多或少都认识, 一般朝堂督办下所造的是官窑, 设立此类石灰窑就是为了用以大宗建筑石料的采买。”

  “偏偏十三年是一个很特殊的年份,顺天府无端从外部遭劫,城墙大面积损毁,急需有石灰石供应给工部。”

  “在当时那种朝廷上下都一片混乱的情况下,无数民间的私窑应运而生, 所以这小到不起眼的一个袁家庄石灰窑就这么在皇城角被单独留了下来。”

  这些都是从督办属那的卷宗里可以详细找到的第一坠落地的记录。

  因此地位置靠近于拆除后的灯市口,又地处荒凉无人之地,所以这一直以来就是个跟寻常民间烧石作坊无太大区别,连幕后经营者到底是谁估计那周边民宅都无人可知。

  本朝有规定,这类石灰窑小作坊,由屋主提供火石文书向督办属和工部缴纳炼制税务就可开炉烧制。

  其余究竟是谁开设,并不需要详细提供窑主名姓。

  这使得小作坊背后藏有一主,二主,三主的乱象异常频繁。

  若是有何有心人想在此基础上做些什么手脚,简直再容易不过。

  而石灰的原料本就是源于烧石灰,石灰又分生石灰和熟石灰,因此烧制石灰本身是具有一定危险性的,所以需要控制烧制量,在过去四五年间,能找到的府衙开窑档案中,看似平常袁家庄石灰窑也发生过三次烧石事故。

  可就是这三次实际也并没有特别大动静的事故。

  此刻,当傅玉和段鸮二人再从这三起和袁家庄石灰窑有关的事故出发去追寻线索,就能发现这三起分别发生在新帝初年,新帝二年,和一个月前的明火事故,都有两个奇怪的相似点。

  那就是,这些案子中也提到了两件事——即一,袁家庄石灰窑在发生小面积私人事故前,有曾有私自收集过京中数个福寿坑中屎尿积液发酵的先例。

  福寿坑是什么?

  这其实就是指的就是顺天府街道中大大小小的排污地下沟渠和排便所。

  众所周知,莫说是眼前这一座历朝历代存活下来的皇城,就是寻常中等府衙,都会有设有专门的陶土砖石所修砌的福寿坑。

  福寿坑对于府衙都城的存在,就是为将街道上的骡马粪便,和人的粪便等一一经由排水官道收集集中处理,避免道路上积攒粪便的恶臭,常人被传染后疾病和虫疾传染,但私下收集屎尿进行二次处理却也是官府常有的困扰。

  袁家庄石灰窑当时为何要花钱专门大肆接手这类麻烦的福寿沟积液,最后这些东西的流通去向到底是哪里,原是一桩怪事。

  因往常只有些外城的农家佃户才需要这些福寿沟积液制作根肥。

  好好的一个烧窑厂收集了大批量的积液过去,倒是令人想不通到底是要作何用处。

  而其二,就是在开窑的这三次并不引外界注意的事故后,仅有的数位有记录受害者在事后就医时,都出现了头晕,恶心,想吐以及记忆力都暂时丧失的后遗症。

  这一极其相似的后遗症,听上去就很反常。

  因这听上去又不是什么受了什么外伤,或是害病所致的,只是这些人或多或少都在袁家庄石灰窑呆了过长的时间,事后离开也都恢复了健康,但怎么只是在窑厂附近烧制石灰石就出现了这样的事呢。

  尤其,一般的石灰窑厂如果根据工部所制定的定量去烧制石灰,本身是不会出事的,所以这一遭之后,工部也曾派人去此事,却并没查出什么结果。

  袁家庄石灰窑的内部作坊设置并无缺漏,所以这致使人出现这样奇怪病症的实际原因,如何也让人找不到。

  为此,当时督办属给的结果说的是,或许是石灰窑作坊有人不适应烧制石灰厂周围的高温,因此出现了此种类似恶心想吐的反应。

  可现在再从‘飞车’案的角度来看,这些袁家庄石灰窑事故曾经的受害者的症状在他们两个看来,却是有着另一重截然不一样的意义了。

  因为涉案人张瓶儿和宝三子其实也在个人口供中提到过,关于袁家庄石灰窑附近有一种刺鼻气味,且闻了就让人头晕恶心的先例。

  “会不会是中毒。”

  “这三次,这些人事后的反应或许都是中毒事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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