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在邀他们几人来钱庄之时,李韫琋就料定他有此番结果么?
“不对,终南!”一念掠过,晓舟珩乍然间明了方才在李韫琋房中,自觉的那份别扭为何物了,“我且问你,为何那日不是穆王去倒酒了?”
“佩芷估计说的算计就是这个罢,穆王的将计就计?还是……”李终南犹豫道,“那日……”
晓舟珩两耳嗡鸣作响,自己怎么能被如此牵引着入了这般圈套内!他与李终南何尝不是被算计了!两人又是目光相交,不由一同道:“画屏!”
可二人来不及惊讶与后怕,李终南忽地伸臂一挡,将晓舟珩护在身后,目光一沉,一扫暗沉夜幕中的四周,缓缓从剑匣中拔 -出了剑。
“恕汀,有杀气。”
……
果真不过须臾,烘烘火起,烈烈烟生间,焦糊之味扑面,陶白钱庄俨然是是无间地狱。
韩铁衣深吸一口气,当机立断地踏入了那片回禄之灾*里。
“这他娘的……咳咳。”韩铁衣将放在某处的双斧一取,烟气入了喉,咳嗽了两声,眼睛迷得也逐渐看不清了,抬脚迈过一处倒下燃烧着的木梁,“佩芷,你别怕,我来了,我来了。”
一片红光中,端坐于堂中的李韫琋一抬眼,见了那昂藏隐天的男人立于门外,启唇嗔道:“你怎就回来了。”
韩铁衣笑得坦然,那一点惆怅不得在见到那人无恙后就遁逃而去:“我要与你同葬。”
“痴心妄想。”李韫琋仰首大笑一声,手从已经发烫的木椅上撤下,“我这种恶人,死后必会是食肉寝皮*,哪里来的茔地?”
韩铁衣走至李韫琋面前,微微俯下身子,抬手抚上李韫琋的脸,他的手安心至极,有长年持斧磨出的厚茧,与周遭的神焦鬼烂可谓是万枘圆凿*:“我以骨为低,以筋肉为壁,做你的四块半*,如此一来,这一世你是逃脱不能了。”
“甚好。”李韫琋任由韩铁衣把玩自己鬓边青丝,一偏头,露出一排贝齿,“东叱,我也没想着要逃。”
黑烟更浓,余下房梁也似有不稳,摇摇欲坠,韩铁衣单手将李韫琋一把揽过,这厢就往里屋走去,脚一踹,那雕花窗便落了一半去。
韩铁衣小心护着李韫琋从那空隙中挤身而过,只听怀中人道:“东叱,咳咳,你可知那窗有多贵么?”
“贵?”韩铁衣笑了一声就收了,只因他觉得李韫琋喑哑,喉咙定是被熏坏了, “佩芷啊佩芷,你都要把这钱庄烧了,还与我讲起这来。”
“可不,我烧是我烧,我自个儿乐意;你毁是你毁,你自然要负责。”李韫琋揉了揉有些红肿的眼眶,“怎么你不愿意?不过区区三百贯,你就舍不得了?”
“我的仙女。”韩铁衣忍俊不禁,终于是寻到了那边灶房台上的碗,随即新打了一份水送至李韫琋唇边,“这世上我就只是舍不得你。”
李韫琋忙接了碗喝下水,掩了那份不自然,以及他那通红的耳根。
“这下山之路出过那一条,可还有他处?”韩铁衣道,“我怕有人正在赶来,虽说阿蒙与恕汀选的那条,但终归还是能脱身,也算给你我二人一些时间。”
李韫琋手微微一停:“你知他不是李府八少爷?”
