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羿放开安戈的手臂,缓了缓面部表情,冷静如常道:“噢,没事。”
安戈见场面没有失控,便也谨小慎微地抬头,中规中矩道:“嘿嘿,回二位将军,小的是火头营派来送饭的。”
“送饭?”霍邦惊了惊,转头问方羿,“将军也未用饭么?”
方羿道:“没有。”
霍邦的肚子也还饿着,之前在安排战后的事宜,两人商讨了许久,折回营帐又接着下了多道命令,乃至错过了饭菜,封若书来催促时,汤面已然结了一层薄冰。
霍邦心中有些欣慰,这想必是封若书念着他二人没有吃饭,特意去嘱咐了火头营一番。即便他对这个没有任何实战经验的军师很是不满,但这样一来,军师还是比较细心的。
于是满怀期许地摸了摸肚子,“刚好末将也没有,正饿着呢。”
瞅了眼安戈手里的双层食盒,口水直咽,“哈哈!这时候来饭正好,恰可填饱了肚子回去睡觉。将军,咱们边说边吃如何?”
方羿没在意他的话,只一双眼睛盯着安戈挪不开,敷衍道:“好。”
他答应了,安戈却是不答应的。这汤饭他只盛了两大碗,刚好够方羿一个人吃的,这个霍邦牛高马大一看就吃得不少,要真二人平分,方羿断然吃不饱!
于是连忙将食盒抱进怀里,“好什么好?我只带了将军的饭,你要吃的话你自己€€€€”
他本来要说“你自己不会去盛么”,结果接到霍邦十分没有善意的眼神,硬生生转了话头:
“€€€€您的先锋营帐也有人去送的,跟将军是一样的量。”
霍邦的脸色阴了一茬,“那你去端过来。”
哎哟呵?
这什么霍邦怎么回事?怎的老是赖在这儿不走呢还?想跟他家猴哥猫腻什么呢?
于是当仁不让,“现下天凉,你自己回去吃的话,热度刚刚好,要是我一来一回地跑,到你手里铁定冷了。”
说完之后怕霍邦反驳,又接着赶紧道:“饭冷了吃着败口感,到时候不好吃,你可别怪我们火头营手艺不好。”
霍邦的脸色顿时阴了下去,与渣滓里的生铁无异,“不是,你这小伙夫怎么说话的?赵老三没教你军规军纪么?”
赵老三,便是安戈口中的赵头儿。
“他当然教了啊,所以我才提醒你赶快回去吃。还有啊,天晚了就别出来了,将军也是要休息的好不了?你打扰他休息,打仗的时候精神不好,你赔得起么你?”
霍邦愣了又愣€€€€他一刀砍一头的名声传遍八川,加上本身脾气暴躁,此次容国出兵四十万,没有哪个不对他敬而远之,这个小伙夫怎么回事?敢公然跟他叫板?
还当着方羿的面!
而且......向来对军纪一丝不苟的方羿,居然没有制止他!
浮云弥漫了视野,白雾团住了脑仁,霍邦恍惚间觉得,他可能在做梦......
作者有话要说:
霍邦:我委屈我懵比我肯定在做梦
第64章 千里追夫(四)
将军帐中, 烛光盈盈洒了满目。
安戈“赶走”了霍邦之后, 屁颠屁颠跟着方羿进账, 将怀里的食盒小心翼翼放上桌案。
方羿今日的心情很是不错,先是因为攻打了八个时辰的漠阳终于到了手,后是因为, 这十九日不见的小夜叉突然间就跑来了。
他坐在案边,眼睛一动不动盯着打开食盒的动作娴熟的人,问:“何时来的?”
安戈的动作顿了顿, 接着把汤饭端出来,谨慎笑着:“啊......猴哥你,认出我了啊?”
方羿眉梢一挑,“你这样子, 想不让人认出来都难。”
安戈想起之前封若书认出他, 也是要言语试探的。封若书那么聪敏的人都要试探,如今方羿一句话都没问,怎就笃定是他了?
何况他还涂了脸,乌漆墨黑的只剩一双眼珠子,就是老爹来了也不敢十足十确认吧!
“你怎么就肯定是我,万一认错了呢?”
方羿兀自倒了一杯茶水, 漫不经心道:“我认你, 不可能认错。”
安戈愣了愣,心里像是被猫爪子挠了一记, 痒痒的。
“那,那你的眼力还挺好的哈。”
他脑袋里白乎乎一片, 霎时间竟口齿笨拙起来,只机械地将食盒里的另一只大碗拿出来。
方羿又看了他一眼,“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啊?什么?”
安戈茫然抬头。
“何时来的。”方羿很有耐心地重复了一遍问题。
安戈嗫嚅半晌,“就,前些天咯......一直在火头营待着。”
“为何不来找我?”
一提这个安戈就来气,“哇,还为何!你守帐的两个兵不知道多凶,我十八般武艺都用完了就是不让我进,就说你忙,没有传召不能进账,生怕我要把你卖了似的。”
方羿想了想,垂眸道:“前几日商讨战策,的确不闲。”他想着,要不要去训斥那守帐的一顿。
安戈想起今日传遍三军的大胜消息,整个人又乐开了花,“不过没关系,咱猴哥打了胜仗,可是好好给漠阳的百姓出了口恶气!”
