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敢问屈公子是甚么时候杀的人?又是为何要杀他?”李终南冷声道,“为何要杀钟不归派来的人。”
这让沈骞翮蓦地就回忆起在镇江府衙义庄那具好看的无名尸体,这厢不由失声道:“对对,那人背后有一道剑痕只中后心,一击毙命。”
毕竟不久前李终南在姜府后听到了那番对话,这下似乎也没了遮掩的必要,屈夜梁随意地挑挑眉,居然露出一幅男儿之态:“具体时辰不知,但三更是有了,问我为甚么要杀他?哼,其一,他随我们一道出来时威胁了暮寒;二来,他居然不知死活地扑在暮寒怀中,让我如何忍得?”
众人皆是一怔,但见屈夜梁那副模样好像也不似扯谎的样子,转念一想,听着荒诞的理由好像在屈夜梁这处也能解释得通,这厢大家也只能勉为其难地信了。
李韫奕干咳了一声,抽了几下鼻子,脸上起了可疑的红晕:“嗳……蔚霁,怎还没个正形……虎啸说他去谈事,结果我与蔚霁离杨府还有些距离时,就见他跌跌撞撞走来,浑身是血的倒在我怀中,血腥味太浓,我也就晕了过去……”
血腥味过重?那说明在三更之前,惨案已是发生了,那灭门案真是钟不归门客,那个名叫虎啸的男子做的?
晓舟珩总觉得哪里不大对,毕竟到此为止,死在杨府的真刑部员外郎楼北吟和不知目的为何的杨诘,都不曾被几人提及过。
“剑呢?”李终南对两人这般突然堆砌起的一室暧昧置若罔闻,他只关心他故意赠予杨埭山的剑去往何处了。
“诶剑么?”屈夜梁一偏头,那双俊眼愈发慵懒轻佻,“似乎随手扔在哪里了罢。”
晓舟珩心头一抽,他虽不知那剑是怎么一回事,但自觉多少还是与李终南的过往有关,握着他的那只手也被夹得生疼。
在这份清晰的疼痛中,晓舟珩真真切切感受到了李终南的无限愤恼,以及那个背负甚多,在漫漫长夜中匍匐着寻找真相的阿蒙。
虽然到目前为止,前路依旧不明,甚之更为坎坷了些,但毕竟队伍中又多了几人,晓舟珩便相信几人到头来不会落魄无成,徒生逆旅。
万里凌霄,功成名遂定是属于他们四人的。
于是晓舟珩平复了半响心情,用空出的那只手摸了一把下巴,这厢一挥衣袖,扬声对众人道:“去一趟杨府,对照着你我所有的证据,将那晚还原出来,便可知何人犯下杀业,何人是真凶。”
作者有话要说:玉笙寒不让沈骞翮碰鬼外子旧案于第十一章提及。
那些二十年前惨遭灭门的几户于第五章提及。
李韫琋的提示于第五十三章提及。
李韫奕与屈夜梁对话被李终南听到,屈夜梁承认杀虎啸于第七十七章,八十章提到。
现在你们知道开头怎么回事了吧哈哈。
李韫奕:呜呜呜大家怎么都这么凶啊,Q-Q。
众:……你怎么又哭了……
第99章
听了晓舟珩这样一言,李终南回神过来,这才发觉二人牵往一处的手,由于自己方才的暗自发力,晓舟珩的指跟深处俨然是红了。
“失罪了恕汀,是不是很痛?方才吓到你了罢。”李终南有些慌,有些懊悔自己的失态,一时间胸懑如割,忙要松开手。
见了李终南眸中的那份复杂,晓舟珩笑着从椅子上起了来,手却握得更紧:“不痛的,不妨事。”
公良昃见李晓二人起身,这厢也将手伸向了似在思索甚么的沈骞翮面前,低低唤了一声:“远翥。”
出乎意料的,沈骞翮并未搭手过来,他虽是将手抬了起 ,不过却是堪堪伸出指尖,盯着公良昃的鹰眼,在他的手心画了一个圈。
公良昃不解其意,但却无法细想,只因沈骞翮指尖传递而来的酥麻之感让他打了个激灵,教他压抑甚久的欲-望再次呼啸而至,不免有些澄神离形。奈何公良昃方生此念,他眼前坐着的沈骞翮倏一下就不见了,只见那人又重新站回了书房中央,清了清嗓子,继续他的那番阐述——
