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清之云 第38章

  有楼主如此,锦绣楼里的姑娘们自然也就把架子摆得天那么大,说不接客就不接客,理不理人全看心情,结果越是端着架子,男人们反倒越是稀罕,她们的身价行情也是一路水涨船高。

  张驰才来到锦绣楼门口,就被门童拦了下来:“这位公子,可是有预约哪位姑娘么,请出示你的名帖。”

  “我是来找你们楼主花锦绣的。”

  门童鄙夷地看了看他的衣着打扮:“公子想必是头一次来,不知道规矩吧?我们楼主是不见客的。”

  “不至于这么绝情吧。”张驰笑着说,“前年端午她还请我喝过雄黄酒呢。”

  门童一听这话,表情马上就变了:“请问公子贵姓?小的为您通传一声。”

  “姓张,张驰。”

  那门童进去了,过不一会儿就出来将张驰迎了进去。

  一进后院,就见一个身穿舞裙,身材曼妙的女子朝他小跑而来,那女子手腕和脚腕上都戴着一串串细小的铃铛,跑动时一路发出清脆的铃响。

  “哎呦,花姐,悠着点别摔了!”张驰紧张地说。

  “小池子!你个死没良心的,我还以为你把我忘了呢!”花锦绣带着一股香风,一下子扑进了他的怀里。

  “这话怎么说的,我就是忘了谁也不能忘了花姐你呀!”张驰无辜地张着手臂,有些窘迫地想要往后退。

  “还说呢,大半年都没来看我一眼,你心里还有我呀?”花锦绣锤了一下他的胸口,又伸手去捏他的脸颊,把张驰捏得做出了各种鬼脸,“你看看,原本的包子脸都瘦没了,捏起来手感都不好了,你是不是都没有好好吃饭?”

  “好了好了,我长大了嘛,当然没有小时候那么圆嘟嘟惹人爱了。”张驰龇牙咧嘴地说。

  “也是……”花锦绣松开了手,看着张驰越发显得成熟的脸和比自己高出了一截的壮实身材,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小池子是越来越像个男子汉了。”

  然后她又捧着自己的脸颊一下子顾影自怜起来:“花姐却老了呢……”

  “胡说,花姐哪有变老,我每次见到你,都比之前更漂亮了。”张驰嘴巴跟抹了蜂蜜似的,才哄得花锦绣展露了笑颜,他就嘴欠道:“怎么今天穿得像个铃铛架子一样?”

第66章 锦绣(二)

  “你个傻小子懂什么, 我这是在练一种新的舞步。”花锦绣白了他一眼,拉着他的胳膊带他进了自己的闺房,隔绝了其他人好奇的视线, “给我老实交代, 这段时间你都死哪去了, 怎么好久都没有消息?”

  “我也不想的啊,那天红莲教派了刺客来截杀上清宫的人, 这件事你应该也知道了吧?我们跟红莲教的刺客打了起来,我不小心中了毒,昏了好几天,醒过来的时候人就已经在上清宫的清风阁里了。那地方可高可高了,而且荒无人烟的, 我根本没办法跟你们联系。”

  “你中了毒?怎么样,要紧吗?”虽然张驰已经活蹦乱跳地来到她的面前, 花锦绣还是紧张地问道。

  “没事了, 我在清风阁修养了一个月, 现在已经全好了。”张驰笑嘻嘻地说, “这不,刚下山就马上向你报平安来了。”

  “就只是报平安吗?”花锦绣斜睨着他, “难道你就没有别的事情要和我说?”

  “清风阁上平时连个人毛都没有, 我没有打探到什么新的消息啊。倒是我在那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地方呆了一个多月,最近江湖上又发生了些什么,我是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张驰嬉皮笑脸地说, “花姐,你给我讲讲吧。”

  “你个小混蛋,没有新的消息给我就算了,反倒上我这打探消息来了。”花锦绣笑着又在他脸上捏了一把。

  “谁叫花姐什么都知道呢。”张驰厚着脸皮说,“对了花姐,我是借口出来买东西的,你找个人帮我跑趟腿吧,我回去也好交代。”

  “好好好,全听你这个小祖宗的。”花锦绣看着他的眼神里充满了近乎于慈爱的宠溺。

  ***

  花锦绣吩咐了那个门童去买张驰需要的东西,回房打开了衣柜,拉了一下隐藏在衣柜里的机关,就见一旁的书架松动了一下,露出一条缝隙来,张驰轻车熟路地推开那个书架,举着油灯摸进了书架后面的密道。

