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同我讲过,那人原先是李府的十少爷。”韩铁衣道,“怎么,我为何要听过?我方才的推测不对?”
李终南一笑,接过话来:“佩芷是十弟的字,后与李府断绝关系后便以字代名,其原名是李韫琋。”
“公子世所稀,名是好名,只是……”话说一半,晓舟珩这才想起车上除了韩铁衣以外还有李终南,如此妄议终究还是不妥,于是立马就噤了声。
李终南瞥了晓舟珩一眼,似乎也知他下半句要说甚么:“世人所谓并非实也,怎可尽信?”
晓舟珩当他有意维护,嘲道:“那请教八少爷,哪门子的仁仁君子甘愿降尊入末业,教唆那些目不识丁的农夫借贷,从中得不义之财害,得他人家破人亡。”
“好像也是。”李终南眼角一弯,妥协似的又看了一眼晓舟珩,“我自然是说不过你。”
听闻两人对话,韩铁衣执酒的那只手在空中一滞,打量了二人一番,这才幽幽道:“你们关系何时这样好了?”
这样好几字刺得晓舟珩脑仁一阵痛,又见身侧李终南那张藏不住的笑脸,道:“甚么叫做这样好了。”
“还不是说你与八少爷不对付,他回来第一天便与你结了怨。”
“结怨?听哪个说的?民瞻?”
韩铁衣一摊手,脸上露出了个还能有谁的表情:“我早就提醒过他谨言慎行,他就是不听,你看看到头来还是惹祸上身。”
“惹祸上身?”晓舟珩自觉禹泊成真是极会臆想,旁人醉言碎语在他那里三两下便编成了有头有尾的故事,若那小子哪日不做捕头了,去茶楼当个说书的,也一定能发家致富吃喝不愁。
“可不是么,你当他的脸怎么伤的,还不是被屈夜梁打的。”韩铁衣仰头饮尽最后一滴,道,“六少爷让屈夜梁去的,我可是都听见了。”
晓舟珩一愣,脑海里立即呈了禹泊成那张肿胀的脸,怎么看都不能是出自屈夜梁之手,于是随即问道:“六少爷与屈公子议事,你如何能听见?”
韩铁衣一怔,自知失言,匆匆避了晓舟珩的目光。就在此刻,只见马车一停,车夫在车外道:“各位爷,就到这了,还麻烦各位爷移驾。”
被打了岔,晓舟珩自然也不好再问。待几人下了马车,稍稍往远处一望,心下皆叹:这陶白钱庄,怎么跟道观似的。
陶白钱庄总庄一面靠了山势险峻的淄梁山,若要进到庄内,要需上数几十级台阶。秋色斑斓间,只见落叶满阶,鸣虫趯趯,晓舟珩几人没得办法,只能老老实实拾阶而上。
随着从山脚走上石级,在晓舟珩在略微沉重的喘息间,不由想起些有关这位李大当家的一些传闻——
传言十年前,李府十少爷被迫离家,接手祝氏钱庄,以一己之力化腐朽为神奇,不仅救了本家,营生还愈来愈大。普天之下也仅此一家,但其出的东西,却是其他钱庄各个分行通用,面子不是一般大。
而所做的营生说通俗点就是放课钱,收水债。
除此之外,他还有好几片茶园,直接半垄断了江南的茶叶。这样直接供货于朝廷,使得李韫琋坐在庄内,睁眼闭眼的瞬息都赚了公家与北方那边的钱。
更要紧的是,他似乎与穆王覃昭关系匪浅。
不知过了多久,石阶蜿蜒间,只觉陶白钱庄就在眼前,再上几节台阶,钱庄大门那对高八尺有余的石狮便是闯入众人眼中,窒息的压迫之感,让晓舟珩心头一跳。面前大门贴满了道符,秋风一扫,果真泄了几分鬼气森森。
径进门内,还未来得及观赏园内风光,忽然听李终南道:“我竟是忘了些物什,你们先行进去罢。”说罢便又迈出了陶白钱庄,一道生烟,不见去向。
有侍从样貌的人冲晓舟珩与韩铁衣处走来,行礼后便要带二人入庄内。