“且慢,这个时间线还需理一理,毕竟根据这份仵作手记中所记,就以杨埭山为例,他不只被一种物器所伤。”沈骞翮道,“所以伤杨埭山的,不仅是一人,现急需确认那一日究竟有何人在杨府。”
“杨府是从酉时一刻开始陆续挂灯办席。”晓舟珩道,“杨埭山一直在其书房呆至酉时才出,我也是酉时一刻进入他书房中,然后也不知过了多久,杨埭山重新与一人进屋,现在想来就是终南了。”
“约莫着酉时二刻,后来二人交谈了一阵,具体在谈何事我是不曾听清,不过二者并未谈很久,杨埭山又出了去,这会儿估计就是六少爷与屈公子进府的酉时三刻。后杨埭山再次进书房,我便见到杨埭山接过那把剑,挂于墙上。后来终南出房门,杨埭山在屋中踱步一阵,叹气数声后也闭门出去。之后我取得我所需之物后,也走了,不过是从后院偏门。”
“酉时五刻?”公良昃问道。
“估计要不得那样久,不过估计也是酉时四刻之后。”晓舟珩又一摸下巴,“不过我走时不曾去过前厅如何,反正后院那处,起码在我走时,并无异常。”
晓舟珩此言即毕,众人俱是颌首,若按照目前来看,确实是如此了。
“不过,八少爷,你为何要给杨埭山送剑?那把剑有甚么不同寻常之处?铸剑山庄也只余一把你所执的寻梅剑,既然不是出自铸剑少主之手,怎会出相仿的剑痕?难不成就是寻梅剑?”沈骞翮凝眸望着李终南,似不会放过他面上每一个微小的破绽。
“我 ……”见矛头再次转向了自己,李终南也觉不得不说了,他朝着晓舟珩深深看了一眼,晓舟珩微笑以对,回赠给自己心爱之人最誓死不二的澄澈目光,“那把不是寻梅剑,是一半……踏雪剑。”
“你说……甚么?”此言一出,众人皆觉丝丝凉气从四面八方滲入进来,几人人蜇了个完全。
“那年铸剑少主……本已是逃出生天,但不知为何被一些歪魔邪道知晓了踪迹,从而竭力……而亡。”李终南声音渐弱,仿佛一步步入了昔日不堪提的梦魇,“那把剑是断了不假,但剑尖被我在尸堆里翻找了出。”
这段教人嗟叹的武林旧事皆有耳闻,这间书房中重新又陷入了让人难捱的沉默中。
听了李终南这样一说,晓舟珩的心又揪往了一处,他很难想象年仅十六的阿蒙是如何在血漫成山的死人堆中寻得了半截踏雪剑,上面挂着的血肉,是敌人的?还是铸剑少主的?
那时的阿蒙有多无望,此刻的晓舟珩就有多难过。
“难不成……你是想复原踏雪剑?”
“复原?我倒也不曾想过,自然也不敢奢望,当时全当是留个念想罢了。”李终南一句一词苍白得厉害,“不过后来当我得知铸剑少主的行踪是杨埭山卖给那些贼人之后,我就寻锻炼好手将踏雪剑勉强复了原,后听闻七月十四杨府设宴,我才故意将那剑送上,以示威胁。”
沈骞翮在一旁听罢 ,心下不敢苟同,他对李终南此番说辞着实不能尽信:“那二人皆对你有恩,你得知他们二人弃世与杨埭山有关,你怎可就如此轻易放过他?怕不是你在这其中还有甚么隐瞒。”
李终南浑身不自然地一颤,将晓舟珩的跨桌而放的胳膊拽得生疼,只见李终南这厢猛一抬头,与沈骞翮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一处,二者目光如电,无声中溅起一片意味深长的火花:“我并未放过他。”
见二人似有不和,气氛略有僵持,晓舟珩不得不松了李终南的手,绕至他身后,轻轻捏了捏他之双肩,忙打起了圆场:“与那日无关之事不愿交代也罢……”
沈骞翮也算给晓舟珩面子,弃了缠问之势,也不知冲着何人翻了个白眼后,将手中那份检验详说在众人眼前晃了晃,接着说了:“姑且认为你们所言皆是事实,那好,由于我与知晏不曾去过杨府,现在看来只有六少爷,八少爷与屈公子在杨府稍作了停留。”
“……所以你们三人在府中看见了何人?”
