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门十八宗何时重出了江湖?还冒充了公门中人保护姜恻?钟不归与圣上灭了门宗后,难不成钟不归还留了后手?
“你是羯羶宗的。”
那人哈哈大笑:“世间怎还会有羯羶宗?老子是揞花楼的!”
揞花楼?这又是……那人见屈夜梁分神,挥刀劈上,哪知屈夜梁冷笑着伸手捏住了迎面而来的刀刃。
突有怪力袭来,手中之刀似有千钧,那人颊上的肉突突直跳,也没料得屈夜梁敢空手接刀,这厢向后撤步收刀,却觉右臂乏力,穴道灼伤,臂上的一线宛如众叶渐零,枝干亦枯,竟连刀柄都握住不能,这厢才惊觉自己的右臂经络已然是被废。
只听那人嘴中骂了一句,忙将刀换到了左手,再次砍来。
屈夜梁轻轻一扭身,那一刀就劈了空,他依旧不曾挥剑,只是在须臾间暴伸右臂,按向那人胸口,听得他口中轻念:“庆云捧拥朝丹阙……”
冷光一闪,方脸汉子还未看清,脖上一阵凉风掠过,下意识去抬手去拭,还未触及脖颈,头已骇然落地。
鲜血暴流,屈夜梁狂笑两声:“一起上罢。”
双耳生风,暗器擦着屈夜梁的面颊飞去,在他脸上留下了一条长长的血口。屈夜梁大吃一惊,这一个翻身跃出去,落在一侧边上,心中暗道:是陇水宗的招式!这揞花楼不是江湖中人买卖情报之处么,怎会如此动众召集人马保护姜恻?
与此同时,身后一人趁着屈夜梁还未稳住,一刀戳来。只见长刃从他后背刺入,从前心穿出,刀撤血花飞溅。屈夜梁盯着前心喷出的血泉,怔愣一会儿,像是感受不到痛似的慢慢回过身,一勾嘴角,在那人惊异的眼神中一个肘锤,正中膻中,那人当时便不会动了。
那人疾步后退,冷不防打了一跌,蓦地双目上翻,全身抽搐,众人再看去时,早已成了一滩烂泥。
“……瑞气裴回起白烟。”
忽然一阵阵类似军号的声音传入耳中,一时间烟霏欲雨,云黯常阴,面前还剩下活着的那几人惊了面孔,莫不震恐,相互对了对眼神,不掩眼中仓皇神色,匆忙跑了。
“他奶奶的……有点意思。”屈夜梁冲脱力,脚下踉跄,将寻梅剑撑于地上,喘着粗气,撑着身子,勉强抬手按穴止血。
不过须臾,大队人马已至他身前。
……
“有甚么事去与公良将军说罢。”晓舟珩笑笑,向李终南伸去了手,“终南,我们回家。”
“姜恻,你真是令人作呕。”李终南与李韫奕同时起身,只见后者快步走至姜恻面前,抬手就是一巴掌,“这一下是为了十一妹,她乃半痕新月,掌上明珠,岂能受你糟蹋利用?”
姜恻一怔还未出言斥责,李韫奕抬手又是一掌:“这一下是为了我之十七弟,他不过十六尔尔,若是我查出是被你所杀,你就等着下油锅罢。”
李韫奕也不知从何处生得力气,两掴已是让姜恻眼冒金星,接着第三掌又来:“这下是为佩芷,教他数年心血付之一旦,让其葬身火海,你晚上可能睡得安稳?”
“这第四掌,为了整个金陵李氏。”李韫奕手也红肿了起来,“世间多少人盼着李氏完矣,我竟是没能想到你也是其中一员 ,你与你背后之人布此网罗,神仙也难破围,但忘了一件事……”
“李氏与我朝共存共亡,忠义于心,定是能比姜氏走得长远。”
……
待走三人出了门来,夜吟未已,细雨飘下,左右张望一番,但见雨线交织如网,笼住了长街。
姜府外一队兵马整齐列队,领头一人翻身下马,浑身侠气干宵,凝如山岳,冲三人抱拳行礼:“在下安抚使公良释,见过诸位。”
待与公良释回了礼后,李韫奕告罪一声忙去看浑身是血的屈夜梁。
“蔚霁!”
