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遣楹 第13章

  “这是怎么一回事?”

  “你可不知,我和弟兄们才把那几个人运回府里,又有人来报案说是死了人。诶呦,出事的那家叫甚么来着?”禹泊成抓了抓冒出些胡茬的下颌,挤着眼睛正在费劲儿回想。晓舟珩往出事的巷子深处一探,百姓里里外外将本就狭窄的小道堵了个严严实实,甚么也看不见,这让晓舟珩心中升腾出一股不祥之兆。

  “付二,对,就叫这个名字。”禹泊成好似灵光一现,报出了这么个大名。

  “怎么死的?”虽心下已有准备,晓舟珩却还是被这个名字吓了一跳,抬眼问禹泊成。

  “遭了贼。”

  “甚么?”

  “你也很意外吧?”禹泊成一耸肩,“这金汤巷原本就是流民聚集区,哪里有甚么东西可偷?”

  “能否让我进去一观?”

  “按理说不行,但在我这里可以。”禹泊成傻呵呵一笑,手一伸做了个请的动作,转身为晓舟珩开道去了,“诶官府办案,让一让,让一让了。”

  进到屋内,确实如禹泊成所说,是遭了窃贼,内有明显打斗痕迹,气味难闻,本就小的屋内更是翻了个底朝天,能摔的锅碗瓢盆都碎了一地。

  周围邻里也是听闻声响过来一探,这才发现付二家出了事。

  一名男子面目全非倒在地上,胸口一个狰狞的血洞堆积着凝固住的血块。身侧围着几个仵作,见了来人也都退了出去,并告知二人这男子死了不超过一个时辰,死因便是胸口那个被利器捅开的洞。

  可是没人寻到凶器。

  晓舟珩环视一周,道:“这怎么如此刻意,邻居听见声响,但到了之后人已经是死了一会儿了。”

  “刻意?我倒觉得能说得通,金汤巷本身就是赌徒酒鬼聚集之处,他们的话哪里信得?再说这入室的歹人不知钱财在何处,自然要把器具摔碎。来者是熟人,没有防范,行凶之人便一下了结了此人。”

  禹泊成蹲下看那男人片刻,又翻了翻那人衣物,突然叫道:“有了。”

  “甚么。”晓舟珩道,“有线索了?”

  “一般来说,面部辨认不了的尸首,无非有二,其一便是确实面部在冲突中伤了,让旁人以为不是本人,其实就是本人,势必是伤他之人故弄玄虚;其二就是想来个金蝉脱壳,好诓一诓旁人,不过。”禹泊成狡黠一笑,“这小贼想骗得过他禹爷爷,怎么可能!”

  禹泊成冲着门外大喝一声:“去把付大给我找来!”

  立即就有几个捕快领了命去。

  晓舟珩道:“付大?莫不是付二兄长?”

  禹泊成抬头一笑:“然也,那个付大是个赌徒,为了赌资当了好些年的下手把子*。付二来衙门赎过他几次,而且那两人是孪生子,生得一样,旁人根本分不清。”说罢他指了指倒地男子手掌里的横纹,“恕汀,仔细看看那是甚么。”

  晓舟珩凑得近了些,一眯眼,只见倒地尸首手指微黑,且还起着泡,而手心处却是有一样异物:“看着像稻草芯。”

  “是了,下手把子需要绳子或是竹竿才可翻墙,虽身着付二衣饰,我刚一瞥就知晓这人肯定不是付二。”

  晓舟珩惊讶,自己也是头回看见这样一面的禹泊成。

  倒是自己平日里小瞧了他。

  果真不出一会儿,方才出去的几个捕快回来,说是没有在付大的住处凌乱不堪,没有寻到人来。

  “我可知道那付二虽然是下人,可在李府上做的可不是粗活。”禹泊成道,“这付二还是心思缜密,知道给让兄长穿上自己衣服,可惜怎么就没看见这跟稻草芯呢。”

  “可是。”晓舟珩一顿,“若两人生得一样,那付二为何要毁去付大的脸?可不就是多此一举?”

  禹泊成一愣,这倒是问住了自己,半响才道:“好像确实有理,为甚么?”

  见禹泊成蔫了下去,晓舟珩连忙道:“可能就是两人搏斗了,伤了脸。”

  自知晓舟珩在安慰自己,禹泊成便打起精神:“管他付大付二,先发告示缉了他们再说。”

  正当两人要往屋外走时,晓舟珩突然又问到:“民瞻,你对李府上的屈公子了解多少?”

  “屈公子?”禹泊成转过身,皱起眉头好一阵想,“桀傲荡风屈夜梁,在江湖上有点名气,不过好久都不过问江湖中事了,他跟在六少爷身边也十余年了罢,好像也是在做官了,怎么?”