  密道通向一个相当宽敞的地下室,四面全是书架,分门别类、层层叠叠地摆放着各类卷宗。

  一般人肯定不会想到,这座小楼地面上的部分是闻名京城的风月场,地下部分却是“包打听”的资料库。

  “包打听”这个组织,虽然专门打听别人的秘闻,自己却看起来并没有多少神秘色彩,江湖上很多人都知道“包打听”是个什么样的组织,也知道他们的成员都是些什么人。

  其中分布最广泛的成员叫做“麻雀”,“麻雀”有可能是你身边的任何一个不起眼的普通人,客栈的小伙计、车夫、马夫、轿夫,码头的工人、卖菜的大妈、街头的乞丐之类,这些人分布在任何你想得到和想不到的角落,把他们所掌握的零碎消息--比如码头出货的数量、最近的菜价、人员的流动情况等,汇报给接头人“鸽子”,领上几个辛苦钱。他们就像真正的麻雀一样无处不在,铲之不尽、除之不绝,因为严格来说,他们并不是包打听的成员,除了自己的接头人以外谁都不认识,所以也从来没有人想过要找他们的麻烦。

  “鸽子”就负责采集和汇总这些市井之中的消息,干着一种类似于会计文书之类的工作,“夜枭”的工作则更加危险一些,他们会主动深入某些江湖势力,打探一些更为隐秘的消息,因此常常有不够机灵的“夜枭”莫名其妙地失踪,就是因为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情,被人发现并且灭了口,假如“包打听”知道了凶手是谁,一定会把他们的消息到处泄露给他们的敌人作为报复,这多少会让别人有些顾忌,可是更多的时候,就连“包打听”也不知道那些消失的夜枭究竟发生了什么。

  “夜枭”和“鸽子”带回来的消息都集中到几处只有少数人知道的消息集散地,由“鹦鹉”进行分析和整理,然后抄录入档,这些“鹦鹉”无一不是见识广阔、才思敏捷、甚至过目不忘之辈,他们就像蹲在蜘蛛网中间的蜘蛛一样,收集来自四面八方的信息,最后整理成可靠的情报卖出去。

  花锦绣就是其中一只“鹦鹉”,但极少有人知道她这个隐藏的身份,人们只是津津乐道于她的美貌和舞技,以及她生于前朝权贵之家,后来遭逢家变流落风尘的往事,还有她被京城的某个大人物包养,过着深居简出的生活,却又不时地把一些奇奇怪怪的男人带进锦绣楼去,关起门来做见不得光的事情。

  花锦绣一直是张驰特别佩服的人之一,明明可以靠脸吃饭,却非要靠头脑,明明在“包打听”的地位已经很高了,平时还要不辞辛苦地练习舞蹈声乐,并且悉心教导楼中的姐妹们曲乐才艺,尽力帮助这些苦命的女子过上更好的生活。

  张驰问她什么,她张口就能娓娓道来,只是偶尔涉及一些具体数字的时候需要翻查一下书卷,即使如此,她也清楚地记得每一卷书册的摆放位置。

  直到过了大半个时辰,他们才把最近一个月内江湖上发生的事情都巨细无遗地过了一遍,花锦绣喝了口水润了润有些发干的喉咙,问道:“基本上就是这些了,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

  “没了……不过其实,还有一点点我个人的私事……”张驰抓抓头,不好意思地说,“花姐,我……我喜欢上一个人。”

  “是吗?太好了,小池子也终于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呢!”花锦绣一下子收起了公事公办的语气,一叠声地问出了一堆问题,“是哪家姑娘呀,叫什么名字,人长得怎么样,人家对你可有意吗?”

  “……不是姑娘。”张驰有些局促地低下头,“是个男的。”

  “男的?!”花锦绣吃惊地捂住了嘴,“我怎么从来都不知道你喜欢男人?!”

