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季硝清楚,当初自己被上头的人看中,就是因为他毫无背景,头脑灵活,又好拿捏。
只是上头没有想到他会成长得这样迅猛,区区数年,俨然已经成了盐运路上的一座大山,把持着盐运生意一半的命脉。
只是上头不会放任他这样成长下去的。
季硝的风光,也不过是一时罢了。
季硝对方秋棠的疏离,有私心的怨愤在,却也未尝没有一部分这样的原因。
他不希望上头以为方秋棠是他的软肋。
“没想到?”方秋棠气得脑仁都疼了,从椅子上跳下来,指着季硝就骂。“我当初跟没跟你说过,这样的生意沾不得?你他娘的想当吕不韦,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如今你弄出来的糟心事,却要让宋玄来背锅?”
“公子说的都对,”季硝笑着点头。“是硝莽撞了。”
他附和认错的模样也跟从前如出一辙。
方秋棠竟说不下去了,他盯了季硝半晌,拂袖要走:“罢了,事已至此,我去跟宋玄想办法,你在这里呆好了,哪里也不许去,有事我再来找你€€€€”
季硝却忽得从背后拥住了他。
“公子,你走吧。”季硝低低地说。
他喊他公子的声音与从前如出一辙。
“我本以为他们会雇人暗杀我,如今看来,我对他们或许还有些用处。他们才想用你来要挟我。”季硝的语气逐渐变得急促起来。
“宋大哥去买货不假,可顶的名头却是你方秋棠的商铺,一旦官府开堂,必然会将这件事引到你的身上。”
“到时候,我是摘不出来你的。”
季硝说到最后,已经隐约露出焦急之色,双手按着方秋棠的肩膀,眼睛里已经要爆出红血丝来了:“公子,你逃罢。你逃了,他们自然会来找我了。”
“啪”
方秋棠给了他一巴掌。
那一巴掌打的又狠又响,季硝的整张右脸都红肿了起来。
那张花孔雀似的脸,一下就变得滑稽可笑了。
季硝愣愣地盯着他。
“季硝,我走了,宋玄怎么办?”方秋棠的话语中没有带任何嘲讽讥笑,只是平静地叙述这个问题。“你又要怎么办?”
“宋大哥会没事的,我也……”
季硝知道自己说的是假话。
上头想要控制方秋棠,是把他当作辖制季硝的法宝,没了方秋棠,他们更倾向于直接除去季硝。
而宋玄,更是无足轻重的棋子,找不到源头,直接落罪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方秋棠竟笑了起来。
他有着狐狸一样的眼睛,笑起来就总仿佛不怀好意,憋了一肚子的坏水似的。
“我原本是想跟你道歉的,只是没有说出口。”可这次他的笑容却透着轻微的温柔,又带着说不出的得意:“但是季硝,你果然是我一手带大的。”
“我们会做出一样的选择。”
就算是欺骗,也要保护对方。
哪怕事情的结果会让对方痛苦,哪怕是被憎恨着的。
季硝的瞳孔倏忽睁大。
“小子,你还是嫩了点,”方秋棠得意地踹了他一脚。“老子大风大浪都过来了,这么一点子事,还真没有放在心上。你在这儿给我等好了,我去跟你宋大哥商量对策。”
季硝急忙忙地跟起来:“我也一起去€€€€”
“你别给我添乱,”方秋棠皱着眉说。“这事就是从你这起的,你现在跟我去天牢,是生怕别人不拿这事来拿捏你吗?”
季硝停下了脚步。
“且放心吧,若是我让人给扣下了,就干脆在牢里打个地铺,还省得跑来跑去了。”方秋棠动了动筋骨,就要往外走。
“公子,”季硝低着头,动了动嘴唇。“……早些回来。”
就像是方秋棠刚刚将季硝捡回家的时候,季硝每天都会笑着地杵在他的门口,大声地喊着:“公子,早些回来。”
“知道了,€€嗦。”方秋棠恶声恶气地答应。
季硝忽然意识到,这件事,又是方秋棠和宋大哥,在为他收拾残局了。
方秋棠嘴上说的潇洒,心里头却不是不慌张的。
虽说他与宋玄这些年来冲州过府、也算经历过些风浪,可皇子这种级别的,哪里是他们这等江湖骗子招架得住的?
想着宋玄还在牢里,他心里头就直打鼓,直想着实在不行自己把宋玄换出来算了。
左右他还有些利用价值,总不至于立刻便掉了脑袋。
方秋棠心乱如麻,一推开门,却瞧见了倚墙站在门外,目光冷冷清清的姬云羲。
他立刻就知道,这事情变大条了。
第52章 皇子
“谈完了?”姬云羲抬眉,淡淡地瞧着他,他个子不高,气势上却还要压上方秋棠一头。
“谈……谈过了。”方秋棠咳嗽了一声。
“带我去见宋玄。”姬云羲神色自若。
“不行。”方秋棠感觉自己的头皮都在发麻。“宋玄交代我,绝对不能让你掺合进来……”
“那你有什么办法?”姬云羲目光清明,看不出慌乱焦急,却带着无形的压力。“你能证明他无罪?还是能带他越狱?你连自己都保不住。”
方秋棠忽然觉得,眼前的小子比季硝要难缠多了。
姬云羲几句话就驳得方秋棠无话可说,也不纠缠,一抖下摆走进房里去,直勾勾地盯着季硝:“你是哪个皇子的人,跟你联系的人叫什么名字?”
