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戈看着那不认识的“茅厕”二字,激动得几乎落泪。
少顷,他如释重负地从茅厕出来,一身轻松地伸个大懒腰,却看到一个容貌不俗手抱琵琶的女子盯着他。
安戈不认识这人,眼尾高吊,鼻小嘴薄,十足十的妒妇相。他便没做搭理,抬脚径直经过。没想那女人是特意滋事来的,只酸里酸气道:
“未国长公主,好大的架子。”
安戈没明白这女人火气为何这么大,连王后那母老虎初次见面的时候都没有为难他,便回头问:“什么意思?”
管事一见气氛不对,连忙堆了笑容上前,“禀公主,这位是杏花楼的曲伶思音姑娘,弹得一手好琵琶。”又笑着看思音,“思音姑娘,这位是未国长公主殿下,四月初二要与侯爷大婚的,还不拜见拜见?”
思音出身青楼,向来不甘身份悬殊。接到管事急促的眼神,只敷衍着行了礼,嘴上仍道:“公主就是公主,出身就含着金汤匙,像奴家这些身份低贱的就是比不了。连如厕也不能安宁,还得被公主中途赶出来。公主殿下,好大的架子呀!”
安戈尤其不喜欢这种阴阳怪气的说法,弯弯绕绕半天绕不到重点,但之前安如意对他千叮万嘱,一定要克制火气,凡事忍让,不得喧闹张扬。
于是只啧了一声,道:“我架子大不大,关你什么事?”
思音抚摸了两下琵琶,道:“奴家乃杏花楼的红牌,在这华泱城里,还没有不知道奴家的。侯爷喜欢奴家的琵琶,每月都会点。将来可能还会纳奴家为妾,你说,关不关奴家的事?”
“哦,他那么喜欢琵琶你送他不就成了?”安戈瞅着她怀里的琵琶,“隔三差五跑一趟给他看多费劲。”
思音咬牙,以为对方是故意刁难自己,便硬着头皮解释:
“侯爷并非喜欢这琵琶,而是喜欢听奴家弹琵琶。”她转而将兰花指扶上发髻,“哦,有可能侯爷思念奴家,所以才点奴家的牌子。”
安戈不明白这女人为什么非要找他说这些废话,又不吵架又不打架,活活浪费时间,于是想草草了结话题,道:
“不管琵琶还是牌子,你无聊找其他人说去,我懒得听先走了。”
“慢着。”
安戈心里一恼,“又怎么了?”
“奴家生这么大,还未听过如厕也要清场的。”思音咬牙切齿,道:“公主不过是初到容国的未国人,这还没过门呢,就已经耀武扬威了,要真过了门,那还得了?”
安戈眉眼一横,终于动了一丝怒气,站直了身子回敬道:“还没从青楼出来鼻子就翘上天,出来了还得了?”
思音一凝,“你!”
管事一听,暗道大事不妙,忙上前劝道:“公主镇定!思音姑娘镇定,大家和气生财,和气生财......”
思音善妒,爱逞口舌之能,但安戈亦不是省油灯。峡谷一战打得他热血沸腾,整个人从头顶通畅到脚底心,这时候有人来找麻烦,他更是不会姑息了。几句话顶回去,直把那思音气得跺脚。最后琵琶一摔,奔去方羿那处告状了。
方羿对这思音,只不过是恩客之于琵琶女,偶尔政事多了叫他来奏两段琵琶曲,别无他意。只不过这思音反被他所倾倒,想方设法往侯府钻,才有了今日这一出。谁知她委屈万分跑到永定侯府,门童却跟她说方羿却不在府中。没有拜帖,管家也不放她进门,于是只能三步一抹泪,折回杏花楼。
“没有城府,倒有几分血性?”方羿听了江仲远的禀报,放下手中兵书,微诧道。
江仲远半跪着继续回禀,“正是。属下赶到之时,公主正与劫匪打得激烈,那劫匪也不是别人,正是珩域大将军司徒剑。司徒剑也算性情中人,率了几百部下想劫走公主,但公主抵死不从,身手虽不如训练有素的将士敏捷,然则也的确不是传言中的文弱女子。”
方羿思忖片刻,道:“先是国师,后又来个司徒剑,安如意委实有霍乱天下的本事。”
“而且......”江仲远欲言又止。
“说。”
“而且在途中,她的随身婢女似是有什么消息要传递于她,几经示下,公主却毫无反应。属下认为,公主的城府,说不准还不及属下。”
方羿听了这番断论,慢悠悠起身,笑了笑道:“城府不及你?你真要这样以为,才是中了她的计谋。”
江仲远惊愕,道:“属下不明白。”
方羿没有云舒君那般的耐性,只道了一句:“大隐隐于市,若她本就想让你相信她是心无城府之人,而故做愚昧表象呢?”
