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倚风感慨:“自打遇到王爷,像是没过上一天安生日子。”
萧王殿下仔细一琢磨,还真是。
便哄他:“往后都给你补回来,在萧王府里弄个珍珠翡翠红蓝宝石大床,铺满锦缎的那种。”
李珺站在门外,心想,啊,果真还是一如既往的审美。
看来七弟身体并无大碍,至少没被烧昏头。
不过在地宫中,江凌飞的头倒是真被烧昏了。他自连绵噩梦中惊醒,只觉嘴角干裂,吞咽时喉头如被插了一把尖刀,五脏六腑也是蜷缩痉挛的。呼吸粗重地抬起头,却没见到母亲,床边坐着的只有玉英。
“何必这么折磨自己呢?”玉英叹了口气,伸手将他扶起来,“你想救季燕然,多求姐姐两句,也未必就拿不到解药,再不济,去偷也好,去威胁鬼刺也好,怎最后就偏偏选了这蠢法子?”
江凌飞只问:“母亲呢?”
“姐姐被你气得头昏,正在床上躺着。”玉英从袖中取出白瓷瓶,“这里头的药,能救两个人。”
江凌飞拔下瓶塞,往嘴里倒了一半:“多谢英姑姑。”
“要谢便谢姐姐吧,若无她默许,我也拿不到这解药。”玉英替他沾了沾额上薄汗,又耐下性子,“你应当清楚,姐姐对李家人、包括季燕然都恨之入骨,却到底还是遂了你的心愿,她心里是极疼你的,只是因卢将军一事,所以有些……疯疯癫癫罢了。”
“我知道。”江凌飞看着手中瓷瓶:“这药多久能起效?”
“半个时辰。”玉英道,“这解药珍贵难制,别的大夫就算拿到,也无法配出一样的方子,你且送去救季燕然吧,就算是还清萧王府给你的恩情,往后切莫再如此冲动,让姐姐失望了。”
江凌飞攥紧瓷瓶,心不在焉应了一句。
……
李珺正在桌边喝茶,突然就被人敲了下脑袋,顿时惊得跳起来。
江凌飞一把捂住他的嘴:“是我。”
看清来人是谁后,李珺立刻心花怒放,透过指缝艰难地问他,你想明白了?
江凌飞松开手:“我是来给王爷送东西的,这是解药和书信,你替我转交给云门主。至于地宫里有没有更多人质,我暂时还没有查清楚。”
李珺高兴道:“好好好!”
又关切:“脸色怎么看着不大好?隔壁有云门主亲手炖的大补汤,你且等着,我这就去弄一碗来!”
江凌飞:“……”
第151章 一群木匠
云门主亲手炖的大补汤。
这十个字光是听一听, 便很要老命, 连带着牙根子也倒了一片。江凌飞推开李珺,开门想要离开, 却见大补汤的主人正站在门外, 双手叉腰, 气势十足。
“……”
云倚风挑眉:“跑什么?”
江凌飞后退两步,纵身跃至窗外。院中巡逻守卫受惊不浅, 纷纷拔出长刀, 正欲追上前去,眼前便又飘过一道雪白飞影, 以及随风撂下轻飘飘一句:“谁都不许跟来!”
李珺赶忙趴在窗户边, 却已什么都看不见了, 只剩黑漆漆一片天。
夜晚凉风自长街穿过,吹在身上泛起一层秋日寒意。江凌飞一路飞掠出城,身后人却还在紧追不舍,大有一路跟进瘴林的意思, 被逼无奈, 他不得不半剑出鞘, 接下了当头而来的呼啸飞鸾。“当啷”一声,星点火光溅出,两人在林地边缘过了近百招,江凌飞看准时机将他打落在地,鬼首剑鞘架上脖颈,无奈道:“你非我对手!”
“我知道。”云倚风四仰八叉坐在地上, 抬着头,倒是淡定得很,“但我轻功好,跑得快。”
江凌飞看了眼自己手中的剑。
云倚风继续道:“还有,江大哥必然不会伤我杀我绑架我,所以就算轻功好,也懒得费力跑。”
江凌飞摇摇头:“回去吧。”
“难得你我都有空闲,”云倚风搬出“来都来了”大法,“不如坐下聊聊?”
