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安指着不省人事的小八,“你治好他,我就带你去找人。”
魏书黎想了想,点头,“可以。不过,想必你也知晓揭王诏的讲究。”
小安大言不惭,“知道。揭了就得完成上头的事情。”
魏书黎十分善意地提醒:“做不到......就得杀头。”
“啥?!”小安捂着自己的脖子,深刻感受到了它的脆弱,“唬,唬人的吧?”
魏书黎可不许他反悔,抬手叫来侍卫,“魏辛,抱这孩子去看大夫。”
那名叫“魏辛”的侍卫抱手,“是。”
当日晚,小八便在病榻上清醒了,虽然说话仍旧有气无力,但好歹退了热,也有胃口吃东西。青灯之下,那双水灵灵的眼睛睁开,小安心口的石头才终于落了地。
“事已至此,你该带本官去寻那人了吧?”魏书黎将小安叫到隔壁的偏房,问道。
小安看了看魏书黎,又看了看他身旁的侍卫魏辛,决定豁出去,“哼,你们看好了啊!”
语罢,掀起左臂的袖子,露出那指头大小的红色胎记。还不忘兜售两句:
“先说好,这个可不是什么守宫砂,小爷我可是如假包换的男儿身。”
魏书黎风云不惊,对侍卫使了个眼色。侍卫会意,取出白酒,朝小安走去。
小安一头雾水,“干什么?”
那侍卫仍不说话,只低头做事。
魏书黎解释道:“小验一下,不必紧张。”
王诏一贴出去,少不了有人想发横财,拿胭脂丹蔻往手臂上涂。短短两日的工夫,已经验出二十几个“冒牌货”了。
只见那侍卫掏出一块黑色的手帕,浸湿了白酒,在那处胎记仔细擦拭。胎记没擦掉,倒把他周围的污垢擦去,皮肤瞬间白了不少。
“别擦了,擦不掉的。”
小安挺胸站着,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我记事起它就一直在了,不过我可先说好啊,那个王诏上写的是左手臂有红色胎记的男子,可没说长相,没说身长,更没说其他的特征,我可是真真切切符合条件的,你不仅不能砍我的头,还得给我五百两赏银。”
魏书黎腾的起身,神色大变。
小安被他陡然的变化吓了一跳,以为真的要杀头,于是赶紧打着商量,讪笑道:“当然,我也知道你很辛苦了,那这样吧,我也不贪小便宜,赏银咱们二八分,到时候€€€€”
还没等小安把话说完,魏书黎便蓦然跪下,恭恭敬敬朝小安一拜,高声道:
“€€€€臣魏书黎,拜见九公子!”
小安吓得整个人都环上了房柱,生硬地咽了口唾沫,“有话好好说,还没过年呢......”
未国,领土虽不辽阔,却因国主安胄治国有方,百姓也能安居。谈不上富饶,但大多温饱不成问题。安胄自登基已有十余年,知人善任,赏罚果断,深受黎民百姓爱戴,有些达理的夫子也称,安胄是百年难遇的贤君。
只有一件事,一直是安胄心中的一根芒刺€€€€十六年前,当其还是先王世子之时,因牵扯进王位纷争,一朝走错一步棋,遭到追杀。在舟车奔逃之中,不幸与妻儿走散。待其顺利登基,再着人去寻,只寻到正在路旁乞讨的糟糠妻,襁褓中的幼子却不知所踪。
安胄将爱妻接回宫中封为王后,没到两年,那妇人便生了重病,撒手人寰。死前她吊着一口气,定定看着安胄,道:
“若我们的儿子尚在世间,平安康健,我愿自入十八层炼狱,永生永世........不得轮回........”
安胄抱妻痛哭,发誓要寻到走散的幼子,以慰亡妻泉下之灵。
这一寻,便是十五年。
“小安哥哥,你真的要走吗?”夕阳无限处,大丫头带着其他几个孩子,眼泪汪汪地围着小安。
小安最见不得眼泪,那东西总让他心头烧,便厉声道:“哭什么哭?有什么好哭的?你哥我是去王宫享清福的,又不是去蹲大牢。”
大丫头十分不舍,拽着他的袖子,“为什么不带我们一起走?”
小安叹了口气,眼中划过落寞,侧眼瞟了瞟身旁的魏疏黎,小声道:“你哥我是真的是假的都还不知道,要去王宫滴血验亲才清楚。到时候要是假的就是骗人,是要杀头的!怎么,想跟我一起杀头啊?”
大丫头吸了吸鼻子,摇头。
“这不就行了?”小安从怀里掏出一个木头雕像,嘿嘿地塞到她手里,“我大字不识一个,又怕你们想我,喏,就做了个木雕,想我呢,就拿出来看看。”
大丫头两手捧着那木雕,欣喜道:“真像你!”
小安十分得意,“我雕的,能不像么?”他拍了拍大丫头新衣裳上的灰尘,“魏大人的老家就在隔壁县城,他爹已经答应收养你们了,你们过去得听话,不准给我丢人!”
大丫头想了想,问道:“魏大人的爹爹会凶吗?”
“凶什么?再说了,要真凶起来也就是个糟老头€€€€”小安收到魏书黎不善的眼刀,赶紧改了口,“€€€€就是个慈祥的老爷爷,能把你们怎么样呢?”
“嗯,好,大丫头一定会听话,一定会照顾好自己,照顾好弟弟妹妹!”
“那就好!”小安左右看了看,凑到大丫头耳边,用蚊子一般的声音叮嘱:
“那五百两赏银我埋在城西的歪脖子树下了,如果那个老头子对你们不好,你就带着弟妹,先挖了银子再跑。”
大丫头将这句话反反复复在脑子里过了几遍,郑重点头,“好!大丫头知道了!”
