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就要摔下,李终南赶忙将他环住:“瞎动甚么,你且躺着,我找来便是。”
不出一会儿,李终南便将溪烟领了来。
溪烟瑟缩着不置一言,四肢也不知该往何处放,李终南见她混不自在的样子,温声道:“溪烟姑娘用不用喝茶?”
“八少爷切莫折煞奴婢。”溪烟低着头,盯着自己的绣花鞋面。
晓舟珩深深剜了一眼李终南,本身溪烟就胆小,李终南这样一嚷,估计都开不了口了,“那日你见到玉英其实并不是在密竹苑,是不是?”
溪烟一惊,更是无措,好半天才忸怩着悄声道:“回绝艳先生的话,是了,奴婢第一次见玉英姐姐的尸首是在后府义庄,但是但是不知怎的就到了那处。”
“你去那处做甚么?”
“奴婢,奴婢……”溪烟满面涨红,还是支支吾吾。
晓舟珩与李终南对视一眼,心下皆叹:只怕这是个持久之战了。
……
这边,正书房内,两人对坐,缄默相持。
“我追寻六哥之事还是做错了么?”还是李韫德先打破了沉默,似乎对门外乱翻天的一切毫不在意,“六哥慈明无双,耀眼夺目,我多希望站在六哥身侧之人是我。”
“爹不懂你,弟弟们不懂你,嫂嫂们不懂你,唯一一个懂你的……还死掉了。”李韫德道,“现在府里那个八哥,不是真正的罢。”
李韫奕深深望了李韫德一眼,艰难点头。
“他们生得真像,我差点也当他是八哥了,可是……”李韫德一顿,“我知道五年前咱爹做了甚么,况且,他怎么会让大娘的孩子活下去呢?”
李韫奕微微错愕:“你全都知道了?”
“非也,我只是猜测,而且我还猜测,这个假八哥回府就是为了那本家谱,他看到那本家谱,自然甚么都明了了。六哥放如此大的隐患在身边,不了结了他,真是心善。”
“六哥并非是心善。”李韫奕兀自摇头,痛苦万分。
“我理会得。”李韫德嘴角噙笑,那尖锐的声音似乎亦柔化了几分,“六哥还是内疚,我都懂的,真的。”
李韫奕好恨,恨自己五年前救不得自己八弟与十二弟,难道现在也救不得十七弟?俗世就要如此残忍,将自己身边之人一个一个带离了去?
往事浮现,李韫奕喉中如物噎住,一寸一寸扼住了自己的咽喉,此刻唯有强自笑道:“虽我与父亲常常意见相左,但保你无事这件事上,不会有异议。六哥已安排妥了,你且去西南一避。”
见李韫德低头不语,自觉他一直心高气傲,受不得这些气,于是又道:“让你承此大难之人,六哥定不会饶过。”
“六哥送我去坐囚车罢。”
李韫奕眼中生出了少有的愤怒,没想到半响换来的是李韫德这样一句:“这如何使得?”