  晓舟珩想着禹泊成之前在江湖游走过,对江湖中人有所了解,这样也许便能探出李终南与屈夜梁是否相识了。于是晓舟珩道,“你知道他与李府八少爷……”

  话还未说完,那边一个衙役过来说是有事要报,禹泊成还不曾听完晓舟珩余下几句,便匆匆去了。

  晓舟珩自然不便再打扰禹泊成,自己也出了门去。

  禹泊成被名叫王散的衙役唤出去后,那人耳语几句,禹泊成大惊,连忙与他出了巷子。

  二人来至一片开阔之地,禹泊成开口道:“你说发现一个从镇江逃过来的杨氏后人,在何处?”

  王散微微弓起身子:“自然是在……”

  话说一半,趁禹泊成连神屏气认真听寻之时,又直起身子,一拳直去禹泊成面门。禹泊成躲避不及,硬是迎了,随着清脆的咔嚓声,禹泊成鼻翼折断,鼻骨直直插入面部,瞬时鲜血喷涌而出,王散又是一拳打在胸口,禹泊成一个趔趄,向后退了几步,倒在地上昏死过去。

  王散走至禹泊成面前,正欲下死手,却依稀听见脚步声,这厢只好收手,疾步离了此地。

  这边出了付二住所,晓舟珩还在思索尸首面部被毁一事,若倒地之人为付大,那势必是付二毁了付大面容,再将自己衣服给他穿上,但为何要毁去?误伤?若付二不毁去,似乎还能全身而退,禹泊成还有可能不会发现那根稻草芯。

  若倒地之人是付二,那就是付大给他手中放的稻草蕊,可还是说不清为何要毁去面部。

  难不成倒地那人既不是付大也不是付二?若真是如此,又是付家兄弟二人做局,找别的尸体来扮付大或者付二?那倒地之人会是何人?目的为何?

  晓舟珩从来没觉得世事能如此多艰,感觉自从李终南来了府上,自己就没一刻悠闲,竟是硬生生改了自己平日里的疏懒之性。

  但无论如何,玉英之死与付二一定有甚么关联。

  天色将晚,晓舟珩不知为何这条巷子竟是如此之长。

  若策划这一切的人,就是想抹去一些信息,从而让发现尸体之人陷入如此怪圈当中呢?晓舟珩突然明了从一踏入付二家中那股怪异之处是从何而来了,入室打劫发生在白日本身就不合理,又是一顿折腾,好似让人快点发现付二家有人毙命似的。

  这与玉英之死时自己发现的现场可不就是一模一样?

  想到此,晓舟珩连忙转身往付二家走去。

  方才转身,晓舟珩眼前忽现一人,男人掩着面,明显刻意压低了声音:“太聪明也未必是好事。”

  来者不善!晓舟珩觉得那人音色分外熟悉,却一时想不到是哪位,四下无人只能转身撒腿跑路,哪知眼前一黑,那人竟抬手给了晓舟珩背后一刀。

  一天被追杀两次!晓舟珩心内直呼上天不公,一来觉着自己的血液分外灼人,二来痛惜这才穿了半日的长衫。顾不得疼痛,也不知那人有没有在追,晓舟珩只能竭力向前跑去。

  也不知深一脚浅一脚跑了多久,晓舟珩自觉精神不济,脚下一个踉跄,却教人揽了去,熟悉的声线在晓舟珩耳边升起:“我说甚么来着?”

  “我……”一张口便扯了背后的口子,又要滲出血来,晓舟珩疾首蹙额,咬牙忍住剧痛,堪堪从嘴里憋出几字,“你……怎么来了。”

  “你走后我想了想,你不会武,我心难安。”李终南圈住软倒在自己怀中的晓舟珩,点了他后背几个穴位,又脱去自己外袍简单为其止了血,“我师父曾教我,逞强没甚么好事。”

  晓舟珩心下觉着这李终南还是跟踪了自己,但终究还是没有问出口,只是艰难道:“有禹捕头和他的手下在,谁也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对我如何,只是……”

  “金陵总捕头禹泊成?”李终南挑了挑眉,将晓舟珩背到背上,“你倒是与我说说他现在人在哪儿?”

  “罢了,先回家罢,李某给你再细细包扎,你若是体力不支,大可闭上眼睛睡会儿。”晓舟珩从李终南口中听出几分戏谑玩笑之意,却着实没力气反驳,“到家了你也可不醒,但是,要梦到我。”

  晓舟珩眼皮渐沉,似在朦胧中窥见李终南手上的点点红斑,不消细想,很快便闭了眼,合着拂面夜风入了眠,或许是今日太累的缘故,但绝不是李终南口中的回家二字太过安心的原因,绝不是。

  只是晓舟珩太久没听过这样一个词了,一定是。

  作者有话要说:下手把子:翻墙进屋的小偷。

第18章

  沈骞翮有些反胃。

  他还是不能接受自己随便一揭白布便是楼北吟尸首这一事实,他还看了好几遍,即便那脸早已不堪看,尽显了些尸斑且肿大了数倍,可是,那的确是他沈骞翮看了数年的脸。

  沈骞翮本就是个易伤风月的人,这下真是觉得一腔怆然无处发泄,只能掐了几下公良昃结实的臂膀。

  更要紧的是,他还没掐动。

  玉如轶还告诉他,这不知名,且身着朴素的尸首还是在杨府里发现的。

  楼北吟怎么会去杨府?他去杨府做甚么?明明七月十一那日他还是穿着官服的,他的官服去何处了?