这陶白钱庄别有洞天,但见阑干曲折,长廊横错,朱楼画栋,珠帘卷雨;隐隐窥得远处有一方池塘,上是映麹尘的半亩荷塘,下是斫千尾的肥硕鱼群,在加上树石蒙茸,假山层迭,这等丝毫不亚于李府。
“请二位公子在此稍等。”
“晓老弟,那是甚么人?”韩铁衣突然用力冲着晓舟珩背后一拍,晓舟珩差点没背过气去,勉强顺着韩铁衣手指的方向看去——
本是秋末时节,万物萧瑟,若是除过随处可见的道符,陶白钱庄的前院里可真真是堆满了宠柳娇花。在一片乱红落雨中,晓舟珩并未看清是有甚么人影,再者,心头对韩铁衣的谜团尚未散去,自己也不想看。
可今日的韩铁衣不知是怎的了,不依不饶:“晓恕汀,你且看一眼。”
难得见韩铁衣喊了自己的字,晓舟珩便又勉强看了一眼,这一瞥却是让晓舟珩一阵愣神:重茵香径中确有一人,那人看似不过二十出头,生得靡颜腻理,如影青细瓷,无半分瑕疵。一双瑞凤眼含冬藏梅,似拒人千里。
身着一件大红蹙金齐纨长袍,袖口下隐着一块色泽极佳的白玉扳指。男人的腰身也不知怎的比旁人纤细些,配着腰间那条细细的金色流苏束带,更是不堪盈盈一握,走动起来有几分分花拂柳之感,但却丝毫不显妖媚。
晓舟珩心下暗叹:不愧是北梦侯*,南琋甫。
论行头张扬做派,二人还真真不分伯仲。
李韫琋明显也看到了二人试探性的目光,大大方方向二人迎面走来。
“有甚么好看?”近而观之,眼前男人如不胜衣,但不知为何又担得起一身的濂珠瑾瑕。
晓舟珩自觉失仪,连忙收回目光,长辑一礼:“见过大当家。”
半响不见李韫琋应声,晓舟珩微微侧过头去,这才发现了身侧瞠目伫立的韩铁衣。晓舟珩欲拽那人衣袖,哪知却扑了个空,只见韩铁衣向前几步,抬手抚上了李韫琋的脸。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震得众人皆是一愣,李韫琋明显气急,双颊瞬间尽染赤色,胸脯剧烈上下起伏着,那一巴掌似乎使出了全身的力气,令他颤抖不已。
身侧的祝离忧从来没见过这等情况,忙扶了李韫琋,在场众人皆是哑然状,一时间天地皆静,晓舟珩与祝离忧皆想说些甚么来圆场,可惜都只是张了嘴,半天都吐不出一个字来,任由韩铁衣怔怔地望着满面怒容的李韫琋。
那头江阔云低,风声切切,千山斜阳里,只怕是要下雨。
“你们这是在做甚么?”
后进来的李终南似乎没有察觉几人异样,将手上包裹交予了身边的一个小厮,冲着神态各异的四人方向道:“佩芷,二姨娘惦记你得紧,托我给你带了几样物什,你且来瞧一瞧。”
李韫琋又狠狠瓦了一眼韩铁衣,略一移步,这才发现方才扇过韩铁衣的那只手的手心俨然红肿了起来,发狠似的一皱眉,冷不丁又对上了韩铁衣的眼睛。
韩铁衣也好不到哪儿去,李韫琋手上的玉扳指厚且沉,挨了这么一下,韩铁衣的半张脸瞬时高肿,还泛着点光,甚是滑稽。韩铁衣也看到了李韫琋的掌心,也是一皱眉,声音喑哑:“你的手痛不痛?”
李韫琋冷哼一声,别过脸去,与韩铁衣擦肩,与祝离忧去了李终南那边。
待几人走远,晓舟珩这才猛拽一把韩铁衣:“韩东叱,你可是疯了?喝酒误事,你这理也不懂的?”
“那当家像个娘儿们似的。”韩铁衣口中喃喃,“他会不会就是个娘们儿扮的。”
“东叱!”
“诶。”似乎这一声才将韩铁衣的魂儿勾回来,他神色迷离,似乎又被灌了几坛酒下肚,即将要不省人事,“晓老弟,你说为何有人生气起来也跟仙女一样好看?”