季硝对姬云羲几乎没有多少印象,只依稀知道这是宋玄的弟弟,哪里肯说:“与你何干?”
姬云羲却没有丝毫的着恼:“那人叫祝阮?”
季硝一惊,皱起眉来盯着他:“你怎么知道?你也是三皇子的人?”
姬云羲坐在主座,神色自若,没有半分局促,仿佛生来就该是居于上位的人。
这让季硝的目光变幻不定,跟在宋玄身边的姬云羲太过于乖巧,让众人都忽略了他的存在,可离开了宋玄,姬云羲反倒显得比他们所有人都要冷静老练。
倒是方秋棠听了季硝的话,忍不住一惊:“三皇子?你怎么跟他搅在一起,他不是已经死了?”
“三皇子虽不受宠,却也是皇帝老儿的种子,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季硝好声好气地跟他解释。“贩盐哪在乎什么受不受宠?谁能给我们在官府那边开路,我们跟着谁干就是了。”
所谓的贩盐走私,大都是与律例不合,却是受官府包庇的。
“我也没亲眼见过三皇子,人家是天潢贵胄,总不可能亲自下来操持。一切都是他身边的侍卫联系的我们,就是那位祝阮,这次陷害我们的那个人,也是他。”季硝将这些说清了,又忍不住道。“我也以为那三皇子已经死了,不会管我们这些喽€€了,可谁想到€€€€”
他前几天与宋玄谈话后,明目张胆的接近方秋棠,为他撑腰,其实也有这样的原因在里头。
他也以为三皇子已经死了,下头的人自然树倒猢狲散,哪里有功夫来管他们这些盐贩子。
可千算万算,还是没有想到,最终对方还是盯上了方秋棠。
说到底,他们这些底层的盐商,名头再响,再呼风唤雨,也不过是上头人的一条走狗,说杀也就杀了,半点回旋的余地都没有。
方秋棠恨铁不成钢:“上头的人个个黑心短命,难道你不晓得?今天死了一个三皇子,难不成他还不能有个女人儿子来整治你?”
“我没有女人,也没有儿子。”
“这些贵族们脏得很,明面上没有,暗地里总……”方秋棠忽然意识到,刚刚那句话并不是季硝回答他的,主语用的也是“我”。
室内陷入了诡异的静默。
姬云羲神色淡淡:“暗地里也没有。”
方秋棠和季硝看着他,似乎正在消化这些话的内容含量。
率先干笑起来的是方秋棠:“这玩笑可不能胡乱开……”
“我没有开玩笑,我就是皇三子姬云羲,我没有死。”他淡淡地说。“你可以去问宋玄。”
“可如果你是姬云羲,宋大哥是不可能被进班房的。”季硝盯着他的每一个面部变化。
“因为祝阮不是我的人。”姬云羲的指关节一下一下敲着桌子。“我的人之中出了一个叛徒,原本我还不清楚是哪个,现在就清楚了。”
他会在回京的路上频频遇险,想来也大抵是因为这个祝阮的出卖。
他身边侍卫十余人,有的在他身边,有的放到外头去负责生意,各个都是用了特殊方法操控在手心,保证他们不敢叛变的。
可人算不如天算,终究还是出了这么一个背叛者。
姬云羲也不算太过意外。
他比较意外的是,这个祝阮不但出卖他的行踪,还在外头为他做了这样一桩生意。
想来这些走私的虽然打着他的旗号,利润却是源源不断地流到祝阮真正主子的兜里了。
若不是这次撞到了,即使他这次不死,回到盛京,迟早还能再顶一次缸,被扣上背后给盐贩撑腰的帽子。
“祝阮是我的侍卫,却不是我的人,操控你们盐贩的亦不是我,陷害方秋棠、捉宋玄进班房这件事我也毫不知情。”姬云羲说。
“但是我是货真价实的皇三子。”
说到这里,他的眼中泄出一丝嘲讽来。
房间里依然静默。
方秋棠实在不太愿意承认这件事。
虽然他知道,姬云羲如果敢让他去寻问宋玄,那这件事就是八九不离十了。
但是他和季硝刚才是怎么说三皇子的来着?
瘦死骆驼比马大?黑心短命?脏得很……
方秋棠忽然很想冲进班房暴打宋玄一顿。
说好的这是你弟弟呢?说好的山贼窝里捡回来的呢?
全他娘的是骗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