  听闻此人便是状元郎楼北吟,玉如轶也吃了一惊。不过过了半响,玉如轶唤来一个衙役问询后,冲二人道:“楼北吟是镇江人士,早年离了此地赴京读书,若是与杨府中人认识也不奇怪。”

  “不过。”玉如轶道,“他是杨府上唯二全尸体中的一具,而且此人是自尽而亡。”

  玉如轶见二人不说话,又道:“两位大人移步这边,灭门者残暴无比,全府的仵作到今日也只缝合了不到三十,也是府上之人为先,下人在后。”说罢那边衙役连续掀了布子,又露出几具狰狞可怕的尸首出来。

  “这具是杨埭山,受伤最重。”玉如轶一指,侧头看向身旁一个仵作打扮的人,“你来说。”

  仵作向前一步,弓了弓身子:“二位大人,杨老爷身上的伤尤为奇怪,怎么个奇怪法呢,小的见过那么多尸首,这具实在太过,实在太过……你们说说,杨老爷造了什么孽,那歹人那样恨他,他身上集了钝器锐器伤十道,刀刀见血,下下刺肉……他还中了毒,还中了毒,七窍也都破了,都破了。”

  沈骞翮甚是不喜这个故弄玄虚的啰嗦仵作,嗔道:“难道行凶之人是哪吒不成,还有三头六臂?”

  “自然不是,自然不是。”仵作干笑两声,“小的只是说老爷分外招仇人,招仇人。”

  沈骞翮一翻白眼,不再理会那人,扭头问玉如轶:“你说还有一具全尸,在何处?”

  玉如轶又引二人去往一边,衙役掀开了布子,见到那脸的一刹那,沈骞翮呼吸一滞,他认不得那尸首,但是那人即便是死了,却还是能窥见几分清俊容姿。

  若是活着,不知还是怎样一位逸态翩翩的倾世公子。

  公良昃不自然地一皱眉,自觉沈大人真是疯了,对着尸首都能发起痴来,殊不知在他面前的自己胜了那尸首千万倍。公良昃立即就挡了沈骞翮的视线,问道:“这人倒不像自我了结,可是受了内伤。”

  “不尽然。” 玉如轶一扬手,衙役将尸首翻了过来,“被利器戳中后背,震碎内脏而亡,仵作验过,背后是锐器伤,且这具尸体是在杨府附近寻见的,估计是为了逃跑,但还是丧了命。”

  沈骞翮自然不满公良昃此举,将他推开,探过头来:“此乃杨府中人?杨埭山膝下有五女,本官怎么没听过杨埭山有这样一个儿子?”

  “近几年坊间有杨埭山寻子的传闻,说是其早年有纳过一名扬州瘦马为妾,正妻容不下,借杨埭山外出将那名有身孕的女子赶出家门。杨埭山虽已知晓那妾有了身孕,但当时碍于正妻家世不好追究,不知后来杨埭山从何处听说自己有了一子,流落在外,估计就是此人了。” 玉如轶道,“在案发不久,说是寻到了这名男子,杨埭山大办一场酒宴,并唤那孩子为杨诘。”

  沈骞翮又问道,“酒宴都是何人来了?”

  “就是杨府上人,闻讯过城中数人,无人见过所谓的杨公子。”

  “仵作还验过,楼北吟自尽是用剑,与杨公子背后那道致命伤痕一致,但是还未寻到那剑。”玉如轶又道,“再者,五门十八宗无一派系承认此事。”

  玉如轶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合计楼北吟便是杀人凶手。

  沈骞翮自然不信,就楼北吟一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文弱书生,怎会突然嗜血杀人。

  若真是如此,那只能说明楼北吟段数甚高,或沈骞翮双目甚瞎。

  沈骞翮自然二者皆不可能承认。

  沈骞翮又扒开杨诘尸首后背的那条伤口来看,总觉得那剑痕好似在何处见过,却一时间想不起来,便再次陷入了沉默。

  玉如轶见两人都不再吭声,于是引了二人去了府堂。

  这边又来了个书生模样的人,行了礼后送上一叠文书,“这是下官寻见与杨府有关之事,包括了杨老爷近几月接的大单,还有可能存在的仇人,请沈大人过目。”

  沈骞翮翻了翻,神情凝重,“杨埭山不是镇江人士?”

  “二十一年前迁户于丹徒,便成了镇江人士,之前住往何处,下官还在查。”那官吏有些忐忑,“杨老爷的正妻吴氏约莫也是那时候赶了那名小妾出了府。”

  “二十一年前,不就是瑞和二年。”沈骞翮与公良昃一对视,心下都有了自己的看法。

  沈骞翮又一翻页,除过一些杨埭山的家眷信息之外,论杨埭山本身便是寥寥几字,眉头不由拧起,“就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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