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影沉璧 第2章

贤英殿是内阁议政决策的地方,并不适合散心,萧韫曦便带他往长明宫处去。

长明宫是萧韫曦还是皇子,未曾封王时在宫中的居所。景观虽不及御花园富丽堂皇,极尽奢美,也是出自大家手笔。奇花异草,怪石嶙峋,格局大气又见精雕细琢,特别是独立花木之中的一方琉璃小亭,深得萧韫曦喜爱。两人一路悠闲行来,满目皆是夏花的绚烂。萧韫曦偶尔伸手一点,都能牵出两人的旧事。

“静思,这株西子兰是齐国来使进献,朕见你喜欢,就向父皇讨来。只要到了花期,你会日日前来赏玩。”

“这株荼糜是从你院里移植的,朕去了封地后带走了种子种在窗前,每日只要一睁开眼就能看见。如今朕的永宁宫里也有一架荼糜,朕见不着你的时候就会去看看。”

“这一丛茉莉静思可还记得,那是朕十七岁生辰你送的贺礼。朕与你一起亲手摘下,那晚与你对饮,大到国家民生,小到御膳房糕点手艺,无所不谈。你兴致极高,多饮了几杯,醉得玉山倾倒。”萧韫曦沉溺在往事之中,笑得温柔,眼角眉梢都蕴含着欢喜之意。“那夜你说太子庸碌无为,你不愿依附,一生忠孝唯愿托付贤明之君。朕为了你的忠孝,可费了不少心思。如今朕虽说比不得高祖皇帝,也是勤勤恳恳,不敢有半点惰怠。但是,从朕登基的那一天起,你和朕说的,就只有国家民生,再也没有其他。朕这皇帝,做得也越来越无味了。”

萧韫曦说到后来有些自嘲,语气不免沉重苦闷,闻静思听得清楚。然而自己刚得丞相之位,自是加倍用心,处处谨慎,唯恐出了差错贻害百姓,成为一班老臣的把柄,拿去牵制萧韫曦。萧韫曦继位这大半年,对他的心意早就表露无遗,可闻静思看到的却是一个君,一个臣,一个燕国之皇,一个闻家嫡长。萧韫曦这份情意,他注定还不起还不清。那些年少轻狂的日子,不是被他遗忘,而是深深的被他埋在了心底,连同从未被萧韫曦发现的情意,将来都要和他同葬在一起。

闻静思怔怔地看着满目忧伤的萧韫曦,心中纵然如针刺骨,万语千言到了嘴边,终是化作一句“陛下错爱”。

萧韫曦闭目长叹,他深知闻静思脾气,最看重伦理纲常,自己数次强迫他于身下承欢,至今不曾见他有过一丝怨恨,也该知足了。

两人在长明宫又歇坐片刻,闻静思便要告退回贤英殿,萧韫曦淡淡地道:“静思脸色不太好,在这儿睡一觉吧,剩下的折子朕自己看。”又吩咐了远处的木逢春取来疏奏。闻静思被他攥紧了腕子半拖半带的入了长明宫的寝室,刚要拒绝,萧韫曦双眉一挑,戏谑道:“莫非静思要朕陪你一道睡?”闻静思悚然一惊,萧韫曦轻轻覆上他脸颊,关怀道:“静思既然不肯做朕的皇后,那就一辈子做朕的丞相,劳逸结合方是长久之道,切莫仗着自己年轻累坏了身子。”

闻静思只好深深拜了下去。他这一觉睡得香甜,梦中有骢马金络头,锦带佩吴钩年少时的自己,有弯弓挂扶桑,长剑倚天外的宁王。他在梦里与宁王对酒吟诗,侍花弄草,无所不谈。直到日落黄昏萧韫曦叫醒了他,才渐渐三魂归位。

“静思梦到什么了?睡着了还在笑。”

闻静思回忆起梦中的事,面容柔和起来。“梦到昔年旧事。”

萧韫曦笑问:“梦里可有朕?”

闻静思思量许久才开口道:“有!”

萧韫曦的目光渐渐深邃起来,闻静思披衣散发躺在自己曾经的床上,心里忽然便涌出一股邪火,压也压不住,烧得脑仁都疼了。闻静思正在奇怪他怎么不说话,一抬眼便落入萧韫曦的怀抱中,全身一僵,还来不及挣扎,那温热的唇就重重地覆了上来,湿热的舌头强硬的撬开牙关,不依不饶的抵死纠缠。

闻静思躺在床上,无处用力,抵住萧韫曦双肩的手如同蚍蜉撼树,柔弱不堪。

“静思,静思,陪朕一晚吧。”

“陛下,折子……”

“朕都批完了。静思,陪朕一晚吧。”

