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季硝那厮一肚子的坏水。”方秋棠不明所以。
宋玄说:“下一句?”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宋玄笑了起来:“得了,我有主意了。”
他把剥了一半的橘子塞到姬云羲的手里:“剩下的自己剥。”
而后便大步流星地走了,只剩下方秋棠和姬云羲在厅里面面相觑。
方秋棠推了推镜片,问姬云羲 :“他有什么主意了?”
姬云羲把剩下的橘子揣进袖子里,脸上带着面具似的假笑:“你这位老朋友都猜不出,我哪里知道?”
说完,也顺着宋玄离开的方向走了。
“这是怎么了?”只剩下方秋棠一脸莫名其妙,也从框里摸了个橘子来吃,刚吃一瓣,就忍不住咂舌。“好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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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玄今天没有穿道袍。
他穿了一件紫色绣花鸟的绸缎衣裳,手上拎着一把折扇,一副公子哥儿的打扮。
姬云羲的衣裳料子比他还要好一些,是浅蓝色的云锦,外头拢了一层掐银牙的蜀纱袍,打眼一瞧就是富贵家出来的小公子。
宋玄这身衣服还是打方秋棠那借来的,料子是顶好的,只是有些陈旧,边角有些起毛,连原本生动的刺绣都有些暗淡了。
他身上原本该缀着玉佩的地方只挂了一个普普通通的香囊,头上的簪子是玉的,中间却用银扎了一圈梅花的图案,让人不由得猜想,是不是断了以后用银接上的。
姬云羲那身倒是自己的,只是找人给做旧了些,瞧着面上光鲜罢了。
这样的打扮很容易就能让人联想到他们的际遇。
事实上,杜掌柜在这两个人走进来的一瞬间,就在心里有了初步的判断。
富家子弟,家道中落,多半有好货,可以压价。
宋玄在走进去的一瞬间,也对杜掌柜有了一个判断。
今天的局能成。
杜掌柜一看就是个老江湖。
但宋玄最不怕的就是这样的人。
宋玄手里捧着一个匣子,犹犹豫豫地走进来,磨蹭了半晌,才到柜台前头,低声道:“店家,我这东西……您出个价吧。”
说着,他将那匣子里头的东西捧了出来。
饶是杜掌柜见多识广,也被晃了眼:“这是€€€€”
这是一座金佛,高度大约有人的半个手臂长,金灿灿的,满是富贵气。
宋玄说:“这是家里留下压箱底的东西,据说是纯金浇铸的,您看着开个价吧。”
杜掌柜眯起了眼睛:“您是说,这佛像是实心儿的?”
宋玄点了点头:“您是行家,一会一看便知。”
杜掌柜的确是见多识广,捋了捋胡须:“公子,您这东西要是真的,那的确是价值不菲,只是我们还得确认一下€€€€”
“规矩我懂。”宋玄点了点头,露出一个略微窘迫的笑来。“劳烦您了。”
杜掌柜这才将那金佛端去称上,难得有这样的大生意,店里的几个学徒也跟着凑近,细细的瞧。
这金佛瞧着惊人,仔细一瞧,似乎时间也很久了,并不如刚铸出来的光鲜。
那边宋玄却带着姬云羲观看店里的字画,一会说这个出自大家,一会说那个笔锋矫健,一会又说哪副字画与家里的很像。
的确很有些败家的样子。
杜掌柜刚回过神来,就听见一个学徒低低地惊呼一声:“师父,您瞧瞧,这是什么?”
杜掌柜定睛一瞧,那学徒正指着佛像耳垂下的一抹翠色。
那翠色藏在耳垂一角,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是,应当是上头的金被刮蹭了,就露出里头的材质来。
“师父,这不是纯金的,他骗咱们!”有学徒低声说。
那杜掌柜却沉默了片刻,示意学徒噤声。
他拿起木柄水晶镜,又取来工具,在那附近挫了挫,弄下了好一片金粉来,那抹莹润的翠绿也变得更大了,在那水晶的镜片下被放大得无比清晰。
这下连学徒们都看出来了。
这里头是玉,而且还是上好的玉。
那那学徒忍不住说:“这……这是怎么回事?哪有在玉外镀金的?”
玉可要比金子值钱得多了,尤其是这样的佛像,再大的金子铸佛,也不过是富贵而已,可这样大的一块玉雕出来的佛,那才叫真正的稀罕。
杜掌柜眼中闪过一道精明的光,却只低声道:“你们称重,多余的话,一句也不要说。”
众学徒只得噤声,小心翼翼地将那金佛抬去称重。
宋玄小心翼翼地问:“掌柜的,怎么样,这佛能当多少银子。”
“不急,等他们称了重再说。”杜掌柜捋着胡须轻笑。“这么大的金佛,可不多见。”
“可不是呢,这是家里父母一直供奉着的,若不是……”宋玄说着吞了半句回去。“现在想想,实在是不孝。”
杜掌柜眯了眯眼:“能用这么大的金子打佛像,令尊也是有心人。”
“谁说不是呢,”宋玄苦笑。“父母在时,曾再三交代我,要好好收藏,留做传家宝的。可金子再值钱,终归也比不得人值钱。”
说着,宋玄叹了口气,盯着姬云羲:“我只盼着给我兄弟结门好亲,那是什么金佛银佛都比不上的。”
姬云羲本来就是跟着来见识的,也并没有给他安排什么戏份,是以他一直是端着一张冷脸,由着宋玄来说。
“说的是,公子的确心思通透。”杜掌柜心里有了数,便不再迟疑,转过头问学徒:“称好了吗?”
