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无心之言,好似让方羿的心情变好了许多。只见这高高在上的大侯爷,破天荒帮他把一整盘切好的桃子都挪了过来。
“吃这个。”
安戈愣了愣,“你不是说,水果要饭后吃吗?”
方羿的声音依旧很平淡,眉目却较之前温和了不少,道:“你喜欢吃,何时都可以。”
方才这小夜叉一直盯着,两眼发亮,整个人都要贴上去了。
安戈窃喜,觉得这猴子冷是冷淡了点儿,心眼还是挺好的,于是美滋滋地搓手,得了便宜还卖乖地挑/逗道:
“在大王眼皮子底下不规矩,你就不怕人家笑话你?”
方羿淡淡提醒:“笑也是笑你。”
哗€€€€
安戈的热情一下子被浇灭,本来上扬的嘴角止不住地痉挛,就差一个冲动,将菜盘子掀对方脸上。
心眼好?
哼!这仨字可一辈子都飞不到这臭猴子头上!
然则,在旁人眼中,他们窃窃私语,时不时还偷笑的举动,委实是举案齐眉的恩爱夫妻。
容王卫临寰本来还在顾忌方羿脾性冷淡,会怠慢这位未国长公主,僵化两国邦交。结果看来,小两口感情还颇为甜蜜,于是也放下心中的一块石头,继而吃菜去了。
待到吃得差不多了,安戈心满意足地抓了抓耳朵,却发现,垂在耳朵上方的那支步摇不见了踪影!
他心中一凉,隐约预见到自己的小金库被陡然掏空,强忍着头脑胀痛的不适,牵强一笑:
“猴哥,你今儿早上送过来的那些首饰,是......真的金子做的吗?”
作者有话要说:
安€€乖巧不过三分钟€€戈
第48章 放手(二)
“猴哥, 你今儿早上送过来的那些首饰, 是......真的金子做的吗?”
“不是。”
安戈长舒了一口气。
然则下一刻, 方羿的话就让他的这口气生生中断。
“是和田玉做的,比金子贵。”
“啥!”安戈一愕,随即仓皇收敛表情, 谨慎地缩着脖子,“那假如,我是说假如, 我不小心弄丢了一支,要找我赔的话,我得赔多少钱啊?”
方羿侧首看他,“你丢了东西?”
安戈欲哭无泪, “我都说了是假如!”
“少则五百两, 多则......”方羿细细在脑中回想了一番,又转而问道,“你弄丢了什么?”
安戈崩溃,“都说了是假如,假如!”
方羿大致估了一个价,道:“均算下来, 约莫八百两罢。”
安戈一口老血迸射, 强行扯了个我啥事儿没有的笑,眼睛滴溜溜地转。
“那个, 我,我要如厕。就, 就先不吃了哈......”安戈如坐针毡,狠狠啃了一块鸡腿就要开溜。
方羿看清他心里的小九九,又不放心他一个人去找,便道:
“我随你一同去罢。”
安戈一听,如临大敌,“可别!”
“为何?”
“我......我,我一个女人家如厕,你跟着干什么!”
拿女人的身份作挡箭牌,安戈百试不爽。
方羿想了想,给他身后的茯苓递了个眼色,让她把人很紧,道:“也罢,你快去快回。”
安戈提起衣摆就跑,“妥!”
方羿瞧着那鬼鬼祟祟的背影消失在偏门,嘴角不自知地勾了一抹弧度。
这一幕,恰好被对面的镇北侯看到,他惊悚地戳了戳自家夫人一下,“方,方侯刚刚笑了,你瞧见了么?”
镇北侯夫人朝方羿望去,唇边的弧度却已消失不见,于是埋怨地拍了他一记,“哪有的事?方侯从来不笑,你是今日才知晓么?”
镇北侯揉了揉眼睛,恍然道:“是是,夫人说的是,我竟看花眼了。”
御花园中,一对主仆健步如飞。
茯苓小跑着跟上安戈的速度,焦虑着问:“主子,王宫这么大,咱们要如何找啊?”
安戈兜着冗长的衣摆跑得飞快,“先去上午去过的地方统统找一遍,再不然就去那些养莲花的池子里捞,就算把地皮翻过来也得找到,要是这八百两的宝贝长翅膀飞了,我倾家荡产也赔不起!”
他们从宫门处开始,沿着上午的路途一步一步去寻,绕了御花园、思贤亭、天池,还有好些他叫不出名字的地方,均一无所获。
正当他焦头烂额,思忖着要不然就回去跟方羿招供之际,身后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
“€€€€如意,在找这个么?”
安戈愕然回首,只见绿竹幽幽的丛林之间,走出一个身形颀长的蓝衣人。
“国师?”
安戈惊讶不已,方才在宫宴上他仔细看了,压根不见封若书,却为何会在这小桥曲水处,又“恰好”碰到此人?
封若书浅笑着从衣襟里掏出一物,正是安戈寻找多时的步摇。
“方才见到人影闪过,觉着与你有几分相似,便抬脚跟了过来,不料,果真是你。”
“为何在你这里?”他接过东西,胡乱往头上一插。
封若书的眼神略微不自然,四两拨千斤道:“无意间拾到的。”
他这一趟的目的本不是送步摇,只是为了趁这个机遇,与身前之人说说话。
他的眼睛一直打量着安戈,道:“这段时日......你,还好么?”
安戈十分认真地回忆了一下,道:“还不错。”
“侯爷待你如何?”