“怎就使不得?我乘得轿,自然也坐得囚车。”李韫德道,“只有这样,六哥才能引蛇出洞,查出一直在往外放消息,混淆视听那人。”
李韫奕再次错愕,心思就这样被李韫德看穿:“你如何知道……”
“六哥的甚么我都知道。”李韫德又是一笑,窗外松风森磬,只听得他口中声声字字震耳欲聋——
“六哥定要保重自己。若我此行不测,不必难过,只当是你我分浅缘薄,待来世再修棠棣之实。”
作者有话要说:好与坏,是与非,还不都是相对的。
婢女溪烟,于第七章末,第八章提到。
第30章
作者有话要说:为了防止误解看不懂,提前写在前面,本篇的邢夙昔即为当今圣上覃晔。但是在本文中不会解释原因,请读者把邢夙昔=覃晔=当今圣上 当成个已知条件。(具体邢夙昔如何成为了覃晔,又与玉笙寒有哪些纠葛爱恨,详见拙作《青骑龙》)。
官职胡乱架空宋,切莫深究(所以楼筱彻自称奴婢)。
玉笙寒,字解意。
李潞杳,李府九小姐。
楼筱彻,楼公公,初次于第十一章提到。
京城,长春殿。
殿中炫转荧煌,沉香浓厚。
龙座之上的邢夙昔面色极差,或是说,自他成为覃晔以来,面色似乎就不曾好过。无计逃愁也好,自我惩罚也罢,他难受得紧。
左丞相钟不归微微弓腰,立于殿中,低沉微哑的声音不断在殿中回荡,击打着承天云梁,嘴里反反复复说着还是那样一句——让他务必借金陵一事,重罚李氏韫德,所谓除恶务尽,方能树立威信。
“罢了,朕自有决断。”邢夙昔似乎是倦了,扬手打断了钟不归的喋喋不休,让他退了下去,那边又进来个内侍:“陛下,鸿胪寺卿关逡枫关大人求见。”
“不见,朕心情不佳,有甚么事明日再奏。”邢夙昔道,“叫楼公公进来。”
楼筱彻踱进来,垂着首,身着代表内侍省最高级别的服饰,纵然此刻看不清眉眼,这些年过去了,与玉笙寒生分外肖似的面容早已落在邢夙昔眼底。楼筱彻泰然自若,似乎早已习惯了当今圣上的目光审视。问安礼毕,被准起身后摆弄起手边茶具:“陛下今日喝甚么茶。”
邢夙昔一偏头,深潭似的双眸中有甚么一闪而过:“你怎知朕要喝茶。”
“方才钟大人出去,眉上有火。”楼筱彻手上动作不停,“陛下又没准关大人进来,怕不是钟大人又说了让陛下生气之事。”
“真是大胆。”邢夙昔冷哼一声,霎时眼中火光乱进,“你倒是甚么都知道了。”
“奴婢不敢,只是在这宫里数十载,不会察言倒也会观几分色。”
“李府之事,你可是听说了?”邢夙昔盯着茶盅中飘出的袅袅烟气,摊在椅上,“参来参去,当朕是庸愚之辈。”
“陛下息怒。”
李将军十七子李韫德之事,楼筱彻自然是听说了,垒在书桌上的那一摞奏折大部分皆是有关此事,还有太学的学生,也纷纷上书要求严惩李韫德。
楼筱彻心下暗叹:真是众人推墙倒,也不知这李韫德是何方圣神,出了这种虚虚实实之事,连昔日同窗都要插上一脚。
邢夙昔眼波一转,重重落在楼筱彻身上:“以你之见,觉得如何?”
“奴婢不敢妄言。”
“你且说来。”邢夙昔怒气又生。
楼筱彻似乎还是荣辱不惊的样:“陛下派去的沈大人如何说?”
“确有此事。”
“奴婢记得还有鸿胪寺的人也是被安排进了李府。”
“若这次不罚李氏,难平民愤啊。”邢夙昔并未应楼筱彻那句话,只是瞥了一眼手边急报,“朕只是觉得蹊跷得很,此次李府之事却像是有人推波,知晓朕朝纲不振,以此来助朕成事。”
楼筱彻手一停:“殿下是真龙,自然天公也相帮。”
“朕随意一说,你不必紧张。”邢夙昔自然也窥得楼筱彻刹那间的不自然,“你去与他说,不愿回来便不回来,朕不会逼他。”
楼筱彻听闻此言,弃了手中茶罐,猛然跪倒:“殿下息怒,奴婢该死,奴婢真的不知那人在何处。”
“无趣,楼筱彻,你是真真愈来愈无趣了。”邢夙昔望了一眼脚边匍匐那人,只觉口中字字卑微,语气却是分外生硬,也就没准他起身,兀自撑着头,漫不经心道,“若朕真如了他们愿罚了李府,算不算失信与李将军了?”
“你起来罢。”半响不见楼筱彻回应,只觉那人似御花园的假山假水,一摊死寂,邢夙昔顿觉乏味,换了一只手撑头,“但愿军中消息传的慢一些。”
楼筱彻还是未动,邢夙昔勃然变色,龙袍一挥,将书桌上奏折纷纷扫落于地:“你还有甚么事?”
楼筱彻微微一扫,透过余光堪堪瞥见折上几字,心下想起宫外那些谣言,低声道:“供奉官那边来问,陛下今日要翻哪位娘娘的牌子?”