作者有话要说:澹澄乃姜府二公子姜悱的字。
关逡枫,鸿胪寺卿,晓舟珩的上司,初次于第三十章提到。
关于晓舟珩隐藏身份的线索之一:嗜睡的别红——第五章,第十九章,第二十五章。
晓舟珩可能会武:第十三章,第二十四章。
北梦公:梦公侯梦还京,侯爷,详见拙作《青骑龙》。
好像韩铁衣与小十初次见面不大愉快呀(真香警告)。
不过用晓舟珩的话来说,来日方长。
这就是李晓要一起面对的第二个案子了。
李韫奕要屈夜梁教训禹泊成于第二十一章提到(但是禹泊成并不是屈夜梁收拾的,韩偷听了以为是,注意下前后时间)。
第34章
这次来李韫琋张口闭口都未曾提过府上闹鬼一事,似乎只是请三人来陶白钱庄小住一段时日而已。既然正主都不提,三人也不急,欣然接受了这样的安排。
在晓舟珩与李终南及韩铁衣在李府上住过三日后,晓舟珩惊异地发现,韩铁衣此人作息竟十分有规律,谨遵军中卯时而起,巳时便眠的习惯。相反,李终南便是最起居无时的那个,势必每日要睡到日上三竿不可。
今日也是如此,晓舟珩一向眠浅,加之山上寒意相催,邪气四蔓,现又与韩铁衣住在同一侧的厢房内,还不及卯时三刻,就被院子里韩铁衣抡棍练武之声扰了清梦。
这次出行,晓舟珩才真真见到了韩铁衣的双斧——嘶风与翻月。据他所言,即便现在不在军中,每日亦必用这个操练一番。而来陶白钱庄这几日,晓舟珩一次都没见他用过。
问其原因,韩铁衣答:“双斧凶且戾,害怕吓着琋甫。”
晓舟珩心下道:真是自作多情的呆子,李韫琋可一次都不曾来过这院子里。想到这里,晓舟珩无奈一叹,将被子蒙在头上,翻了个身,准备睡个回笼觉。
院中的韩铁衣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浑身蒙着的厚重之汗早已将身上衣衫浸了个完全,本想脱了衣来个赤膊,思来想去,韩铁衣怕李韫琋瞧见自己身上狰狞的伤口,这厢只得作罢。
李韫琋每日也有早起的习惯,此时登楼眺目,远远便看那男人,脸上还隐隐有被前几日被自己玉扳指划伤的痕迹。李韫琋心下不知何处生出了些许膈应,遂卸了那扳指,随手丢给身边的祝离忧:“赏你了。”
祝离忧伸手一接,实打实感受到了那份量,即刻便吓了个半死:“大当家……”
“隔手。”李韫琋白了祝离忧一眼,“爱要不要。”
“要,自然要的,大当家赏的哪样不是好的。”看着李大当家紧锁的眉头,祝离忧嘴角笑意更浓,“扳指可诒,大当家心结难消,不如……”
“今日叫你与我来此处一观晓日曈昽,可并非想听你的谑浪之词。”
祝离忧又笑笑,声音却沉了下来:“方才王爷又遣人过来……”
“身体抱恙,改日。”李韫琋似无意瞥了远处的韩铁衣一眼,“晚上摆宴,请八少爷一行人。”
祝离忧应下,方要转身离去,耳边似传来细不可闻的一句:“……给韩公子倒些水去。”
……
晓舟珩洗漱罢,又是拿了书来看。看过一章,正要翻页,却冷不丁发觉李终南不知何时进到自己房内,正坐在书桌对面笑盈盈看向自己。
迎上目光,晓舟珩面上轰一下滚烫起来:“你甚么时候来的。”
“不过半盏茶,恕汀真真绝情,甚么书能有你的终南好看。”
晓舟珩被他盯得心下发慌,正要说些甚么,突然想起一事:“八少爷,我还不知你的字。”
“我的字?”李终南一偏头,“好像确实不曾有过,府中之人还当我原名是李韫世,便是终南终南这样叫了。”
晓舟珩想唤他一声终南,心下却觉得分外别扭。
“不过,我倒是想出来一个。”李终南笑道,“野渡二字如何?”
晓舟珩不禁也扬了嘴角:“野调无腔,自难舍渡,好像确实与你相配得紧。”
“非也非也。”李终南道,“野渡二字便是,舟横野渡,岁岁年年终与恕,长长久久南以汀。”
“怕不是你刚才想出?”晓舟珩只觉听了李终南一言连耳根都烧起火来。
“确实是刚才想出,怎么?恕汀不喜欢?”
“不是。”晓舟珩心下叹气一声,遂起了身,方将手中拿书放下,突然便一手隔着桌子抚上李终南后颈,整个人瞬时便与李终南只有几寸之余,晓舟珩抿了抿唇,下定决心似的在李终南耳边轻声道:“之前那事,我应允你了。”
李终南似没有听清,微侧了脸颊:“嗯?”
“嗯。”
晓舟珩就占了那么一会儿上风,就被李终南夺了去。他低声极尽温柔地笑了笑,一条腿-跨-出-,直直将晓舟珩从桌的那边拉过,强-抱在怀里,低头去寻晓舟珩的唇。
晓舟珩脚下一磕绊,自然是跌入李终南怀中无处可逃,这厢也就难得顺从且生涩地回应着。
……
李终南的吻愈发细密了起来,不过一刻便将晓舟珩-腰-一-环,就往内室走去。
晓舟珩一惊,颊腮尽绯,忙挣扎道:“李终南!你做甚!门与窗皆是开的。”
“那又如何,教人看去了也好。”李终南呼吸蓦然间粗重起来,双臂箍得更紧,遂即在晓舟珩脖颈上轻咬一口,“他们看了也偷不到。”
纵体沉酣,来往绸缪,绮几何绻,良日欢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