方羿想起临走前卫临寰的嘱托,心事重重道:“这仗才刚开始,之后还有很长的拉锯战要打。”
安戈满不在意地摊手,“打就打咯,猴哥厉害,国师也厉害,你们两个人联手,保准把蛮疆打得屁滚尿流!”
方羿精准地捕捉到这句话里的“联手”二字,眼眸冷了冷,“你见过国师了?”
“见过啊,就先前,嘿嘿,他说他现在是军师,还让我别喊他国师来着。”
“你先去见的他?”
方大侯爷心里有些不爽。
安戈没明白这话有什么毛病,于是坦然道:“对啊,傍晚他到火头营去,刚好就遇上了。”
哦,不是特意约会。
方羿的神色松动了一些,“哦,那便好。”
安戈被这一来一回的弄晕了,于是凑过去问:“好什么?”
方羿侧眼,看着他因为黑脸而格外突出的皓白虎牙,径直忽视这个他不想回答的问题,“去把脸洗了。”
安戈风情万种地扭了扭腰,“干嘛要洗?我好歹跟美貌天下第一的安如意一个样子好不了?万一人家看上我了怎么办?我可得好好保护这张脸才行。”
方羿的眉毛一跳,道:“你自己洗,或者,我帮你洗。”
安戈接到这眼神,生生打了个寒颤,若是不按这猴子说的做,他指不定又要被教训一番。但他堂堂小夜叉是吃素的么?是被人呼来唤去的么?
于是威风凛凛地站起身,以至尊王者的眼神瞪着方羿,气沉丹田一记吼:
“哼,洗就洗!”
...........超级凶的分割线...........
安戈从火头营洗干净出来时,已经二更天了。
他本来要在方羿的将军帐打凉水洗的,但是现下天寒地冻,凉水都刺骨头,方羿便厉声制止了。
吃过饭后,方羿带他来火头营烧热水,顺带着,看望了一下正躺在床上揉跌打酒的赵头儿。
赵头儿想着今儿既见了军师,又见了将军,平常人八百年遇不到的事情落在他头上,一时激动地落了泪。
安戈早习以为常,兀自洗脸去了,任赵头儿涕泗横流地跟方羿表忠心。
少顷,他挂着眉毛上的水珠回来,准备回帐睡觉时,赵头儿却拄着拐杖下了地,在帐门口盯着他的脸仔细瞧,本还在迟疑的沧桑的眼神蓦然落了果决。
他端详着在火光中明灭可见的安戈的脸,眼神深邃了几分,额头的皱纹亦随之凝重。
赵头儿道:“小安啊,你跟将军回去罢。”
语重心长,仿佛劝女儿莫要误入歧途的老父亲。
安戈对这声嘱咐始料未及,着实吓了一跳,赶忙朝前方看了一眼,果然,方羿正负手候在那里,血红披风描出来的背影在月光中尤其挺拔。
“啊?为什么?”
他之前的算盘可是打的滴答响,一面在火头营做事,一面给方羿送饭,既不用从早到晚都看方羿的臭脸色,还混了个“伺候”的名头,算进离亲书的条件里,他便能早日自由。
“你这孩子,怎么这样不懂事?”
赵头儿用力杵了两下拐杖,又道:“大将军全都告诉我了!”
安戈心头一凉,“告,告诉你什么了?”
“所有。包括你是何人,跟他什么关系,为何要来军营,大将军都跟我说了。”
安戈冰化了好半晌,勃然大怒,“他怎么能跟你说呢!怎么可以呢!他脑子被驴踢了吗?知不知道这要坏事的!”
乖乖,他掩藏了好久的秘密,男扮女装现在又扮回男装,就是怕被人揭发代嫁这件事,到时候被容王发现,可不是他一个人砍头这么简单!
赵头儿见他恼了,竟然比他还恼,恨铁不成钢道:“大将军人这么好,你怎的就这么不听话?他好歹是你的亲叔叔,即便是闹脾气,你也不该离家出走!”
安戈活生生一愣,“......亲叔叔?离家出走?”
“虽然大将军只比你长几岁,但终归是你的长辈,你应当尊他敬他,如何还忤逆他气他?”
安戈满头冷汗,“他到底跟你说了什么......”
在赵头儿口中,安戈便是忤逆了自己的亲叔叔方羿,不在叔叔身边学习历练,反而赌气跑到火头营烧饭,要不是今日军师察觉并从中牵线,他的“亲叔叔”现在还找不到人。
安戈苦笑€€€€嗯,无形之中,这猴子还占了他的便宜。你才是侄儿呢!你才不听话到处瞎跑呢!你才离家出走呢!
但是吧,情势所迫,他又不敢说实话,也不敢揭自家的老底,于是只得苦笑两声,吃了这个哑巴亏,跟方羿回去将军帐。
所幸安戈是个大度的人,在偷吃了方羿案上的梨果之后,这点愤恼便又烟消云散了。
夜深,他欢快地滚上床,钻进与火头营材质一样却让他舒服千万倍的衾被中,继续他的暖床大业。
只是这天委实寒冷,军中又没个汤婆子或者碳炉的,那被子抖一抖皆仿佛有冰碴。
“猴哥,你怕冷不?”
安戈从棉被里探出半个头,盯着正在脱解盔甲,逐渐只剩一件里衣并且脖颈都裸/露在外的方羿,身上更觉得冷。
方羿掀开被角躺进去,“还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