小安嘱咐完之后,看了眼默不作声的小八,那孩子自从病好了就没说过一个字,尽管穿着干净的新衣裳新鞋子,漂亮得像个瓷娃娃,但还是害得小安很不放心。
于是蹲下冲他一笑,指了指自己的脸,乐道:“哥今天把脸洗了,俊不俊?”
小八紧紧咬着下嘴唇,隐隐有些抽搐,不搭理他。
小安嘿嘿了半晌也没个回应,便从怀里掏出一根用油纸包好的糖葫芦,“喏,说了病好就买给你的,我说话算数吧?”
这句话一落地,沉默了许久的小八突然间抬头,直勾勾盯着小安,眼神锐利得仿佛能径直穿进灵魂。
他攥着小拳头,偏着头,问:
“如果小八愿意跟哥哥一起杀头呢?”
作者有话要说:
大丫头€€€€小八€€€€“九公子”,一家人整整齐齐,年龄最大的反而排最低 ovo
第6章 入宫(一)
“如果小八愿意跟哥哥一起杀头呢?”
这话一出,所有人皆吓了一跳,不敢相信这句凌厉的诘问出自一个四岁幼童之口。
还是小安最先反应过来,佯装怒道:“你这小屁孩儿,生场病脑子烧坏了吧?开口闭口就是杀头,你咒我啊!”
小八是个倔脾气,与同龄人有着不一样的可怕的沉稳。
沉稳,却仍旧稚嫩。
“小安哥哥说,病好了要陪我放风筝。”
还要孙悟空的,大家都要去,一个不落。
食言被拆穿的感觉很不好受,小安心里没底气,只得扯了个苦哈哈的讪笑,“这不是没时间吗?你听话,要是哥以后能回来,肯定陪你放风筝!”
小八失落地垂下头,不说话。
小安眼观鼻鼻观心,将糖葫芦的油纸拆下,递过去,“这糖葫芦哥总没骗你吧?先拿着啊!”
小八抬头看他一眼,接过那糖葫芦。
“嘿嘿,这才乖!”小安一如既往地揉了揉他的头。
不料下一刻,糖葫芦就被啪的掷在地上。晶莹的果子在地上滚了两圈,瞬间沾满灰尘。小八抬眉,狠狠剜了他一眼,头也不回折身便走。
小安勃然大怒,指着那巴掌大的背影,破口大骂:“不识好赖的白眼狼!认不得肉包子的癞皮狗!养你这么久就教会你这个啊!早知道你这么泼皮,当初在破庙就不该救你!”
大丫头噙着泪,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带着其他孩子去追小八了。
“走吧走吧都走吧!日后你们发达也好,要饭也好,我要是再来管你们,我就不是小夜叉!”
他气得脖子通红,直到一群半人高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小安才蓦然如雪打霜披的茄子,蔫了下去,对身旁的魏书黎道:
“魏大人,拜托你了......”
魏书黎习惯性将手负在身后,道:“九公子放心,家父年岁渐高,喜欢热闹,这些孩子过去得正是时候。”
小安顿了顿,道:“你还是叫我小安吧,老是九公子九公子的,我不习惯。”
魏书黎垂眸,“礼不可废。”
“唉算了算了,跟你们这些文人说话就是费劲!”小安摆摆手,跨上马车。
魏书黎耸了耸肩,看了眼身旁的魏辛,也抬腿迈上去。魏辛会意,待二人坐好之后,默不作声地跃上前座赶车。
西山日薄,洒了满城斜晖。小安就那样莫名其妙地拐进了人生的分岔路口。
自此,前路一日千里。
赶到国都已是十日之后,舟车劳顿,尤其对于没坐过马车的小安来讲,困在封闭的厢车里三五天,简直比猫爪子挠心还难受。
临下车之前,魏书黎拉住他的袖角,嘱咐道:“王宫不比永安县,有很多话不能说,很多事不能做,九公子需谨言慎行才好。”
小安听不懂“谨言慎行”,只急忙忙想下车透气,于是抬手豪迈一挥,“放心!妥得很!”
这句话几乎能终结天下所有的话题。
他跳下车,张开手臂,闭眼扎扎实实吸了口空气,在肺腑里打了个转,再缓缓吐出,“哎呀这下面就是舒服呀!”
然则,再睁眼的瞬间,小安就吓得往后一跳,“嚯!这什么鬼地方?!”
只见两侧宫墙至少有十丈高,巍峨入天,随时仿佛都会崩塌。中间留出一条路来,虽也宽敞,但夹在宫墙之间,便成了狭隘的细缝,压得人喘不过气。
相较之下,魏书黎淡然不少,显然时常经过。
“此乃‘朱雀门’,进王宫的必经之路。”
小安忐忑着扶墙,背后沁了一层虚汗,问:“那什么,王宫的墙,都这么高的吗?”
“非也。”魏书黎摇头,宽慰道,“王宫的构造巧夺天工,设计考究,殿宇之外的围墙一般只有五丈。”
小安惊呼:“五丈!只有?!”
那他还怎么翻墙?
魏书黎悉心解释,“未国的宫墙已经算六国里较低的了,北部的国家都是七丈以上。”
小安一阵虚弱,两腿瞬间软得如煮化的面条,强靠着宫墙才堪堪立主。
不行,这地方风水不好,不能待。
他拍着胸脯缓了片刻之后,脚尖一转就要朝外头走。
魏书黎一把拦住他,“九公子要去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