闻静思看着被夕阳晕红的床帐,看着身上那人如星子般幽深的双眼,耳边是温柔低喃的话语,仿佛坠入梦中还未醒来。自己不是一国之相,萧韫曦不是一国之君,时光倒流少年之时。闻静思魂不守舍,迷迷糊糊中一声“韫曦”软软出口,把萧韫曦叫得又惊又喜,全身如同吃了天界仙果,无一处不舒坦。他俯下身,在闻静思唇上细细啄吻,双手轻轻解开两人衣带。闻静思头一回这般温顺地躺在自己怀里,没有挣动,没有言辞拒绝,萧韫曦觉得这一切仿佛是一场长长的梦。

闻静思轻阖双眼,他神智迷蒙,感觉却敏锐,身上那温柔的手轻轻抚过了双唇,脖颈,在胸膛腰侧流连半刻,终是一掌伸入身下私密之处。闻静思全身微微一跳,越发不敢睁眼了。

萧韫曦轻笑一声,在床头暗格中取出香膏,揭开盒盖润了两指。他拉住闻静思的手环住自己,将上身紧贴他的胸膛,密密的磨蹭。身下之人柔软的乳珠渐渐挺立起来,在那大片白皙的胸膛上,沐浴着残阳的余晖,显得格外淫艳。萧韫曦忍不住张口覆了上去,舌齿并用,极尽挑逗。而身下的手寻到了秘处,温柔地,一往无回地探了进去。闻静思浅淡的双眉微微皱了起来,片刻又淡淡地舒展开来。萧韫曦仰起身与他口舌相交,极尽缠绵之时,那双眉又忽的深深聚拢,眼帘下的瞳仁,迷茫之气缓缓退去,清明之意徐徐归来。闻静思看着晃动的床帐,感受到了自身的变化,心底忽然涌出无限的悲凉。

当夕阳最后一丝余辉淹没在天际之下,萧韫曦总算尽兴而退。他侧卧一旁,垂首在闻静思胸前点点轻吻,一手慢慢抚摸怀中光裸的躯体。殿内未曾点灯,有廊灯的亮光透进,闻静思躺卧在黑暗之中,身体裸露之处,廊灯透帐而入,覆照其上,洁白莹润,仿若开了一地的昙花。

萧韫曦心情极好,亲吻着闻静思汗湿的前额,温声道:“往日要让静思动情,还需使上十八般手艺,今日静思情潮汹涌,倒是比朕泄得早,莫非是久旷的缘故?想来离上一次已过去一个半月,朕也忍得辛苦。”说着又去吻他发鬓,却觉得唇上一阵湿热,心里一惊,伸手去摸,竟摸到两汪泪泉。萧韫曦心中大痛,看着黑暗中无声哭泣的男子,一时不知道如何安抚。只得侧过他的身体紧紧箍在怀中,笨拙地拍着背柔声道:“静思,不哭了,不哭了,你哭得朕的心都疼了。”安抚了一会儿也不见好,不禁长叹一声,心中凭添了苦闷。“都怪朕不好,知你脸皮薄,还说这些混话。只要你不哭,你要朕做什么朕都答应。”

闻静思心中一片混乱,思及刚才在帝王的臂弯中,兴奋的全身颤栗,情潮更是达到从未有过的高度。他从来不知道自己会如此敏感,极度羞惭之下更是不愿说话,只想用泪水洗刷这具淫污的身体。

萧韫曦哄了半天,只得放弃,抱着闻静思轻轻拍抚,口中将批好的奏折一一传达,希望能让他分点心。当说到派遣宗丰年去北地抗旱这一节时,闻静思果真止住了哭泣,轻轻挣脱开来,撑起身子问道:“陛下,为何派宗大人去抗旱?他生于南地,长于水乡,于北地抗旱并无经验啊。”

萧韫曦扯过衣角为他擦干泪水。“去年朕身登大宝,你就提醒朕要早做防范。今年初朕就下令引湘子江水灌禹州弁州田,征调了五万徭役开道挖渠。这个月初禹州来报,水渠已经遍及四个县了。派宗丰年去,也只是下发赈灾粮食,督进工程,安抚民心,这些他都做得来。”

闻静思低头思索片刻,喃喃道:“臣总觉得不妥,先帝在世时,北方抗旱总是派孙大人前往……”忽而心中一亮,淡淡地道:“陛下是为了宗太师么?”