晓舟珩扬了扬眉,自觉他们三人又不曾入席对坐,怎能知何人在杨府之上?沈骞翮这番简直是白费功夫。
可这件事的走向却远超晓舟珩意料之外,只听他耳边传来一阵清脆的茶盅与茶托的碰撞之音,接着李韫奕开了口:“我见了……韩教习……”
“甚么?”晓舟珩难以置信,以为是自己是生了幻听,“六少爷……东叱怎会在杨府?”
“东叱?莫不是李闫卿身边的那个疾斗铁父韩东叱?”沈骞翮眼皮微微一动,将李韫奕面前那张案拍得响亮,气势再次占了上风,“果真这次的杨府还是与李闫卿有关!怎么旧案与新案皆有此人!”
“你早知东叱是李闫卿派来李府的?”晓舟珩忆起故人,韩铁衣的脸不由浮现在眼前,他只觉唇齿间发干发涩,意中惝恍迷离,不能自已。
李韫奕点头,即便以手遮面,还是挡不住他一身倦怠虚乏:“不错,所以他在杨府也许是家父有所相托罢。”
“我听闻那人善用双斧,且那晚他也动了手了,这份详说上也有记录。”沈骞翮手指一点纸上“疑斧类”三字,“还有甚么?”
李终南摇摇头:“就是些家眷仆役,就算是有旁人我自然也不能认得……不过,不过府内好像在奏乐。”
“奏乐有甚么好奇怪,哪家哪户开席不奏乐?”
“确实,我也发觉当时的不对,有些过于特殊了。”屈夜梁插进话来,“失子回归应该是大喜之事,但那日府中似乎乐只有琴声,还是听不真切那种。”
“古琴。”李韫奕补充道。
那二字一出,晓舟珩神经忽而一绷,蓦地想起数月前自己在酒楼遭遇刺杀,被屈夜梁与皇甫褚所救一事,问及后者常用之琴何在,那人言语中有所遮掩,那日,不就是杨府灭门的第二日么?再联系今日之事,让晓舟珩不由心头更酸,身边之人怎一个个皆是如此不堪面目:“那名演奏古琴之人,会是……皇甫褚么……”
其实,答案本就昭然若揭,不肖他细想。
“绝艳先生是指乱纤尽垩皇甫褚?”李韫奕一偏头,暗自思忖片刻,“那日琴声确实有十二分相像,但只听远远听得琴音入耳,并未见到人面,我也不敢妄下定论。况且时日已长,记忆多少有些偏差。”
“他所弹之曲一向不落窠臼,自成风气,若是相像,那便是他无疑。”晓舟珩低叹一声,只觉心头如负巨峦,言语之间就要将自己压倒,“先不提皇甫褚自创琅鸣绝学可致人于死地,更为重要一点,他乃钟不归手下的公笔吏,应该是依照钟不归的旨意来杀杨埭山的罢。”
就在众人惊叹中,晓舟珩简短地将皇甫褚一事告知了众人,顺势提及琅鸣指法可让人七窍破裂而亡。
沈骞翮双目下移至纸张底页,一揉眼皮,继续凑着纸细认,“七窍俱毁,不明”那一行让他眉头不由锁得更紧。
应该就是他,没错了。
“但我有一点不明,虎啸亦是钟不归手下之人,他有甚么必要需派两名杀手潜入杨府?”李终南突然发声,面色严肃至极,“难不成钟不归的人就是奔着灭门来的?”
“不尽然……也可能虎啸与我说的是真的。”李韫奕往沈骞翮那处瞟了瞟,用分外不确定的语气道,“他可能真的只是去谈事……并未想犯下杀业……至于他被杀一事……唉……”
“绝无可能,绝无可能,世上怎会有这等巧合之事?”见有起他想,沈骞翮连忙打断,手都快摇断了,“杀手怎会与目标之人谈条件?笑煞我也,若这等事传了出去,莫不成了天下奇闻!”
无人觉得这等事情好笑,也无人去接他的话茬,不是不愿,而是他们似乎在考虑另一个困扰甚久的问题——
“除过这两处以外,可还有甚么莫名的伤?”