江仲远恍悟,“属下明白!哎呀呀,属下险些中了她的计谋,看来这未国长公主,的确不能小看!”
方羿道:“有时间多跟云舒君交谈交谈,少去武馆斗武。”
江仲远如醍醐灌顶,“是!”
(老木:你们开心就好......)
男扮女装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说话得捏着嗓子拿腔作调,走路得细步小迈惺惺作态,吃饭得少食多餐细嚼慢咽。
当然,这些安戈都没做到。
皇上不急急死太监,每回茯苓教授规矩都只有眼巴巴急哭的份儿,几日下来,唯一证明的事情就是€€€€在规矩礼仪方面,安戈悟性不高。
说浅近些,就是扶不上墙的烂泥。
当初进未王宫的时候扶不上,现下到了容国一样扶不上,跟时间早晚没关系,跟地点东西也没关系。烂泥始终是烂泥,变不成石砖,筑不了城墙。
小夜叉,也始终是小夜叉。
“茯苓啊,你也别哭,天塌下来我顶着,有什么好哭的?”安戈在浴桶边宽衣解带,对屏风外面的茯苓再三安慰。
茯苓抹了眼泪,道:“茯苓没哭,茯苓只是着急。常言道,一招布错,满盘皆输。万一公子穿了帮,惹得侯爷大怒,容王大怒,两国因此交战不休,到时候你我都是未国的罪人。”
安戈对家国政事不甚了解,只道:“你放心,我每日吃一颗易声丸,胸前塞两个大馒头,肯定不会穿帮。”
他拆散胯部的束带,释放出闷了一整日的小安戈,为了扮女装他委实是煞费苦心,要长久束胯,这样下去真不知道他的小安戈会不会变小,到时候娶媳妇被嫌弃了怎么办?
想到这里,安戈又猛烈地摇摇头,“不会的不会的,小爷我金枪不倒不会变小的!”
茯苓没听清他自言自语的唠叨,左右思索还是不放心,又提醒道:“公子,无论怎样,明日大婚您切不可出差错。从上花轿到祭天到拜堂再到入洞房,您都得中规中矩。”
安戈美滋滋跨进浴桶,只觉着骨头都酥进了浴汤里,“知道知道,你怎么比婆子还€€嗦,要老了嫁不出去,可别说是我害的啊!”
茯苓一介小女子肩负如此重任,当真是不容易。不容易侍奉了一个执着任性的真安如意,又不容易,侍奉了一个无畏不羁的假安如意。
次日便是四月初二,容未两国联姻大婚,由容王亲自主婚,未王安胄不远万里亲自证婚,可谓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恩典。
跪拜礼成之后,安胄舍不得爱女,又拉着安戈的手说了好些话,不外乎莫要怪他心狠,一定要好好服侍侯爷云云。一席话说得是怆然泪下,涕泗纵横。末了,在随从的几经搀扶下才缓缓离去。
当夜,洞房花烛,春宵寸刻寸金。却不料,还是生了事端。
作者有话要说:
思音:说好的安如意脾性温和好欺负呢!
(哪位小可爱帮我灌了营养液吖,给你一个亲爱的么么哒~~~)
第13章 新婚(三)
当夜,洞房花烛,春宵寸刻寸金。却不料,还是生了点事端。
这事端的起因并非安戈,他今日一反往常,受到茯苓的严格监督,告别安胄之后一直在婚房里寸步没有跨出门槛。除了偷吃房中糕点,偷饮交杯的美酒,其他一应都很乖巧。
然则,事端并非殿中人,而是门外客。
“侯爷,您到底是肯见下官了。”婚房外,封若书望着窗户纸上投射的安戈的倩影,含恨道。
方羿悠悠行来,他送别了所有宾客,此刻的侯府比往日只多了个封若书。
他欣然一笑,客套道:“数日未见,国师别来无恙。”
封若书近日消瘦了不少,原本清雅雪中青竹的身形平添了几分脆弱,他扶着凉亭的柱子,只觉得心比凉亭更凉,低沉道:“托侯爷洪福,这些时日下官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方羿坦然,道:“哦?那国师应该去看大夫才是,民间大夫不行,还有王宫太医。本侯可不会医术。”
“侯爷是不会医术,却独独精通心术。”
“国师最近劳心劳力,开始说糊涂话了。”
封若书冷冷嘲讽:“说起劳心劳力,下官怎比得上侯爷?动用侯爵关系强娶强嫁,拆散如意与我的千里之约。恕下官直言,此举实在德不配位。”
方羿将手负在身后,大无畏道:“不配么?那在国师心中,何为相配?本侯脾气从来如此,自己看上的东西,从不落入他人之手。”
“原来在侯爷眼中,如意不过是个物件。”封若书语气颇为凄凉,“侯爷可真是好算计啊!想必还在怀恨当初我拒绝你之事,故而夺走我心爱女子,让我追悔莫及罢?”