  “我以前也不知道。”张驰说,“直到遇见了他。”

  最初的吃惊过后,花锦绣就燃起了熊熊的八卦之魂:“快告诉花姐,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是怎么把我的小池子给迷得神魂颠倒的。”

  “他……长得很好看,武功也很厉害,字还写得特别漂亮,不爱说话,有时候脾气不太好,但是为人很正直……”

  花锦绣打断道:“等等,你说的该不会是上清七子的小师弟慕流云吧。”

  张驰一下子脑子没转过来,呆乎乎地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按照你最近的行踪来看,不是他还能有谁。”花锦绣戳了一下他的脑门,“你糊涂啦,那样的人你也敢去招惹?万一人家正好厌恶这种事儿,你再冒冒失失地送上前去,人家还不一掌拍死你啊?”

  “他知道了。”张驰说,“他没有拒绝我。”

  花锦绣倒吸了一口气:“……不会吧!”

  “我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张驰对花锦绣一点也没有隐瞒的心思,虽然讲起来终归有些支支吾吾地放不开,还是将自己的来意清楚地表达了出来。

  慕流云对他本来就没有喜欢之情,只是答应和他在一起“试试”,要是感觉不好,哪天说反悔也就反悔了。这让张驰只能加倍地小心谨慎,在床上也不敢放开手脚,只能采取一些比较保守的方式,让流云舒服的同时竭力避免引起他的反感。

  张驰并不满足于现状,一直心心念念地想着要做完最后一步,可慕流云什么都不懂,他自己也毫无经验,只是自幼混迹于三教九流,也不知道从哪里听说过,第一次在下面的人会痛得死去活来惨不忍睹,所以就是再借他两个胆子,也不敢对慕流云做那种事,毕竟挨揍事小,要是流云因此厌恶了情`事,再也不让他碰了,那才真是哭都没地方哭去。

  所以他这次上锦绣楼还有一个很重要的目的,就是找花姐取经来了。

  虽然张驰脸皮一贯很厚,这会儿也不禁红了老脸:“……这种事情我总不好去问别人,只好来找花姐你了,花姐,你可一定要帮我。”

  难得花锦绣这一次没有揶揄取笑他,而是安抚地拍拍他的手背:“好啦,锦绣楼里都是姑娘,帮不了你,但是我也认识一些深谙此道的‘相公’,你若当真有心,我找个人教你便是。”

  “太好了,谢谢花姐!”张驰如释重负地笑了,花锦绣却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张驰困惑地看着她。

  “小池子,就让花姐多句嘴,能有一个让你真心喜欢的人,本是件幸运的事,可你也不要把这份感情看得太重要了。”

  “啊?为什么?”

  “像他们这种人,就像是天上的明月一般,或许能够分得几分光辉给你,但终究不会是属于你一个人的。”

  “那还能是谁的?”张驰不解地道,“他从来都不近女色,也跟别人都不亲近,在他身边的只有我一个而已啊。”

  “我不是说他有了别人,我的意思是……或许对他而言,最重要的是武功,是门派,是家国天下,却唯独不是你。”花锦绣又叹了口气,“算了,你还小,有些事情必须自己经历过了,你才会明白。”

  “……哦。”张驰似懂非懂,半懂不懂地抓了抓头。

  ***

  由于某些不能明说的原因,张驰直到天全黑了才回到军营。

  慕流云正盘腿坐在床上打坐练功,听到响动就睁眼看了看他:“怎么现在才回来?晚饭时间都过了。”

  “没事,我已经吃过了。”张驰把手上提着的大包小包都放在桌子上。

  慕流云意味不明地打量了他两眼:“你去哪儿了?”

  “买东西啊。”张驰随口说道。

  慕流云下了床,凑过去看了看他带回来的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

  一靠近,张驰就自然而然地像往常一样腻了上去,搂着慕流云的腰蹭蹭他的肩膀:“流云,半天没见了有没有想我?”

  在他抱住慕流云的时候,依然能感觉到慕流云的身体僵硬了一下,但是今天,慕流云并没有像之前一样很快放松下来然后回应他的拥抱,而是皱起了眉:“你身上都是香粉味。”

第67章 锦绣(三)

  “呃……”张驰心虚地放开了他, 低头扯着自己的衣襟闻了一闻,“可能是不小心沾到什么了吧,要不我先去洗个澡?”

  说着他随便拢了一下桌子上的东西就打算去洗浴, 慕流云却在他要出门的时候淡淡地问了一句:“那个前年端午请你喝雄黄酒的人, 是谁?”