公良昃道:“公门中人所配之刀的刀痕出现在了杨埭山身上。”
公门中人?莫不是禹泊成?可是他说他不曾进到杨府当中?这其中可是有甚么误会?还是说禹泊成在扯谎?晓舟珩理不清了,他脑中一片乱麻,也不知是这世事险恶,还是他辨不清人心。
无可奈何之下,晓舟珩只好又把禹泊成告诉他的那些事一字不差地又复述一遍。待言罢,他已是口干舌燥,忍不住干呕了几声。
李终南反手将他拉至自己身前,为了扶了扶后背,温声道:“原来今晨你经历了这样两遭,让我好生心疼。”
“嗳。”晓舟珩盯着李终南布满血丝的那双眸子,起手摸了摸他的脸颊,“我这没甚么,我更心疼你些。”
“是么?那我们这对苦命鸳鸯就相互心疼罢。”李终南笑笑,拍了怕右腿腿面,示意晓舟珩坐上来。虽有数人在场,晓舟珩早已将仪范伦理抛掷脑后,也没有丝毫犹豫,就坐了上去。
“也不能排除禹捕头所言为假,说不定是王散与其同伙故意引禹捕头去往杨府附近,就是为了栽赃于他。”李韫奕扭头问向屈夜梁,“你可曾听过王散之名?”
“不曾,应该不是甚么大人物,或是隐名埋姓也说不定。”
听了几人的一番话,沈骞翮也自觉有礼,再扫纸上字句,除过毒以及方才提及的那几人所用武器之外,似没甚么怪异之处。也许那晚碰巧就是各方势力混往一处,一番争斗后……等等!有甚么不对!
为甚么自己差点就忘记了那人!
“等等!”沈骞翮突然高声惊呼道,“你们都不曾见过楼北吟么?”
“还有杨诘。”李终南搂着晓舟珩,淡淡看着面前情绪高亢之人,“沈大人应该问他们二人是怎么一回事。”
“是了,楼北吟为何会无故罢官死在杨府?”
“那个杨诘又要做甚么?”
关于这两人身上的疑惑,似乎还是没能有个答案。
当李韫奕听闻那二人名字之后,发狠似的一锤桌案,笔架上的毛笔都震落了几根,是了那人私自带着李著月出府,虽派人去查,但至今依旧不见二人踪影。现在自家十六妹是生是死都无从知晓,李韫奕自然是恨极了那人。
方燃起的火苗,似乎在提及楼北吟与杨诘的名后再次被扑了灭。也不知是应景还是怎的,窗外骤起大风似钢鞭般抽打着窗格门扉,李韫奕掉眼过去,这才发觉窗外早已是暗了。于是他干咳一声,冲着众人道:“这时辰已是晚了,若诸位不嫌,不如就在此处用晚膳罢,休整片刻,养养心神再去镇江也不迟。”
还不待几人接话,沈骞翮眉心深锁,拒绝得义正严辞:“耽误不得,耽误不得,一刻内……”哪知话说一半,肚中就响了好大一声。
沈骞翮咳了两声,硬是忍住喉咙中的燎烧之感:“一刻内必……”当然,肚子颇为配合的又叫了两声。李韫奕强忍着笑冲屈夜梁一使眼色,他应声后径直绕开强装镇定的沈骞翮,出了书房。
“一刻内必……”可能沈大人的这句话是说不完了,毕竟肚中的声音已是要盖过了沈大人原本之声。
真是好生……丢人显眼。
李韫奕顺势起身,将袖边捋了一捋,做了个请的动作:“请了,移步正厅罢。”言罢便也出了门。
公良昃见沈骞翮如此,只觉他可爱万分,也不给他惭愧的时间,憋着笑拖着他也是往正厅去了,边走边道:“公良府可是能与这李府比得,若是日后只有你我两人同住,今日在李府就屈坐一坐何妨……”
“走罢终南,你也是饿了罢。”晓舟珩从李终南腿上起身,这厢也要拉着他移步他处。
李终南笑着点头,顺手将椅子边的药箱重新跨上:“是有些饿了,恕汀先去罢,我回房先将药箱放了,再把寻梅剑取来。”
“我还是等等你罢。”
“去罢,很快便回。”李终南嘴边笑意不减,即便是哑着嗓子,音色还如箫声笛韵一般,轻重得宜,好生悦耳,“恕汀在担心甚么啊,我又不会借此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