学徒点了点头,目光似有些迟疑。
他们晓得这里头包了一个更加金贵的玉佛,只是他们的掌柜似乎并不打算告诉兄弟俩这件事。
“公子,您这尊金佛重量是足的,只是时间久了些,恐怕要折些银子,您是要活当还是死当?”
“这……”宋玄犹豫了起来。“活当多少,死当又多少?”
“活当,我能给您四百两,死当,那就七百两。”杜掌柜盘算了一下富贵人家娶妻的花销,给出了一个让宋玄难以拒绝的价格。
果然,宋玄的表情一下变得迟疑起来:“这……掌柜的,要不我再找人瞧瞧吧,长辈的东西,终归是……”
杜掌柜神色淡淡:“公子,我也跟您说句老实话,您这个成色的金子,若是放在金店里融了,也就是四百两的价。我是见这金佛铸造的手艺不错,公子有些孝心,又是做喜事,这才给你们这样一个价格。”
宋玄的神色更迟疑了。
杜掌柜说:“我话撂在这里,活当还是死当,只看公子的意思,您若不乐意,就换一家问问,只是到时候再回来,我这里就不是这个价格了。”
这一通连消带打,果真将宋玄说得不肯走了,磨蹭了好久,终于还是咬牙说:“再加一百两,您再给我加一百两,我就死当。”
杜掌柜摇了摇头:“公子,我们是开当铺的,可不是做慈善的,您这金佛,顶天了也就七百两。”
宋玄犹豫了好久,最终还是点了头。
杜掌柜给他开了当票,支了银票,宋玄拿着银票,拉着姬云羲,一步三回头地走出去了。
那杜掌柜以为自己捡了一个天大的便宜,前脚看着宋玄出去了,后脚就忙令学徒们洗刷金佛,嘴里还道:“小心些,别伤了玉,就是磕了碰了一个角,你们也是赔不起的。”
有学徒说:“这些富人也是奇怪,哪有用金包玉的。”
杜掌柜看都不看他一眼:“你懂什么,瞧这玉的成色,又是这么大一块,可是能跟宫里媲美的宝贝,哪个敢光明正大地放在自己家里,没的给自己招祸.”
杜掌柜甚至有一种感觉,说不准这会是个什么前朝遗物、或是墓里挖出来的值钱玩意,才要用金严严实实地包起来,生怕让人瞧见,却要当传家宝传下去。
可杜掌柜的美梦只做了一半。
门外忽然走进一个人来,左右环顾,悄声问:“掌柜的,刚才那对兄弟,在你这里当了什么?”
杜掌柜一脸的紧张:“你是何人?问这做什么?”
那人低声说:“您以前不是衡阳人吧?我是好意来提醒你的,那兄弟俩是我们城里的一对惯骗,不少人都让他们骗的倾家荡产。我是不忍见您遭难,才特地来提醒你。”
杜掌柜还没来得及细想这句话,就忽得听见后头学徒大喊了一声:“糟了师父,咱们上当了。”
第36章 上当
“糟了师父,咱们上当了。”
杜掌柜定睛一看,那佛像身上的金被洗的差不多了,露出的颜色不是想象中翠绿无暇的玉色,而是暗淡斑驳的灰。
“石头,师父,这是个石佛。”学徒停下了动作,面色也有些难看。
“不可能,不可能!”杜掌柜心里咯噔一声,走上前去用工具亲自将金子剥下,他沿着那佛像耳垂的一抹翠色开始洗,一直到那佛像的耳根,那翠玉紧挨着的,是灰色的石质。
等到金被剥了个干净,那玉就彻底与石头分离开来,落在了地上。
这样大的一尊佛像,竟然只有耳朵是玉的,其余的便都是石头的了。
“这……师父……”
众人的脸色都白了。
这一块小小翠玉的耳朵,加上外头薄薄一层的包金,加在一起也抵不过五十两,可他们却是抵给了那对兄弟俩足足七百两银子。
当铺一半的流动资金都搭进去了。
这时,门外那陌生人忽的说:“我怎么说的来着……唉……”
杜掌柜似乎忽然找到了救星,一把抓住那陌生人的衣袖:“这位公子,您可知道那兄弟俩家住何处?”
那陌生人摇了摇头:“这我不能说,他们兄弟俩与我认识。我要是说了,便永无宁日了。”
杜掌柜却在心底燃起了希望,他拽着陌生人的袖子不肯松开:“公子,您若带我寻到他们兄弟俩,我愿出五十两作为酬礼。”
陌生人皱着眉犹豫了好久,在杜掌柜以为他会拒绝的时候,陌生人忽的说:“一百两,先付钱后办事。我带你去找他们,之后只怕我也得搬家了。”
杜掌柜立时犹豫了起来。
陌生人却道:“杜掌柜,这兄弟俩可狡猾的很,他们做了这样大的一笔生意,只怕不知什么时候便要跑路了,您再不下决定,只怕我也找不到他们了。”
一百两换回七百两,勉强也还在追回的范围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