萧韫曦的面容隐在黑暗中看不分明,那双灿若星辰的眼睛透着股深沉的意味。“知朕莫若闻相。”

闻静思心里明白了,当初萧韫曦封自己为相,极力反对的一众老臣中,宗维的呼声最响。他依仗自己身为太师,侍奉过先帝与太子,竟当庭斥骂闻静思为叛臣逆贼,不仅得罪了闻国公,更惹得萧韫曦极为愤怒。要不是闻静思念在他老迈又曾有功,替他求情,萧韫曦差点命人将他当庭杖死。最后仅是官降三等,圈禁家中,罚俸一年了事。这大半年来,闻静思身为百官之首,所作所为深得民心,在朝中的威望一日高过一日,当初反对的老臣中,也只有宗维,赵明中还对他抱持成见。这次调派宗丰年去抗旱,也算给宗维一个台阶下,若做得好,便可借着嘉奖宗丰年,解除对他的圈禁,恢复他太师之身。君臣生嫌隙,于帝王的社稷,总不是一件好事。

萧韫曦拾起身边内袍要为他披上,闻静思面有窘色,连忙接过自己穿了。待将自己打理整齐,才转身服侍萧韫曦穿衣着袜。木逢春心思机敏,早已将殿内侍从撤出老远,因而并未有侍女以供伺候。萧韫曦看着蹲身为自己理平衣角的男子,心中一时感慨万千。

“静思,若要你举荐抗旱的人选,你选谁去?”

闻静思点了蜡烛,细细思量片刻才道:“臣记得永安七年有位解元写过关于北旱的疏奏,先帝在位时并无出现旱情,因而未得重用。当年父亲是主审,臣听父亲对此人极力赞赏,便托父亲调来这人的答卷,一阅之下确实大有所获。这几日在审批北地上书的时候,臣也有意向陛下荐举此人。”

萧韫曦笑道:“闻相看得上眼的,必不是一般人。此人姓甚,现在何处为官?”

闻静思道:“这人姓程,双名梦瞳。因未通过会试,朝中又有人保举,在翰林院领了抄录一职。”

萧韫曦点点头,不再接话。扬声唤道:“逢春,进来。”

木逢春应声而入,将室内各处的灯一一点亮,又服侍两人梳了头,领命出去传膳了。饭间闻静思依然吃得少,萧韫曦知他脾胃不适,也不多勉强,只细细叮嘱了雁迟,晚上睡前再让他用些清粥小菜。饭后闻静思要告退回府,萧韫曦有心挽留,思及方才他无声流泪,终是答应下来。

二 不以兵车匡天下

闻静思由敬贤门出了皇宫,相府的马车在门外早已等候多时。蓝色的车驾旁立着一位青袍男子,见闻静思走近,躬身一拜。

“闻相,陛下命下官随闻相回府请脉。”

闻静思心中诧异,定睛一看,那青袍男子不过三十五六,长得相貌堂堂,随身挎了个蓝布袋,正是太医署的太医令徐谦。闻静思自觉身体无大碍,却也不好再拂了皇帝的一番心意。唯有道了声“有劳”,见徐谦单身一人,便请他与自己同车。徐谦官仅六品,与一品官员同乘有违大燕礼教,但他身为妙清和尚弟子,医术之高,杏林罕见。因而有时持才傲物,等闲官员都不放在眼里,反而对这个年纪轻轻的闻相颇有好感,搀扶了闻静思蹬车坐稳,才坐在对面细细打量起来。闻静思没有注意徐谦探究的目光,从车驾离开宫门之后,下腹隐隐作痛,虽不明显,却也不能让人忽视,只好用手轻轻按揉,期望减缓疼痛。

马车轻快,片刻便到相府前,闻静思问过前来恭迎的管家今日府上诸事后,便领了徐谦前往书房。

当下两人坐定,徐谦取出脉枕,要闻静思伸出手来,三指搭上。闻静思见他初始神情淡淡,忽而双眉微蹙,忽而又恍然大悟,看过来的双眼意味深长,似感慨又似怜悯,诊了盏茶功夫才收回手,心中有些惴惴不安,面上却一派镇定。

徐谦沉吟良久才问:“闻相,近日可是时常恶心,胃口不佳,不喜油腻,尤其是早晨?”

闻静思道:“是。”

徐谦又问:“闻家先辈可有在闽州住过,特别是承恩,广泽这一带?”

闻静思摇头道:“闻家祖籍云州,与闽州相去千里,先辈多在本地为官,后来跟随高祖皇帝戎马征战,也并未到过闽州。”又见徐谦迟疑不决,不由心忖:“难不成我得的是什么疑难杂症,连徐太医也难以决断?他问及我闻家先辈,莫非是家族遗症?”

徐谦沉声道:“闻相,你这脉象并不难诊,只是……”他看了闻静思身边的雁迟一眼,闻静思心领神会,笑道:“雁迟是我侍卫,我却当他如亲人,并无事需瞒他。徐太医既然有了论断,尽管说来。”

徐谦点点头,道:“闻相这脉象要是放在女子身上,那便是喜脉!”

闻静思心下一惊,面上显出不可思议的神情,追问道:“若是男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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