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他这种慢条斯理的审问语气,杀伤力比安戈撕破脸的斥骂要强得多。如果说安戈是一块突然砸过去的石头,给人当头一喝。那么,方羿便是一把削铁如泥的匕首,将你从头至尾一片一片切下,千刀凌迟。
我未真动刀,你却真毙命。
美名曰€€€€杀人不见血。
沈女冷汗如瀑€€€€容国四侯,最得器重的便是方羿,她父亲是骠骑将军,地位虽比霍邦要高一阶,却远远望不见方羿之项背。之前他的父亲对方羿百般示好,便是想从他那儿借一把力,稳固在军中的地位。如今被她这么一闹,万一影响了父亲的仕途,她便是有三头六臂也无济于事。
于是只得哆嗦道:“小女方才与侯夫人,只是......只是开个玩笑。未,未曾真动手......”
安戈见她畏首畏尾的样子,心里勃然大笑,这妮子之前飞扬跋扈,活生生有跟她干一架的阵仗,现在方羿来了,又乖得跟兔子似的。
果然,女人就是善变啊!
只是......他有点好奇方羿会如何处理。
要是直接动手打人家吧,男人打女人,而且方羿的地位又摆在这儿,传出去肯定落人口舌,说他欺凌闺中少女,德不配位。
这肯定不成。
要是破口大骂吧,方羿的教养好,且骨子里有一股清高劲儿,即便怒火烧了三丈高也不会对一群说三道四的丫头发脾气。况且,骂人这事儿只他安戈在行,落到方羿头上反而违和。
这样想下来,肯定也不成。
反正要让方羿正面教训她们,肯定得不偿失。那......
去给那什么沈将军告小状?
安戈顿时嫌恶地摇头€€€€这种告小状的勾当,连他安戈都不惜得干,何况还是方羿?
他脑仁想得泛疼,还是没琢磨出个所以然来,正当迷糊之际,便听头顶传来那猴子缓慢的低沉声音:
“沈将军是容国忠良,沈家亦是辅佐了三朝君王的武将世家,还望沈小姐莫要贪一时私欲,辱了家族名声。”
这话一落地,四周便如重鼓落地,轰隆一声响后,沉寂如死水。
安戈没体会过权利和名望,更没有尝过身在大家族里谨言慎行的约束,这话落在他身上不痛不痒。
沈女便不同了,沈家家族庞大,他父亲娶了七位夫人,每一房皆不是省油灯,三天两头便要上演一出宅斗大戏。一个不谨慎便会被添油加醋搬弄是非,何况还是吃罪永定侯?若是今日的事情被她父亲知道,便又要被抓住把柄,被那些个姨娘,大做文章。
她脸色唰的惨白,骨头凉成了冰碴,“......是,小女.....谨记。”
方羿的神情仍旧平淡,不显山露水,瞧不出喜怒。
“动手一事,既然夫人没有大碍,本侯也不再过问。只是今后,若尔等再对夫人怠慢无礼,本侯便连同今日之账,加倍奉还。”
“是......”
众人如获大释,连忙跟着沈女俯首曲身,不敢多言。
方羿又接着道:“至于夫妻不和的传闻......”
安戈听着方羿慢条斯理的声音,一个劲地打呵欠€€€€这猴子,说话总是那一套之乎者也,听的人脑仁儿疼,还好是数落这些官小姐,要是这么跟他讲一大堆,他早就劈头盖脸吼回去。
快点儿结束吧,之前的红枣臻米糕他只尝了一块,赶紧回去说不定还能再吃一会儿。
他正这样盘算着,突而下巴被一只手捏住。
突而脑袋一转。
突而眼前一黑。
突而......唇上就附了个温热的东西。
啊?
这是啥?
那些官小姐惊叫啥?
这猴子在干啥?
贴在他嘴上的东西是.............
沃日!
是这臭猴子的大嘴巴!
这臭猴子亲他!
光天化日众目睽睽的就亲他!
还亲他的嘴!
他的嘴!
安戈顿时就炸毛了!
他的嘴除了去年被蚊子咬了个包其他什么时候被动过!
在过了大约几百年实则却不到半刻钟之后,方羿放开了他,随后扫了一眼身前惊愕的众人,道:
“本侯与夫人的感情,尔等还有何疑问?”
那沈女为首的几人万万没想到方羿如此直接,提着裙角就一溜烟跑了。
院子中淡黄色的雏菊开得正好,一簇接着一簇,将本来花木凋敝的中秋添了几分颜色。
那些人早已走远,茯苓也不知跑去了何处。
方羿的目光从远处收回,春风得意地侧首,道:
“本侯的处理方式,你€€€€”
他的话正说到一半,便被迎头呼来的拳头打断:
“€€€€我去你祖宗!”