安戈平心而论,“也挺不错的。”
“不错便好。”
封若书笑得越发凄凉,似是看破了尘世,笑世人,也笑自己:“前些日子,你遭了劫持,侯爷心急如焚,甚至不惜触犯城禁去寻你,我瞧着他的样子,便看出,他对你也有几分真心。”
他骨节分明的手搭上桥头的青石,分明没什么举动,却生了那样一副谦谦君子的风骨。
自古多情之士,皆是伤心之人。
安戈瞧着他凄清的眉目,心中也不很是滋味,道:
“我现在没有忧愁,自然过得好。但是我瞧你不好,心里便也不舒服。”
“你如何得知我不好?”封若书浅浅笑着,望着桥下的滟滟湖水出神,“我身为国师,最大的期盼便是国泰民安,如今容国日渐强盛,我便也安心。”
自从云舒君告知他,那日他怀揣着庆幸,错以为眼前之人逃脱囹圄,实则却是被歹徒挟持,那之后,他便没日没夜地将自己关在屋中,赎罪式地将古典古籍翻出来,列了《治国四十二册》,交与容王。容王对此十分满意,却也担心他的身子,见他气色欠佳,便准了他二十日的假,让他回去休息。他却马不停蹄跑到边塞微服视察,二十日后折回,有呈上了一张玩忽职守的边将名单。
这几月他一直如此,辛劳不断,病痛也不断,皮骨逐日消瘦下去,眼神却凌厉渐盛。
他想了许久,端着一杯凉茶,从白天坐到晚上,再从晚上坐到白天,终于想通一些事情,打算今日趁着宫宴,将这番话说与“安如意”听。
“我第一眼见你,并未在意,只当是寻常公主。然则后来在永安县,我误打误撞遇见你,却被你生生抽去了魂魄。你那时回眸对我一笑,巧笑倩兮美目盼,我便恍惚明白,周幽王烽火戏诸侯只为褒姒莞尔,是合乎情理的。你我之间,若没有那一眼,没有永安县的奇遇,亦或者,你没有收下我的传家宝玉,我想,我不会对你痴念至此。”
永安县的奇遇,便是安戈第一次代嫁,为了逃离县老爷的追捕将嫁衣卖与封若书的邂逅。
安戈心中窘然€€€€原来这段孽缘,他当时在永安县也插了一脚。
封若书一直以为那是安如意,也一直将那身嫁衣珍藏在府中。奈何清风不似明月恒,明月与风不相行。他所珍爱之人,终是上了别人的花轿,披上了别人的嫁衣。
“如意,我心中唯有你一个,这辈子怕是也不会变了......但,你既然在侯府过得好,与侯爷恩爱,我便也不能插手,毁了你这份幸福。”
他缓缓抬手,将安戈头上的步摇扶正,眼眸无比深情。
“但若哪日侯爷苛待于你,我即便与天下人作对,也不会放过他。”
安戈抬眼,怔怔望着他的眼睛,那双睿智的眸子分明在笑,却盛满了凄哀。
他觉着奇怪,分明是安如意负了眼前之人,他却无端端心里难受,感觉眼前之人的悲苦,皆源于他。
封若书说完这些话,对他行了一个拱手礼,没有弯腰€€€€这是拜见贵妇人的礼节,弯腰的拱手礼,只用来拜见妃嫔和公主。
“在下还要去面见大王,先行退下了。侯夫人也请快些回去罢,以免侯爷担心。”
是“侯夫人”,不是“如意”。
安戈瞧着那抹湖蓝色的快要被风吹散的背影,觉着很是心疼,大概封若书与方羿撕破脸,不管不顾闹一出,或者径直甩他这“负心人”几个大巴掌,唾骂一顿,他心里会舒畅许多。
只怪深情之人太过洒脱,将苦楚悉数咽入腹中,倔强着,不肯示与他人。
“主子,您不觉得,国师可怜归可怜,但城府却深不可测么?”
回去的路上,茯苓谨慎地提醒。
安戈斜了她一眼,“哪里深了?”
茯苓道出自己的依据:“哪里有这么巧的事情?您的步摇刚好不见了,又刚好被国师拾到,更奇怪的是,他竟然认得这是你发间之物。”
这是以前那些男子为了幽会安如意,常用的手法。
然则,安戈不是安如意,不懂那些尔虞我诈的弯弯绕。凡是他认识的人,都会在心里有一个定位。若他认定了封若书是满腹诗书的清雅君子,便不会觉得他心机深沉。何况他现在正心疼着人家,更是听不得没有实据的指责。
于是眉头一皱,“这又怎么了?”
茯苓尚不知他心中之火,只接着道:“这说明,国师指不定用了什么手法,将您的步摇拿了去,然后在御花园的某个角落,等着您去找,就为了跟您见面呢。”
安戈停了脚步,终于将心中的不悦挑明了说:“国师是饱读诗书的君子,不是你口中的那种人。再有,他即便是算计了两下又怎么了?他为何变成现在这样子,难道不是拜安如意所赐?即便是他杀人越货了,也轮不到你来指责。”
茯苓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恍然大悟般跪下,忏悔着认错€€€€她这是怎么了?明明跟了新主子这么久,为何又潜意识拿了伺候安如意的那套推论出来?
安戈愤怒的对象本是安如意,对茯苓的态度,严谨些来说只算是迁怒。加上这丫头平日对他尽心尽力,连喜欢喝几分热的茶水都记在一本小册子上,唯恐伺候得不好。于是气呼呼吹了半天不存在的胡子,还是揣着那颗豆腐心原谅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