屈夜梁抬眼见了李韫奕,咧嘴笑了笑,手一松,栽倒到他怀中,见李终南站在不远处,随即用最后的力气将寻梅剑扔了过去。
“你这剑……太重,实不及丹阙一半。”
李终南用袖边一拭血迹,剑入剑匣,见屈夜梁已是封穴止血,没甚么大碍,也就没有多说:“这次算你赢。”
“咳咳……那些人不是公门中人,咳咳,是甚么……揞花楼的。”
“揞花楼?”李终南皱眉默念几遍,冲二人点了点头,“我理会得,多谢。”
“你哭甚么?”见李韫奕的眼眶又是红了,呈了泪满其颐之势,屈夜梁也顾不得自己的伤了,“我这不是还没断气么?”
“可是你流了好多血。”李韫奕捉住他的手,轻轻贴在自己脸上。
“手怎么肿了?”屈夜梁又是一笑,将一侧的眉一挑,遂在李韫奕的胸口上蹭了蹭:“是啊暮寒,这可如何是好,我不仅流了好多血,还很痛的。”
“你哪里痛?蔚霁,你哪里痛?我们这就回了。”
“暮寒,我哪里都痛。”屈夜梁哼唧了一声,“你若是亲亲我,就不痛了。”
过了半响,却没听见李韫奕应声,屈夜梁以为是自己挑逗过了火,这厢正准备说些甚么,方一抬头,李韫奕的唇就贴上了。
“暮寒,我想与你饮尽世间琼花露,醉遍天上玉液浆。”屈夜梁低语,将李韫奕贴得更紧,“……算是我任性,可我就是想贪这一杯……”
“好……”
几丈芳心透顶,几寸清冰彻底,香径不曾扳草色,雕阑难以损花容。
待李终南回到晓舟珩身侧,他已经与公良释讲罢,公良释与守军已经是纷纷进到了姜恻的府邸中:“你与他说了甚么。”
“没甚么,让他切勿为难姜少奶奶,以及告诉他禹捕头在府中。他则说亏得林大人与我,将流寇一并都抓了住,他们也供出了姜恻。”晓舟珩微微仰头 ,回应了那道一直紧随着自己的目光,伸手接了接雨,“你我无伞,怕是要淋雨了。”
“不会。”李终南将晓舟珩一搂,将他揽腰抱了起来。
“铸剑少主曾这样抱过我师父,雨中急行。”李终南借着醉吟夜色,星月辉辉,一边迈步一边道,“我就比较可怜,一个人跟在他们后面又哭又喊,还摔了几个跟头,但铸剑少主即便是听到了,头也不曾回过一下。”
“因为他眼中只有我师父,区区雨水能奈他何?”