“嗯,他是江山玉医李贤槻的徒儿,曾有几面之缘,不过他们也过分相像了。”韩铁衣接过李韫琋手中的碗,将剩余的水仰头喝下,“当年与铸剑少主不打不相识,被他伤后我在铸剑山庄住过几日,那几天,便是得了江山玉医的医治。当年阿蒙还分外青涩,现在也能独当一面了。”
水饮毕,那头火势已是难控,二人便忙寻了另一条山路,那道没得石阶,分外难行。
四周黑黝一片,杂树蔽目,似要挡二人住去路,李韫琋眼前模模糊糊,不甚清楚,这厢便问:“你之双斧如何?”
“青绮录可曾听得么,我曾留名于那之上,自然是拿得出手。”韩铁衣道,“就算不如何也不会教他人伤了你。”
“你还真是……”李韫琋一时半会儿还是不能适应韩铁衣张口闭口的肉麻之言,这厢嘴角一扬,“只怕是陶白钱庄构造如何,覃昭那个狗贼已是摸得清了,还有劳东叱杀开一条血路来。”
自二人刚来到这后面,便感受到面前压迫而来的不详——动作也真够快的,那个画屏还真是忠心耿耿,李韫琋自嘲一下,连自己也有被人心蒙蔽的时候。
“自然。”韩铁衣将袖口翻上,扭头冲李韫琋笑了笑,“若我赢了,可得佩芷一吻么。”
“韩……东叱!”
听着李韫琋这一声娇斥,韩铁衣又是大笑两声,一左一右将双斧拿稳了:“嘶风与翻月甚久不得饮血,好生寂寞,韩某亦是有些个饥渴难耐。美人想看韩某杀人造业,清五方浊世,自然不能让美人失望。”
李韫琋一眯眼,夜风欺竹间,那转过身去直面那些鬼怪恶徒的,是他眼中那位最俊的儿郎。
作者有话要说:腲脓血:痴肥无用。犹脓包。
回禄之灾:火灾。
食肉寝皮:割他的肉吃,剥他的皮睡。形容对敌人的深仇大恨。出自《春秋左传·襄公二十一年》。
万枘圆凿:方枘装不进圆凿。比喻格格不入,不能相合。
四块半:棺材。
开了防盗,最好还是不要跳着看,要不然真的看不懂啊。
第56章
韩铁衣一时间不能判断来者是何人,心下自觉是穆王府派来的护院与杀手。这下也不再犹豫,全心迎战。
春恼秋悲,那堪几番风雨,又轮几番霜雪,自笑人如许。
他占据高地,也不知是穆王下的幌子还是如何,那些人畏他那双斧,有几个大胆的,还未近到身侧,已是刀丢手断,跌下山去,余下之人畏畏缩缩,惊惧之下自然也是再不敢上前。
身后火势更大,似要挤出庭院,朝韩李二人此处冲来。
就在此时,韩铁衣耳畔突然有了呼呼风声,侧眼过去一望,风势不对,也不知怎的,钱庄那头好像甚么翻了,随着刺耳炸裂之声,一个硕大的火球就这样向这边滚来。
韩铁衣赶忙将右手空出,向后急退几步,一把将李韫琋扛上肩去,侧身一躲。那火球呼呼啦啦从韩铁衣身侧擦过,直直冲向那些举刀之人。
随着几声惨痛哀嚎,那些人躲避不及,纷纷着了那燃火之物的道,逃的逃,散的散。
韩李两人虽是避了那火球,但奈何山势过于崚嶒,韩铁衣就这么抱着李韫琋从山上滚了下去,幸亏有细枝挡着,碍于幽邃险仄,韩铁衣用斧一勾,二人便卡到山间。
“你伤到没有?”韩铁衣喘息声有些重。
“不曾。”李韫琋摇头,眼睛四处瞟了瞟,突然用手一指:“那边,东叱,那边有个小屋。”
韩铁衣顺着那方向望去,也不知是否方才被火光刺了眼,目力所及即是黑漆一片,甚么都没有看见。
“我告诉你如何去。”李韫琋悄声道,“之前下人发现的,我觉得那山洞不错,就收拾收拾便成了一处容身之所。”
韩铁衣应下,就这么贴着石壁慢慢移挪过去。不出一会儿便见了那山洞,还真是翠屏千叠,并非一望易荆,可趁着夜色掩人耳目。
韩铁衣将李韫琋放下,二人迳入门内,发觉此处如昨夜农人家的小屋一般,加之今夜无妄频发,此刻却觉此处分明就是个人世小蓬莱。
“他们看见我的脸了,定不会放过你我。”李韫琋暗叹一声,点上灯,微微打扫一番便落座于桌边,“看来这下真是上不得,亦下不去了,只希望他们二人能逃出去的罢。”
韩铁衣刚将双斧搁下,正要说甚么,忽觉背后扎痛,这才发觉衣衫早已破烂,后背好似有枝刺入肉,于是道:“佩芷,我好像伤到了,这衣服我能否脱了。”
待李韫琋一抬眼,看见烛光下那个身姿壮美,且半-裸-胸-脯的男人,那颇有男子气概的躯体之上,还是窥得见几分当年在风沙战场上的马革裹尸,李韫琋的脸登时就红透了:“你……你!”