邢夙昔又扫楼筱彻一眼:“你可不是要这样激朕?”
“奴婢不敢。”
“李闫卿的女儿叫甚么名来?”不待楼筱彻应声,邢夙昔接着道,“就她罢。”
帝王一念间,便是如此做了决断。身为官家之人,自然那种打了一巴掌,再赏一颗糖之事,要比旁人更在行。
“奴婢这就去办。”楼筱彻起身,收整了那些奏折,再泡完了手边那杯茶后,便躬身退了出去。
一阵风刮来,隔扇门作响不停,楠木之上的龙纹似人间众生相,附膻如蚁,不知所谓。
楼筱彻顺着丹墀拾级而下,不过多会儿便见殿前一排早已站立多时战战兢兢的内侍。楼筱彻斜睇一阵,一扬手:“陛下允了,去李婕妤那边通报一声,候着去。”
几个年轻的来不及惊讶,看着时辰已晚,忙道了谢,弓着腰去了。
待人散去,楼筱彻也移了步,穿过一个又一个殿门宫门,方走至重明池,只见那边一人,挨着池边一树,身着紫色公服,正背手垂眸观着溅溅石罅中的两条鲤鱼。虽是入了秋,可楼筱彻目及之处尽是绿树碧檐,芙蓉万顷。
“楼公公。”那人听见脚步声转过身来,不是别人,正是左丞钟不归。
楼筱彻行了一礼:“钟大人。”
“骤雨将至,楼公公可要兀自珍重。”钟不归道,“离本趣末之事做了一次便做不得二次。”
“骤雨不过霎时,还不如钟大人撑伞收伞来得快。”楼筱彻应道。
钟不归眼角微搐,脸色霍然发黑:“楼筱彻,真是好大的胆。”
“奴婢不敢。”
“别以为你在与你同姓的那小子身上动的手脚本官不知。”钟不归趋近几步,丝毫不掩饰内心鄙夷厌恶,“也就只有你这种阉人才这般愚蠢地自断后路。”言罢一甩袖,离了此处。
待钟不归身影化为了一个黑点,楼筱彻还是一动未动,他眉间紧紧蹙着一轮清秋月明——自己花五年-调-教-出的人,究竟有没有能力阻止这一切呢?
风起,但见湖中阊门檐影颠倒,在一片檐铃嘈囋中,吹散了楼筱彻的影子,支离破碎,再难拼接。
“还是要……变天了。”
……
当李潞杳听闻圣上今夜会来自己宫中就寝时,心情颇为复杂。一时间竟不知作何反应。当今圣上虽是姿容如玉,器宇轩昂不假;但不近女色的那种种流言蜚语,自己作为后宫嫔妃自然多多少少知道一些。
毕竟与自己成婚那日,他也仅仅是来与自己打了个照面。
他宁愿夜夜坐于殿中发呆愣神,也不愿去后宫装装样子。
可是,明明在李潞杳记忆中,当今圣上还在做太子之时,并非如此颓废寡薄。可为甚么会成现在这样……
李潞杳参悟不透,身为女流,身为排行第九的好女儿,父亲让自己做甚么,自己就做甚么。
暮霭红隘,香风罗绮,历历花间,邢夙昔远远便看见了李潞杳。那女子濯秀妍丽,身形修长,头梳流苏宫髻,插镂空金翠钿,耳坠嫔珠,身着一身曳地朱衣,上纹了各色翚雉,虽是浮翠流丹却丝毫不显庸俗。
见邢夙昔一步一步向自己这边踱步,李潞杳垂着眼睑,恭身迎上。
“爱妃不必多礼。”李潞杳眼前多了一只手,她搭上那手,微微抬眼,却是逆着暗淡霞光,看到了自己的宿命——
……
次日清晨,邢夙昔心不在焉,任由李潞杳在一旁布菜。
李潞杳不愧也为李氏族人,生得极其漂亮,不过略施脂粉,也是显尽了目秀媚而,色夺琼瑶。邢夙昔正盯着李潞杳出神,不知觉眼前就飘过一个白晃晃的影子,也是,李潞杳本就是那人妹妹,两人即使不是一胞所出,也生得像。
“你可怨朕?”
李潞杳手一颤:“臣妾怎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