方羿对着明月洒脱地笑了笑,道:“年少时不懂事,几句无心之言让国师笑话了。不过如今本侯已成家立室,国师的年纪也到了,家中也该有一位主母操持家业。如果国师不好意思开口,本侯可以带你向皇上求段姻缘。”
封若书越不甘,方羿便越得意。
只有紧握拳头,道:“下官的事,不必侯爷操心!”
方羿嗯了一声,道:“的确,今日本侯大婚,洞房花烛夜,应该操心公主殿下才是。”
封若书剜了他一记眼刀,“如意被强迫嫁与你,她过不开心!”
这句话一落,还未待方羿反驳,殿中便传来三声大笑:
“哈哈哈!我好开心啊€€€€”
字正腔圆,格外洪亮,甚至惊飞了屋檐的鸟儿。
躲在暗处奉命守卫的江仲远听的一愣,脑海蓦然闪过某“公主”在战场上的奋勇英姿,摇摇头,暗自替自家侯爷不值当。
说此话的也不是别人,正是安戈。他安分了一整日没作乱,受到茯苓的不断夸赞,于是一个兴起,把交杯礼准备的一整壶酒喝了个精光。而由于洞房之夜要行周公之礼,备的酒都颇烈。一壶琼酿下去,他不小心......醉了。
一时间,空气凝滞,封若书气得脸绿,咬牙切齿半天吐不出一个字。
方羿先是一愣,后勾唇道:“国师听见了么?本侯的夫人今日心情大悦,没有半分愁苦。”
“这不可能!”封若书千万个不相信,但这声音又委实没有差错,于是抬脚朝那屋子迈去,被方羿抬手挡住。
“国师切勿激动,如今帐中新人已是本侯之妻,男女有别,国师还是避嫌的好。”
安戈听不见茯苓的含泪劝告,还在屋中大喊:“太开心了!比吃臭豆腐还开心,比斗蛐蛐儿还开心,比以前每一天都开心!”
封若书听这话如同被雷劈了一般,往后一个趔趄,将将站住,抬眼瞪向方羿,“侯爷以为找个人在屋中模仿如意说话,便能让我死心了么?”
方羿见他没有进殿的意思,便也放下手,道:“如你所见,如你所闻。国师心思缜密,当清楚本侯没有这样做的必要,国师也莫再自欺欺人。”
封若书怒然,奋力一辉衣袖,“殿中之人断不是如意,你€€€€”
“€€€€国师应该称她为‘侯夫人’。”方羿打断他,随后抬眼望了望夜空,“天色这么晚了,国师还不回府休息么?要知道,春宵寸刻寸金。”
“你!”在安戈和方羿的前后夹击之下,曾经凭三寸之舌辩倒朝野百官的封若书竟也气急攻心,没了据理力争的气势。最后只道:
“如意心里装的人永远只可能是我,总有一日,我会问侯爷讨回来!”
遂愤怒转身,含恨离去,只留了一轮薄月,隐隐当空。
少顷,方羿迈入婚殿,只见安戈兀自摘了盖头,毫无端庄姿态,乐呵呵趴在桌上自言自语。
“嘻嘻嘻......明天我的青铜盏就用着落了......”
“公主,您醉了!奴婢扶您去歇着吧!”
茯苓还在流着泪苦劝,见方羿推门进来,慌忙跪下,“拜见侯爷!”
方羿方才在封若书面前的春风得意顷刻间荡然无存,只瞥了一眼安戈,冷冷道:“她醉了?”
“是,公主殿下今日大婚......高兴,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