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国师,大骗子 第2章

  那公子问:“先生尚不知我所问何事,怎么算不得?”

  宋玄将那字条一推:“公子的姓名是假的,如何算得?”

  宋玄不晓得他的底细,却明白自己这回怕是牵扯上大人物了。

  遭了暗杀,连名字都不敢透露,处理刺客的手段又利落至此,只怕这位少年公子并不是一般的人物。

  那公子的笑容终于散去了些许,他微阖着眼拿扇子一下一下扣着桌面,半晌才道:“我名有一字,为羲,取自羲和,如此,先生可否知我此行安危?”

  宋玄心道,我哪里知道你的安危,我只晓得如今我危险的很。

  脸上却安之若素,神神叨叨地掐着手指,天干地支胡乱溜了一圈,再睁眼已是算命先生的陈词滥调:“依在下之间,羲公子这一劫只怕还没过去。”

  房内诸人神色皆有些难看,只有那公子神色自若:“先生可有破解之法?”

  宋玄心中喜悦,暗道总算到了我设计好的章回,便从怀中摸出一只锦囊来放到桌子上,道:“这锦囊是我亲手所制,本为挡煞避灾,公子携带可保平安。只是公子此劫凶险,能否平安度过,还要看公子的运道了。”

  公子伸手一捻,那锦囊颇大,里面沉甸甸、硬邦邦的一片,倒也不像是铜钱。不知是什么东西,却也并不质疑,只将那桌上的木盒向宋玄推去:“如此便多谢先生了,些许敬意,还请先生不要客气。”

  宋玄哪里会跟钱客气,伸出手就去接那盒子。

  手背上却忽得多出冰凉的触觉,宋玄低头一瞧,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正按在他的手上。

  公子按着他的手,一双眼睛中的笑意却明明灭灭,好似风中残烛:“我信先生,还望先生不要辜负于我。”

  宋玄向来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无赖性子,只是这一刻竟也感到了些许的不对来,他只抱着那盒子,顶着一张仙风道骨的脸再三感谢。

  他手里抱着银子,心里却暗自盘算,只怕这安定城是住不得了。

  他有眼力的很,白日便瞧见那位公子腰间有块云字纹案的玉佩,便觉得这公子所说名姓是假的,果不其然。

  再思及他左右的侍卫个个气度不凡,出手便是重金,瞧客栈里残余的血迹,只怕今夜是有人想要谋害于他。

  这样的人,绝不是普普通通的富贵人家罢了。

  此行这位公子若是平平安安,倒也还罢了,他只扯是自己的锦囊避了灾祸,可若是这位公子有了万一,只怕自己再留在四方城,就危险了。

  如今他得了一大笔银两,在哪里都可安生立命,倒不如卷了这笔银子,跑得远远的,天大地大,谅这些贵人也没有兴致去寻他。

  宋玄算计得明明白白,却不想刚走到房门口,便听里头那位公子忽得道:“宋先生。”

  宋玄停了脚步,转身笑道:“公子还有何吩咐?”

  “我与先生……可是在哪里见过?”

  案几旁坐着的人苍白孱弱,脸上殊无笑意,只有一双眼睛探究似的瞧着他,仿佛要他的骨头血肉都挖出来仔细观察似的。

  宋玄定定地与他对视了半晌,才道:“许是我与公子前世有缘,这才让公子眼熟。”

  “罢了,”公子听到他敷衍的回答,蓦地勾起了自嘲似的笑。“罢了,我听闻先生居处简陋,不如留在此处暂住些时日,如何?”

  宋玄再三推拒,却瞧见那公子的笑容似有几分冷意,不由得心底一沉,知晓这位公子是不打算让他走了,无奈之下只得点头:“公子盛情,倒是在下却之不恭了。”

  走出那房间,宋宣的一个头早就变做了两个大。

  果然这银子不是那么好拿的,烫手的很。

  而宋玄避之不及的那位公子,半依在床头,若有所思。

  祝阳躬身问他:“殿下,刺客身上并无线索,尸首该如何处置?”