  张驰的手还停在门栓上, 整个人就这样僵在了原地。

  前年端午节当然没有什么人请张驰喝过酒,慕流云之所以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毫无疑问只有一个原因,他听到了张驰对锦绣楼的门童所说的那句话--“前年端午节她还请我喝过雄黄酒呢。”

  张驰心知大事不好,擅长临机应变的他尽量让自己平静地回过头来看着慕流云,用玩笑的语气道:“流云,你既然跟着我出来了, 怎么也不叫我一声呢?”

  “我没那么无聊,闲的没事去跟踪你。”慕流云淡淡道, “只是正好有本门弟子看到你进了锦绣楼, 回来说起了此事。我在山上住得久了, 孤陋寡闻得很, 倒不知道那种莺莺燕燕的场所,原来竟是卖杂货的地方。”

  慕流云说话的语气很平淡, 言辞中却带着显而易见的讥讽, 这样的态度让张驰很心慌,他脑子飞快地转动着,回过身来坐到慕流云身边,抓住了他放在桌上的手:“流云, 这件事情我可以解释的。”

  “你无需对我解释什么。”慕流云抽回了手,“喜欢去哪儿是你的事,本就不必征求我的意见,反正,我们本来也不是什么关系。”

  听到这话,张驰顿时什么冷静和机智都丢到了九霄云外,一下子站了起来:“什么叫不是什么关系?我们已经什么都做过了,结果事到如今你跟我说‘我们不是什么关系’?”

  慕流云冷笑一声:“本就是你纠缠在先,难道还要我负起责任来娶你过门不成?”

  “你倒是娶啊,你愿意娶我就愿嫁。要不是因为你我都是男儿身不能成婚,我早就备上聘礼上门求亲来了。”张驰突然想到什么似的一拍脑袋,“对啊,就算你是男的,我们也可以结为契兄弟,我这就去准备--”

  “我不愿意。”慕流云不等他说完就斩钉截铁地拒绝道。

  张驰浑水摸鱼的计划一下撞到了这堵无情的铜墙铁壁上,他徒劳地张了张嘴,剩下的话语都卡在了喉咙里,在他还没想好该怎么办的时候,慕流云慢慢地吐出了一口气,再开口时声音已经平淡如初:“张驰,我不知道你是如何看待我们之间的关系,也不知道两个男人之间究竟有没有彼此约束的必要。不过你这样一边与我亲热,一边还要出去寻花问柳,回来还谎话连篇地欺骗我,我实在是不能接受,今后,我们还是只做普通朋友吧。”

  “可是我根本就没有去寻花问柳啊。”张驰又是着急又是委屈,“刚才没有对你说实话,是我的不对,可你就不能给我一点耐心,听听我的解释吗?”

  慕流云皱眉道:“那我就把话说清楚一点,你究竟有没有寻花问柳,那是你的事。我只是觉得,要我如同一个妒夫一般时刻防着你出墙,像审犯人一样地审问你的行踪,实在是有些难看,我不想这样。可是只要还与你在一起,我就必然会变成这样的人,所以我们还是分开比较好。”

  “为什么不想这样,这样有什么不好,防着我出墙又有什么不对?”张驰激动地说,“我还巴不得你像审犯人一样审问我,那至少说明在你心里,多少是会在意我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不想听理由,不想听解释,觉得不高兴了就直接一脚把我踢开,一点挽回的余地都不给,你究竟当我是什么呀?”

  慕流云只是心情复杂地看着张驰,没有说话。

  在他的注视下,张驰消沉地塌下了肩膀:“我好不容易才能和你在一起,每一天都像做梦一样开心,生怕自己哪里做的不好……我也不求别的,只希望你能对我们的关系稍微多一点点耐心,如果我有什么地方让你生气了,至少听听我的解释,不要只是因为猜测和怀疑就把我赶走,好不好?”

  慕流云面无表情地沉默了一会儿,才终于松了口:“你说吧,我听着。”

  张驰坐下来,郑重地说:“你知道,我是包打听的人,包打听的成员每过一段时间都要跟总部联络一下,交换彼此打听到的消息。这次因为受了伤,我耽误了一些时间,所以一有机会就赶紧去找我京城的同僚们,问一下这段时间里江湖上都发生了些什么,掌握最新的事态,也好规划下一步的行动。”

  “你是想说,锦绣楼是包打听的地方?”慕流云冷哼了一声,“倒是别出心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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