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有幸识丹青 第69章

十月二十六。

承安一早上朝去了。照君来领着逸王府带出来的几个侍卫,护送着一辆马车,静悄悄的从宫门出来,不做停留,出了东华门,折向南方,往乾城而去。

永嘉殿里,年轻的皇帝望着阶下文武百官,心中无边惆怅。

漫道玉为堂,玉堂今夜长。

马车但求安稳,走得并不快,直到十一月初五,才到乾城附近。早有江家派出来的人在驿亭候着。君来和他们交接完毕,一番细致叮嘱,这才向海怀山和丹青辞别。

“先生、公子,请多保重。”

“君来哥,谢谢你一路相送。”和舅舅一样,承安身边人里,丹青最喜欢这一个。

指挥侍卫从马上卸下几个箱子,交给江家的人。君来道:“这些是公子的药。”忍不住笑一笑,“大哥和二哥为了收拾这几个箱子,可把太医院药库都扫空了。”

“陛下的心意我们领了,请他也多多保重。”海怀山弯腰道谢。

最后,君来解下背上的包袱,打开来,里边是一个小小的紫檀包金盒子。

“这个请公子留下。”说着放到丹青手里。然后抱拳为礼,领着一干人等打马扬尘而去。

马车重新启动。

丹青把盒子掀开。沉甸甸立在里边的,竟是那方自己亲手刻了玺文的双凤朝阳皇后宝印。

一时愣住。第一个冒出来的念头是:“天哪,这东西是个大麻烦——”

海怀山看一眼,这方印的来龙去脉早已知晓,笑道:“傻孩子,他这是给你定情信物了。”

第62章

王梓园站在厅堂门口,等待着几乎两年未见,害他差点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心爱弟子。江自修和水墨动用了各种委婉的暗示技巧,在差不多半个月的时间里,一步一步把整件事情给他说了一遍。多少天无端的担忧焦虑,忽然落到实处,反而放心了。

无论如何,回来就好。

“师傅……”

王梓园像多年以前那样,牵起丹青的手,领着他走进屋子。

坐下来,将丹青的右手放在掌中。饶是早有心理准备,仍然看得直打哆嗦。天底下,再没有第二个人,像他这样明白这只手的价值。

“丹青……师傅把你养到这么大,除了那一年……几时舍得碰你一个手指头?你就……就这么……不知爱惜自己……”

丹青看着师傅两鬓银霜——自己在外面肆意妄为,养育自己的人已经衰老成这样……一把跪倒,抱住王梓园的膝盖。

“师傅……我错了,我错了……丹青再也……不会那么糊涂了……”

拍拍他的肩膀,老人家心疼难当。曾经在自己身边跳脱蹦达,多么活泛灵动的孩子,忽然变得这样单薄,这样懂事……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海怀山望望江自修。这一老一小哭成团,丹青还跪在地上,回头又得自己收拾残局。

江自修过去把丹青拉起来:“先生,久别重逢,应该高兴才是。孩子还病着呢,咱们有话慢慢说。”

因为要赶着筹备腊月十八的“新春赛宝大会”,留白和江可的婚礼定在十一月二十六。

丹青回来的时候,也就只有二十天了。

留白早已没有家人,由王梓园出任男方家长,替他出面过文定,送彩礼。他这些年也攒了不少钱,又有一众师兄弟慷慨解囊帮衬,居然也张罗得像模像样。丹青托罗纹从自己账户里提了一千两银票,直接交给男方总管水墨师兄,算作礼金。

江自修以江家产业百分之三十的股份给女儿陪嫁,提出的唯一要求是,将来他们的孩子得由他挑一个随母姓。老江这意思很明显了,百年之后,这份产业就交给女儿女婿打理,压根儿不再指望儿子。

说起江通,更有意思。去年半路出家的舒至纯,不过借了两本参考书籍复习几个月,就考上了第一榜第七名进士。而他这个职业读书人,冲龄启蒙,十年寒窗,居然毫无建树,大受刺激。从此缠上了舒至纯。少年人火力壮啊,完全无视至纯哥哥冷若冰霜的脸,只要有机会,便死缠烂打求他指点一二。

自从三月里舒至纯兖州上任去了,江通埋头苦读,秉烛挑灯,幸运的低空飞过春试,又吊上了秋试录取的榜尾——世代临仿的江家,竟然连出了两个进士。

更要命的是,这不知死活的江通,瞒着他老爹,跑到吏部写军令状,说自己通晓海外事务,擅长与夷蛮打交道,硬是争取到了年后去淄城舶务转运司任职的机会。本来他对妹妹的婚事热情一般,听说至纯哥哥会回来,早早的就回乾城老宅等着了。

江自修瞧着儿子提起舒至纯就两眼放光,心中郁闷得一片茫然。一个女儿,已经嫁给了自家弟子,现在儿子也迷上了自家弟子——但愿这小子只是一时心血来潮,否则全部自产自销,真不知该得意,还是该悲哀。更何况,舒至纯那不单是一座冰山,还是一块铁板哪。

除了江自修夫妇儿女,在京城的主要人员也都回了乾城,筹备婚礼。

水墨、留白、罗纹、丹青四个重聚首,自是说不尽的兄弟情谊。

十一月二十三,鹤哥、生宣、玉版这“异域闯荡三人组”,紧赶慢赶,风尘仆仆,带着无数奇奇怪怪来自异域的物品进了门。

十一月二十五,已是正六品朝廷命官的舒至纯赶到乾城。

此外各地分号的重要成员,自十一月中旬开始,也都陆陆续续到了乾城江家老宅。

当年一起学书画的十四个孩子,除去早夭的飞白,半途出事的瘦金,北撤途中失踪的蕉叶,留守豫州分号的紫毫,聚齐了十个。他们中有些人,已经是整整十年没见面了。在柜上当差的三人,紫毫很快要升大执事,章草、熟宣也已是执事身份。

渡尽劫波兄弟在。

如此足矣。

婚宴将在老宅举行,洞房设在东厢院子。新娘子三天前就去了相隔十里的江家别院,等着花轿到日子接过来。

头天晚上,按照当地风俗,得找新郎官的未婚兄弟在洞房睡一晚压床。

江自修把留白之外的九个人叫到屋里一审,结果只剩下自律自守的舒至纯和纯洁无瑕的罗纹。

章草、熟宣入世早,老练成熟,成亲两年了,章草孩子也已经半岁。七个搞技术的弟子,水墨丹青不必问,异域归来那三人,个个忸怩不安,就连看起来文静又端庄的玉版,被东家问到的时候,也只能红了脸低着头:“我我我……”

江自修心情复杂。儿女大了,都不中留啊。这些水灵灵的孩子,哪一个不是江家花大心血力气栽培出来的?那般用心的教养,就算是别人家的孩子,也早养出骨肉之情了。只可惜了死掉的几个……世上的事,怎能不打折扣呢?留得住这些,已经幸之又幸了……

最后拍板,由硕果仅存的舒至纯和罗纹共同承担这个光荣而又艰巨的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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