  公子眯了眯眼,笑了起来:“剁了喂狗。”

  祝阳毫不意外,只躬身吩咐下去,又给公子重新开窗通风、收整屋子,便听身后公子慢悠悠地念叨着一个名字:“宋玄……宋玄……”

  “疯疯癫癫,口无遮拦,一身的铜臭味儿,这等人,却敢自称通晓天机。”公子的语气不知是褒是贬。“祝阳,你怎么看?”

  “属下也不明白,想来他本就是奇人异士,有些怪癖也是正常。”祝阳低头道。“只是……这个宋先生,只怕有些神通。”

  公子来了些兴致:“怎么讲?”

  祝阳低声道:“我去山上寻他的时候,见他庙里养了一匹雪狼。”

  公子的声音微微一顿:“雪狼?你可看真切了?”

  祝阳点头:“是,属下险些被它所伤,那的确是雪狼的模样,只是宋先生却说它是一条狗。”

  雪狼在大尧一直有通灵一说,据闻数十年前曾北地曾出现过一匹,伤人无数,最终被人活捉,在进献的路上自己活活将自己饿死了。

  从此只有便只有书上写着它的模样了。

  祝阳忍不住说:“殿下不如信他一回,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若是能让殿下此行平平安安,倒也值得。”

  祝阳话音刚落,便感到公子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忍不住心头一跳,暗悔自己又没管住自己的嘴。

  那目光仿佛是一把冰冷的刀子,不知什么时候就要从他的皮肉上剜去一块,祝阳也再不敢多说,只闷头做自己的事。

  “这个锦囊拿去查,若是没有问题,我便暂携着”公子指了指桌子上的锦囊,慢悠悠地说:“至于这个宋玄……给我看好了。”

  公子的眸色渐深:“我不管他是江湖骗子,还真是有什么本事,你只把人给我看牢了,待我回了京城再做处置。但凡有所闪失,你也便提头来见罢。”

  祝阳低头应是,心中却隐约一跳。

  公子的行事手段他也有几分了解,却不知为何会对这宋先生这样感兴趣?

  公子此行凶险是早有预料的,宫里只怕十个人里有九个都希望他死在外头。

  是以这位宋玄宋先生,倒是分外的可疑起来。

  只是如果是被人安排来的,那也该安排个更有些仙气儿的,而不是这样一个喝酒吃肉、见钱眼开的货色。

  公子究竟是信了他,还是准备秋后算账呢?

第3章 记忆

  在吉祥客栈停留了三日,那公子终于带着随从离去了,只余祝阳和另一侍卫留在客栈,名为礼敬先生供他差遣,实则是监视看管着他,不许他跑路。

  宋玄实在不明白,这位公子走都走了,还拘着他做什么,一不图财二不害命,只这样看着他,也是怪事。

  不过宋玄到底还是松了一口气,面对着那位皮笑肉不笑的病秧子公子,和面对着口无遮拦的祝阳,显然他是更喜欢后者的。

  只是最近宋玄发现祝阳瞧着他的眼神里带着说不出的复杂,宋玄便愈发觉得事有蹊跷,几次借着一起吃早饭的借口同那祝阳套辞。

  祝阳本就不甚能沉住气,一来二去倒也真同他说了些东西。

  “我们公子的真名可不能告诉你,你知道了要倒霉的。”祝阳一边啃着鸡腿一边叹气。“我也不是不信你,只是这事太蹊跷了,你前脚说不测之灾,后脚公子就被刺杀了,你若不是神算子,我只怕你是别人派来博取信任、暗害公子的。”

  说着,祝阳又有些好奇,翻身问他:“我说,你当真能断人凶吉啊?”