“那还真是巧了。”晓舟珩低低声笑道,“早闻江山玉医容貌乃世间一绝,你都已是我此生见过的最惊艳之人,着实是想不出比你还要貌美的男子了。”
“我并非好看,不过一张面皮而已。”李终南道,“是你心中有我,才觉我与旁人不同。”
“是了,你心中也有我。”
“自然。”李终南道,“此计困住姜恻只是一时,只有钓到他背后的大鱼,才能永绝后患。”
“我理会得。”
李终南渐行渐疾,足尖飒沓起落,不断振飞地上积雨,在长街上留下一瞬又一瞬的空洼。
晓寐未遑,朝阳金灿,真是……尤为长且难捱的一夜。
晓舟珩轻叹一声,终于能闭眼凝神休息片刻:只道是……今夜过后,那些藏于暗处犄角旮旯的种种,要一并浮出水面了。
作者有话要说:公良释,字游观,公良威之子,公良昃之兄。
第87章
公良释见晓舟珩与李终南背影隐入雨夜,这边屈夜梁也在李韫奕的掺扶下起了身,这厢公良释忙教人送了他们回李府,再让手下们处理一番府外陈尸后,举步入了门内。
从捉拿流寇到姜府的路上,公良释却想了很多,他本是已是卸任了安抚使一职,准备择日回京另任他位,毕竟有陈年旧伤在身,公良释自觉比不得当年,况且有兵在手,自己总觉得有些不怎么安心。
当然有一部分兵权在握并非是让他头疼之事,更让公良释自觉心焦的则是,他听闻自数月前左丞钟不归就以国库空虚之由要求变法修刑,尤其提出朝中官吏冗滥一事。所谓变法,自然要选择良机详慎而行之,在战事胶着之时若再宣扬甚么“视天下之弊而不之救”之论的,只顾内而忘外,边关战事只会愈发吃紧,最后落得个城陷兵败的局面。
朝中大臣似乎也对此事议论纷纷,生怕罢的就是自己的官职。这种人心惶惶的情形之下,圣上似乎也是真真体会了一次甚么叫人言可畏,这才免了玉笙寒的无故罢官之罪,匆匆复了他的职。在这种节骨眼上,钟不归下了一棋,只怕变法为假,借着覃晔之手铲除异己为真。
毕竟钟不归手下的那些渗透到六部中的眼线,随着这些年的暗中操作愈发多了起来,人数多了钟不归自然会担忧这其中参杂的水分——他们是真心为自己做事,为钟氏效忠,还是在其中浑水摸鱼,只求一份安稳?
但是对于钟不归为何如此急切地要求整顿朝中官制的疑问,身为一介武官,公良释心中没有答案。
他只觉钟不归在背后推涛作浪,此举此措俱是奸臣作福之首。
只道是钟不归的提议无益于治也,这才放出了个风声,送往前线的粮就接二连三被劫了,然而今晚公良释才知,这流寇劫道居然是受了朝中命官的指使。
这成何体统!此番胁国,当伏其罪!怎能坐视不管!一念即生,便不能歇,这让远离京城的公良释越想越气。
天下事,算件件,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请了。”当公良释听闻流寇头子口中姜恻二字时,登时他便将姜恻与乱臣贼子联系在了一起,自然也不给他甚么好脸色,一进这厅中便黑着一张脸,“趁着夜色,还望姜大人利落些个。”
“公良将军,好久不见。”姜恻顶着他那张被李韫奕扇肿的脸,先自笑了起来,遂甩袖起身,有些潇洒地跨过满室的狼藉,经过那屏风时,一下都不曾在那处逗留。
似乎屏风后就从来没有过一名叫李凝酥的女子,他姜恻仿佛也根本没有娶过妻子。
公良释冲手下叮嘱了一声,这厢转身时才注意到角落一侧失了魂的禹泊成,以及他身侧费力想拉他起身的魏小鸾。
感受到目光追随,魏小鸾一抬头,与公良释的眼神接了个正着。
“小鸾?怎么会在此处。”公良释轻压了压眉心,见到故人并未有一丝喜悦,只觉近诸事都搅在一处,并没有半点头绪。
“见过公良将军,圣上开恩,允了小女出宫,自谋生路。”魏小鸾按照宫中的规矩行了一礼,“将军的伤如何了?”
“如此,虽是沈疴尤在愈,除过阴天雨天外,已无大碍。”公良释颌首道,“有劳之前你们师徒关抚,一直还未与你言谢。”
魏小鸾将头低了低,似不敢与其对视:“将军言重,本分之事而已……程姑姑近来可好?”
“这次返京还见过程姑姑一次,她一直记挂着你。”公良释一瞥神色呆滞的禹泊成,“他怎么回事?”
听闻此言,魏小鸾一顿,应了答非所问的一句:“……若是云衢大义阻了风云之志,将军该怎么办?”