江凌飞:“……”
两人寻了一处僻静之地,有河有树影,有花有弯月。
“可惜没带酒。”云倚风从腰间解下一个锦囊,从中倒出几粒糖,“吃吗?”
江凌飞拿过一粒,放进嘴里一抿,酸甜。
“王爷喝的药酸苦,我便备了这些糖,不过瘟疫来的凶猛,他最近也尝不出什么味道。”云倚风抱着膝盖,“你呢,过得还好吗?”
“我问母亲要来了治疗瘟疫的药物,应当是有效的,不过在王爷服用之前,还是多寻几个大夫看看吧。”江凌飞道,“至于其余人究竟在不在地宫,我还得再仔细找找。”
云倚风道:“没说过得好不好,那便是不好了。”
江凌飞看着远处,只回一句:“人各有命。”
“那治疗瘟疫的药,应当不好偷吧?”云倚风试探。
“不是偷来的,鬼刺藏得隐秘,连我也不知他人在何处。”江凌飞道,“不过试药的巨象倒是还剩下一头,所以我便取了脓疮,也一道染上瘟疫。毕竟母亲虽恨我不争气,却也不至于见死不救,算是目前最稳妥的办法。”
云倚风皱眉:“江大哥。”他实在忍不住,又想重复一回谢含烟小产一事,的确是真的,千真万确那种真,所以这娘的身份吧……
江凌飞却道:“那该是我的弟弟。”
云倚风:“啊?”
“在谢家出事前一年,我就已经出生了,因过分瘦弱,谢家又已隐隐出现颓败的苗头,母亲便将我秘密送出了王城。”江凌飞道。
“这样啊。”云倚风想了想,却又有了新的疑问,“那在江三爷夫妇离开清静水乡,回到丹枫城时,江大哥已近三四岁了吧?”如何还能再冒充襁褓婴儿?
“我天生不足,被西南部族的巫蛊术在庙里养了三年,一直封藏在白玉茧中。”江凌飞道,“月月都要吃药的老毛病,也是那时落下的。”
“怪不得。”云倚风又分他一粒糖,“那为何会到了江家?”
“我于你说这些,只是想证明自己的身世。”江凌飞道,“现如今西南动荡,还是先将瘟疫治好吧,我不重要。”
云倚风看着他:“可在王爷心里,江大哥该是最重要的那个人。”
“好好照顾王爷。”江凌飞撑着站起来,低声道,“西南与天下,都缺不得他。”
言罢,便匆匆隐入密林,连多一刻都不敢再待,更不愿再回过头。唇齿间还残留着糖的酸甜,面颊上却是湿冷的,瘟疫初愈的酸痛还留在骨节中,连脚步也一道踉跄了。
云倚风回客栈时,季燕然还在昏睡,并不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
李珺正在桌边研究那瓶药,问:“不会是假的吧?”
“江大哥用命试出来的,按理来说不会假。”云倚风道,“但谢含烟心思狡诈,又是个十足的疯子,我不敢轻易让王爷服用,还是再等两天,看能不能有梅前辈的消息吧。”
李珺答应一声,又悄声道:“我还当你能把他劝回来。”
“有个不幸不幸又不幸的消息,听江大哥话里的意思,谢含烟与他的确是亲生母子。”云倚风单手撑着脑袋,“将来怕是剪不断了。”
李珺惊讶道:“不是流产了吗?”