  宋玄也吃着烤鸡呢,见他问到了,便笑:“我算卦可不便宜。”

  祝阳盯着他,有些紧张,又有些好奇:“你只管说,说得对了,我给你钱。”

  宋玄慢悠悠地将手上的油渍在纸上蹭干净,伸出手:“今个儿先生做些善事,不收你钱,给你瞧瞧手相。”

  祝阳不信邪地将手放进他的手里。

  宋玄微微眯起了眼,脸上懒洋洋的神色跑了个精光,眼睑低垂的模样倒真有几分不食人间烟火,唬得祝阳一愣一愣的。

  半柱香的时间过去,宋玄的眼皮跳了跳,祝阳忍不住道:“你好了没有啊,从没见过看手相看这么久的。”

  “好了好了,”宋玄松开他的手腕,又恢复了那副不甚正经的模样,一边啃着鸡腿,一边说。“你,有三个兄弟,一个妹妹,父亲早亡,家有戎马之相,先盛而后衰……”

  宋玄每说一句,祝阳的嘴巴就大上一份,待宋玄说完,祝阳的嘴里已经能塞下整只烤鸡了。

  “宋、宋先生,你、不、您这也太神了罢……”祝阳震惊得无以复加,他确信他从到来以后就从未跟任何人提过这些事情。

  宋玄只不过这么一摸,竟说的分毫不差。

  宋玄却不理他,只将剩下的半只烤鸡连皮带肉啃了个干净,又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宋先生困得很,先回去睡上一觉,你自己安歇了吧。”说着就自己走上楼去,只留下祝阳一个人沉浸在讶异中。

  而楼上宋玄在关上门的那一刻,脸色霎时间变得凝重起来:他万万没想到,那位无名的公子,竟是如今的皇三子,姬云羲。

  没错,宋玄能通晓未来是假,但宋玄确实生来奇异€€€€他能知道人的过去。

  只要他接触到任何一个人的皮肤,就能阅读这个人的过往记忆。

  阅读的数量受时间限制,接触时间越长,他能得到的记忆就越多。

  而阅读到的记忆一方面由他自己的意愿影响,一方面也由被阅读者当时的想法、和对记忆的清晰程度决定。

  有时候被阅读的人自己记忆混乱,神识不清,那他读到的记忆也是混沌不堪的。

  宋玄在十二岁以后,就再没有跟任何人说过自己的奇异之处了。

  毕竟没有人会愿意自己的过去被人一五一十的掌握,但是每个人都想知道自己的未来。

  所以,他便干脆靠着这奇特的能力,做了云游四海的算命先生。加上他这察言观色、坑蒙拐骗的本事,也是经过大风大浪,不曾翻船的。

  刚才他说给祝阳算命是假,想探知那位公子的底细是真,却不想着一探却探出一个惊雷来。

  姬云羲,他是听过这个名字的。

  当今圣上的三皇子,是曾经宠冠后宫的淑妃娘娘的亲子,只是淑妃娘娘后来进了冷宫、继而暴毙,这位三皇子也就随着遭了厌弃。

  皇帝甚至将他逐到了行宫,名为养病,实则是不愿见他。

  当然,这都是百姓之间浑传的野话,其中内情如何,也只有那些王公贵族心里头清楚些,宋玄一介草民,也只能道听途说罢了。

  只是无论真相是什么,姬云羲都是一个真真切切的尊贵皇子。

  宋玄迄今活了二十个年头,所见之人至高不过是一府尚书,如今竟撞在了一个皇子手里,还拿一个锦囊诓了他。

  若是普通富贵人家的子侄辈也就罢了,就算出了什么意外,也追不到他一个算命的身上。

  但若是皇帝老儿的儿子去了,他这个信口雌黄的骗子还焉有命在?

  羲公子,羲公子,竟是姬云羲,难怪只肯留这一字。

  当天怎么就没先看看他的记忆,再做打算呢?

  可哪个能想到,堂堂一位皇子,竟会白龙鱼服,到这边陲小城来。

  宋玄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气于自己的莽撞,却更是坚定了自己的心思。

  逃,必须要逃。

  于是他接连几日都表现如常,吃吃喝喝从不委屈自己,大有想要等姬云羲回来好再领一次赏银的意味,倒让祝阳二人放松了不少。

  见二人放松了警惕,当晚宋玄便收拾了包裹,银两用布包住,缠在腰间。

  接着又将被褥撕成条,浸水拧做了绳子。

  他将那绳子一头固定在窗边,一头放到了窗子外,他试了试绳子的坚固程度,便顺着绳子爬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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