“嗟我愤叹,曾莫能畴。事与愿违,遘兹淹留,穷达有命,亦又何求?”公良释虽不知禹泊成受了甚么打击,但看他的颓废模样,也猜出了个大概,“万事还需看开些。”
“将军此言差异,他乃水激则旱,矢激则远之辈。”魏小鸾重新仰头之际,恰与公良释目光相交了上,只见她眼中闪烁着定毅的星芒,“即便现在不是,日后必定是。”
……
经过今日那样一遭,晓舟珩终于是睡着了,恍惚中背上似负重物,视之无形,扪之无质,问之亦无声,胸中闷气扼塞,这厢惊叫出声,这才发觉自己又是梦魇了。
迷惘约数刻,晓舟珩才回过神来,此刻窗外已然是红轮高照,晨霞满天,估计已是午时过半,灼灼被李终南放出了笼子,正在窗边理着羽毛。
参着隐隐药香入鼻,只见李终南端了食案过来,搁在一边,扶着晓舟珩靠坐在床边后,又来探他的脉:“你还有哪处不舒服么?”
一阵酸痛之感顺着晓舟珩的四肢蔓延开来,但他见了案上那些小碟,以及李终南那张藏着忧虑的脸后,心中只觉暖流一片,将到嘴边的话收了收,笑道:“能好些了,那些流寇手上没得甚么劲,如同搔痒。”
“得了,我还不了解你,吃了粥再喝几味药,安心休息几日。”李终南笑着坐在晓舟珩床边,轻捏了一把他的左脸,亲了亲他的鼻尖,“我的阿珩哥哥要快点好起来啊。”
“你不是名医么,我自然好得快。”晓舟珩喝过了水,再接过了豆粥,只觉碗中香粥柔腻如一,与自己昨日煮的大不一样,心中不由有些羞愧。粥面上还搁着几样小菜,晓舟珩执箸入口,发觉居然样样可口,使得他胃口大开。
食至一半,晓舟珩还是不由想起昨夜种种,纵然此时有李终南陪着,但心中疑惑未解,还是不由叹了一口气。
听闻了那似有似无的一声叹息入耳,李终南心中亦不是滋味:“还在为昨夜姜府一事困扰?”
“多少还是有些,长远的不谈,就近而言,姜少奶奶为何那样戆愚,以自身清誉来护得姜恻,着实不值当。”晓舟珩摇了摇头,“虽我恨极’愚妇’二字,但现在也不得不当次恶人,将此词送她。”
李终南微微一挪身子,伸手将晓舟珩嘴边的一点粥末抹了去:“你是有些怪十一妹不识大局,为奸邪之人遮掩?”
“自然,这样明显一事,将错就错,岂不令人发噱……”晓舟珩听出李终南言语中的一丝波动,遂将勺子搁回了碗中,皱眉看向他,“终南,难不成你是看出了甚么?”
“我十年前与师父回李府时,曾与十一妹有短暂接触,自觉她不是那种是非不分之人。”李终南眼中有甚么心绪沉积着,“所以我在想,若她真以为是她杀了景椿呢?”
晓舟珩一愣:“这……你是说她虽被姜恻诱导,但真正痛下杀手的则是旁人?她不还是在扯谎么?这又是为何?”
“此番扯谎并非是出于自愿,她已经梦魇两月有余,所以虚实难辨也在情理之中。我师父曾告诉我 ,有些时候,人会将梦中场景与现实记忆混淆一处。”李终南神色逐渐凝重起来道,“对于十一妹而言,当她看到的是自小与自己亲近之人所犯下的杀业时,那种下意识的自我保护自然而然就显现出来了。”
“姜少奶奶是为了吴娘?”晓舟珩惊愕不已,“吴娘为何要杀景椿?”
“非也,恕汀,并不完全是这样。”李终南捏了捏眉心,摆手道,“你应该问我,为何那晚是玉英死,为何画屏要为穆王通风报信,以及为何吴娘要杀景椿。”
那端布帘微簌,迎风户半开,窗外是微雨轻烟,是大好人间里的一丘一壑;屋内是急雷重霾 ,是无间阴世里的一勼一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