“南地之人不兴这样,是不是有点怕。”韩铁衣这样一笑,显尽了干宵侠气。
“罢了……其实世人难辩妍媸*,你不必当真……”李韫琋嗫嚅半晌,偷眼睃看,怕韩铁衣瞧见自己这般,只得掩饰似的慌忙道,“我给你上药。”
韩铁衣来不及阻止,就见李韫琋从某处翻出了药来,踱到他身后:“佩芷……”
当李韫琋看见韩铁衣后背之时,真真是愣住了。但见满眼的刀痕箭瘢*,肉叠旧伤,虬曲攀附,那肌肤好似有人用了甚么粗针劣线为了应付差事就这么糊乱缝合了去。
沉默半响,风在山洞外呼啸了两三声,待韩铁衣坐定,李韫琋这厢才艰难开口:“……这些会好么。”
“怕么?我自己来罢。”韩铁衣一侧头,“十数年矣,估计是难了。”
“不怕,你乃英雄,骁勇善战,披靡望风,比佩芷强多了。”李韫琋道,“终究还是我连累了你,对不住。”
“你说甚,你要再提,我就不高兴了。”
李韫琋将手中的药化开,闷声道:“你怨不怨我?”
“为何怨你?”韩铁衣在那头一脸诧异,“我一介莽夫,其余的不知道,我只知,若是你想要,我都会给你,命也行。”
李韫琋手一停,突然间就笑出声来:“不知怎的,你我如今被困于此,我就想起一事。早些年听闻梦公侯自以为谋-反败露,为求家眷免于死罪,夜奔数十里于皇宫,袍上结禄玄黎散了一地,沿路便是珠宝瑾瑜。再一日众人起身,以为是仙人的瑶台银阙现了形,纷纷跪之。先帝本来不知他欲谋反,晨起却听闻人人呼天喊地畏之敬之,以为梦公侯收了民心,一怒之下便赐了侯爷死罪,曝尸十日。”
这等血腥风雨之事韩铁衣自然是知晓的,于是反常的一皱眉:“莫说这个,不吉利。”
“怎么不吉利,只可惜我还未曾见过他,不知他于我比之如何。”
韩铁衣自然而然接道:“实不及你万一。”
听闻此言,李韫琋从后边来至韩铁衣面前,手上还拿着膏药:“夸口,你见过他?”
“拜李将军所赐,曾有一面之缘。”韩铁衣与李韫琋咫尺相对,对面之人眼如铜镜,里里外外一丝不差地照出了自己嗔痴戆僻*,原来自己这厢早已是无药可瘳,“不过他确实比不上你半分。我一听你的名字,便想牵你的手;你一同我讲话,我下边便是-硬-的;你若是再冲我笑笑,我便要随你去了。”
分明又是混账话,李韫琋却没有恼,只是偏了偏头,那淡漠难近的双眸中生出几缕缥缈岚烟:“若这次过不去这道劫,你会不会替我养灼灼,年年哭我祭我?”