作者有话要说:
方:这么激动干什么?又不是没亲过。
安:滚!
方:那次偷看江仲远,是你先吻本侯的。
安:滚!
方:虽然当时你是不知道接吻的意义才吻我,但这本质上是一回事。
安:滚!
方:......好吧,这回是我错了。
安:这还差不多。
方(得意):下次吻你,我肯定先知会你一声。
安(咬牙):滚......
第51章 刺客
一年一度的中秋家宴, 白日只是熟人聚一聚, 谈笑风生, 说点家长里短。真正要论起吃,晚上的正宴才是重点。珍肴宛如仙食,宫女舞若惊鸿, 觥筹交错间皆是笑语。
只是有心人(譬如镇北侯)却发现,平日玉树临风的方大侯爷,颧骨上竟有一块青紫。
更奇怪的是, 方羿对此只有云淡风轻的一句:
“哦,没留意撞了一下,不碍事。”
镇北侯一动不动地盯着他,更是惊恐, 这被撞了难道不该心情躁郁么?为何他一个眼花, 又看到这万年不变的木头脸笑了?
果然,成亲十八变,古人诚不欺我。
晚宴的餐食较中午的稀罕,做法食材也考究许多,本来美酒佳肴,是再好不过的搭配。结果安戈的手还没碰到酒樽, 便被方羿拍了回去。
“你干什么?”
被强吻的气还没消, 他越看某人越不顺眼。
方羿深邃的眼眸虚了虚,道:“若你非要吃醉了闹酒疯, 我也不拦你。”
安戈理直气壮的脖子一僵,干涩地眨了两下眼睛, 想起“新婚”当夜,他吃醉了闹天闹地,险些把垫胸的大馒头掏出来的情景,好像的确不怎么合适出现在这宫宴上。于是狠狠剜了他一眼,不情愿地收回手。
这臭猴子,真是可恶死了!
方羿今儿得了便宜,十分有耐性地将调羹从左边拨到右边,再从右边拨到左边,待杯中的汤差不多退了烫,才若不经意挪到安戈手边。
埋头痛啃一大块鸡腿泄愤的某人正觉着噎,猛然发现手边有一杯清汤,顿时大喜,想也没想便咕噜下去。
“大王今日请了民间最有名的杂戏班子,大抵快登台了。”
冷战了约莫两刻,只浅饮了几口酒的某人抛出和解的橄榄枝。然则,安戈还在气头上,仍旧埋头痛吃,不理会他。
直到戏台子上轰然生了一团火,顷刻间又尽数熄灭,恍若深夜半空的烟花,转瞬即逝却撼动人心。
安戈这才从桌案中抬眼,惊奇着望去。
只见一穿了短褂的男子立在台中,脸上涂了花花绿绿的颜料,右手伸出两指高举过头,左手持着一柄灯托状的物件,再模仿戏剧里的旦角儿走一圈膝步,一口气吹向那灯托。
轰!
又是乍现的熊熊火龙,一时如在灼热岩浆中肆意穿梭,磅礴骇人,恍若要将周遭万物吞噬。
滋€€€€
眨眼的功夫,火龙了无踪迹,恍然如暴风雨过后的平静阔海,动静都在极致,果然是大方之家的功夫。唯有台上残留的余温,让人信了那不是天花乱坠的错觉。
“好!”
容王抚掌称赞,安戈这才回神,跟着旁人一同称叹!
然则喷火只是开场,抛砖引玉。那杂技班子共有二十四人,个个身怀绝技。一组接着一组登台,十人叠罗汉,最上头的那人,竟将手掌撑在身下人的头顶,倒立成一个大字。
单人绸吊,一袭红色的绸缎固定在五丈高的的支点,那女子凭借助力,脚下一蹬,轻轻飞入半空。似在云雾中起舞的九天玄女,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最后一人,表演的是吞剑入腹。
这一招安戈之前在民间看过,后来听说这些瞧上去锋利的宝剑其实连纸都划不破,便不觉有什么稀奇。然则,他见那人将剑刃刺入红铁木,削泥巴一般将那木头削成了一头英姿勃发的龙献给容王时,惊得寒毛倒立。
果真有利剑入喉的功夫?
安戈头皮发麻,生怕出了什么人命,赶忙抬手蒙住双眼,只在指间留了缝隙。
三尺长剑逐渐从嘴中插入,一点一点加深,瞧得人生生停了呼吸,生怕惊扰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