云倚风答:“流产之前,还有一个。”
李珺:“……”
那确实有点麻烦。
“也不知梅前辈人在何处。”云倚风叹气,“暮成雪与江大哥两头在找,却谁也没有消息。”
李珺暗恨自己少时学武不精,导致遇袭当日只能仓皇逃窜,便再心虚重复一遍,梅前辈一定不会有事的,我亲眼看见侍卫带着他跃入深谷,现在八成已经被杀手寻到了。
云倚风拍拍他的肩膀:“借你吉言。”
……
梅竹松已经带着侍卫,在林地中采摘了两天淡青色的菌子。
老王与老宋所居的这处村落,确实偏僻极了,一共只有十几户人家,稀稀拉拉地分布在密林中,也就只比野人部落强上那么一点点,据称已在此隐居了十几年。
在老王刚刚将梅竹松一行人带回村落时,人人都如同见到恶鬼一般,露出惊愕恐惧的表情,取干粮的老宋也是急得直跺脚,将他拉到一旁,低声骂道:“你是疯了吗?怎可带外人来我们这里?”
“神医并非恶人,说想摘一些村里的花青菇做药。”老王道,“躲了这么些年,那狗贼八成已经死了,哪里还能顾得上咱们,你且放心吧,治疗瘟疫要紧。”
老宋仍是唉叹连连,但事已至此,将人赶出去也于事无补,便只恳求梅竹松,千万莫要将村落的位置泄露出去。
“诸位暂时就住在我家吧。”老宋又道,“正好门外就是一大片长满花青菇的野林子,做事也方便些。”
梅竹松自是连连道谢,又答应老宋与其余村民,绝不四处乱跑,更不会多嘴打探村落往事,这才住了下来。
午后,侍卫一边帮忙熬煮花青菇,一边悄声道:“听村民的口音,像是大梁北方人,此处村落虽小,屋宅却都修得精巧,房檐木雕更是活灵活现,该是一群建房的泥瓦木匠,因为早年犯了事,或是得罪了人,才会躲来这里。”
“都是平头老百姓,看着不似大奸大恶之徒。”梅竹松叮嘱,“现如今治病要紧,还是莫管闲事了。”
侍卫答应一声,又问:“这药汁当真能治瘟疫吗?”
“今日我替老王试了脉象,他的身体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梅竹松道,“待做好这批药丸,便抓紧时间拿出去,给别处的病人试试,若一样能治好,西南便有救了。”
侍卫笑道:“这回幸亏有梅先生。”
“也幸亏有你们。”梅竹松摆摆手,“否则我就算有十条命,也早已折在了鹧鸪手中。”
日头渐渐落下了山,天边流淌过几丝金灿灿的细云。
梅竹松将最后一批药丸收回瓷罐,这才松了口气,活动着筋骨想要回房,却听外头传来一声惨呼,是老宋的声音!
他心头一惊,刚欲出去看个究竟,就见迎面已砍来一把银白大刀,三四名黑衣人如猛豹般冲入院中,正是当日于山中遇到的那批杀手!情急之下,梅竹松扬手洒出一片痒粉,转身想逃,却已被人重重打倒在地。侍卫与杀手缠斗在一起,大声道:“先生快走!”
梅竹松将药罐抱在怀中,单手握紧一把匕首防身,踉跄向外跑去。
又一道白影迎面飞来!
不是云门主那种轻盈白影,而是胖乎乎一坨,“砰”一下砸在怀中,能让大夫当场吐血那种,白影。
胖貂豆豆眼生辉!
梅竹松先前从未见过暮成雪,还当又是新的敌人,便将手中的活物胡乱一扔,继续跑了。
胖貂在空中划出一条优美弧线。
暮成雪眼光骤然一厉,手起剑落,衣摆似杨花飘雪。再定睛看时,那伙黑衣人已横七竖八倒在地上,只留下一名活口,被挑断手筋脚筋,正哭爹喊娘打滚嚎着丧。
剩下的时间,刚好来得及将飞来小貂接到怀中,再用指节轻轻敲了敲那毛乎乎的脑袋,以示安慰。
侍卫惊疑未定:“不知公子尊姓大名?”
“王爷派我来的。”暮成雪丢过来一块令牌,“先去将那位大夫找回来吧。”
……
梅竹松这回着实受惊不浅。
和他同样受惊不浅的,还有被砍伤胳膊的老宋,以及全村男女老幼。有性子急的,已经指着老王的鼻子骂道:“你且看看,将南飞那狗贼的杀手引来了吧?咱们以后可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