“不会,我会与你一同死了。”韩铁衣的目光从李韫琋身上移开,垂首低语道,“有我在你身侧,你有怎会死在我前面。”
余光瞥见李韫琋身子抖了一抖,韩铁衣便重新抬起眼,目光沉沉地投向他:“我先前说过,怎敢失信,此生以肉身之躯护你,旁人岂能伤到你一分一毫?”
那人几近魔障的温柔,敲碎了那多年自持的横亘塞垣,如翰鸟缨缴*般猝不及防地再次叩开了李韫琋的心门。
这下倒是轮他不太自在,只得避开韩铁衣的炽人目光,踌躇甚久才从嘴中堪堪吐出几字:“韩东叱,你真是个呆子。”
眼瞧着烛火燃尽,昏昏欲灭间,李韫琋轻咬下唇:“我不死,你亦不能死。”
韩铁衣骤然抬眼,呆了一响,却只是在逮住了李韫琋眼意眉情间那个极好看的笑。
正是照拂了明月清风此夜,人世几欢哀。
惝恍间,韩铁衣离了座,发狠似的将那人拥入怀中,凑去他耳根,微喘道:“佩芷,我定力不足,你若如此待我,我会以为你是应我了。”
韩铁衣上身丝缕未着,就这样紧紧-贴-着李韫琋的胸脯,那震耳欲聋的阵阵心跳,彼此都听得真切。
李韫琋浑身燥热,意动不已,遂将韩铁衣推了一推:“嗳,东叱,你先坐去床上。”
韩铁衣点了点头,坐在了床边,李韫琋在那边忙活一阵,后又将桌子移了过来,不知从何处翻出了碗碟与酒后,将自己衣袍整了整,也坐到韩铁衣一侧——
“你说,我这身像不像喜服。”
“像,自然像,佩芷说甚么就是甚么。”
李韫琋似对此回答分外满意,这厢笑着抬手去解自己领扣,除下品红外袍,递给韩铁衣,“东叱,穿这个应景些。”
“佩……芷?”韩铁衣错愕万分,颤抖着接过,只见袍上用渲染过的金丝绣满了彩凤文凰,那是自己曾在星夜里蓦然觑见的那一丝清朗。
“东叱将就下罢,虽是小了些。”李韫琋手一指房内烛火与酒杯,“花烛芳酒是有了,就是少了羔雁*与玉帛。若是六礼不全,传出去了可是说那个家俬巨万的富埒琋甫怎就一毛不拔。”
这下,韩铁衣再混也是知晓他甚么意思了,于是他用颤抖却更为坚定的语气道:“我之爱矣,荷天之休,幸及三生,唯李佩芷独殊。”
李韫琋凤眼慵开,笑语缠绵:“油嘴滑舌!”
韩铁衣笑笑,李韫琋的目挑心与让自己看得真切,于是便捉了他一双柔荑过去,低头吻了又吻:“只是对你。”
云外月,风前絮。情与恨,长如许。
红尘碧落,前生今世,佳偶难得,疏灯影供,无人知晓明日,他们二人之间 ,只余方今。
李韫琋的衣衫就退了下去,只见他两腮微红,风眼含情,削肩细腰,韩铁衣眼前一晃,如同碰上构寐之境,化作满鼻异香,李韫琋半跪在他的股上,伏上身来,双膝抵榻,服帖地陷入韩铁衣怀中,纤纤十指轻抚他昔日旧伤,低吟道:“东叱,我想与你做一夜神仙。”
二人灼热吐息交汇一处,此番无距相亲,引燃了最后的那道束缚;唇舌相接,韩铁衣用力回抱住他,吸-吮地更是动情。
千金良夜,一刻春宵,交/颈并头,星眼朦胧,雨沾云惹,躯/体/绞/缠,就此成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