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玄苦笑一声:“说实话,此事的确有些棘手,我有心令钦差改道,只怕他并不愿意。”
姬云羲摇了摇头:“这队伍里必然还有钉子,就算是改了道,对方一样也能得到消息。”
宋玄沉默了片刻。
“我……再想想法子,实在不行,我们就先躲几天再说。”
他虽然嘴上这样说着,但心里其实是一点头绪都没有的。
他心里一直担忧着即将被姬云羲质疑,再加上这事本就难办,让他脑子乱成了一团,只得勉强安慰姬云羲。
“……宋玄。”姬云羲忽然说。“要不就算了罢。”
“你们算命的不是常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姬云羲盯着他。“你记不记得,我本就不该活过十二岁的。”
宋玄愣住了。
在初见不久的时候,姬云羲对他说,你最好再同情我一点。
那时的姬云羲是不惜一切手段,攀扯着身边的每一根藤蔓,想要活下去的。
可现在姬云羲却跟他说,宋玄,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本就不该活过十二岁。
可他怎么可能真的松开手去?
“我早就说过那是假的,你信他们还是信我?”宋玄认真地盯着他问。
姬云羲笑了起来:“宋玄,那话不是什么大夫神医说的,是护国寺神僧说的,当年他亲口说,我命中该陨于十二岁。”
“他说过的每一件事情都应验了,只除了我。我猜我这一路千难万险,还连累了你,可能只是因为,我这条命本来就是偷来的。”姬云羲淡淡地说。
姬云羲甚至有过一种诡异的想法,或许他活下来,就是因为有接连不断的冒牌货,在替他死去。
出生时的狸猫换太子,之后的吴四,甚至是祝阮借着他的名头做的生意,姬云羲这个身份名字,似乎总是不属于他,总是在给别人带来厄运。
他是不愿意相信鬼神的。
但是太多的巧合,让他也会忍不住怀疑,或许冥冥之中,一切都早就有了安排。
“我虽然不信鬼神,但若是我这条命真的注定不是我的,那至少我不想连累你。”姬云羲如是说。
宋玄是听过那护国寺神僧的名头的。
传闻那是一位真正的高僧,他终年沉默,鲜少开口说话,偶尔开口,所言之事却无不应验。
他没想到这高僧还曾断言过姬云羲的寿数。
他也忽然意识到姬云羲那种拼命挣扎,却又从骨子里看轻自己性命的想法是从何而来了。
宋玄忍不住对那位素未谋面的高僧生出了一丝怨怼来。
他看着姬云羲空茫的双眼,竟忍不住开口:“骗人的。”
“这世上没有什么高僧,没有什么铁口直断。”宋玄的神色认真极了。“阿羲,我只是个江湖骗子。”
“我看不到任何人的未来,看不到你的,看不到我的,一切都只是我的骗局。”宋玄第一次这样坦白。“所以我也不相信所谓的高僧。”
“你现在好好的在这里,就是骗局的最好证明。”
姬云羲的睫毛颤了颤,眸中的情绪复杂难解。
他不可能立时被宋玄说服的。
但是他不介意为了宋玄的这一句话,再挣扎下去。
哪怕只是为了证明他口中的骗局。
“我知道了。”他轻声说。
宋玄笑了笑:“我会再去跟秋棠商量商量的,他鬼点子多,说不定能想出什么好主意来。”
宋玄转头准备走下马车,却忽然听到身后姬云羲轻轻的问:“宋玄,你真的是个江湖骗子吗?”
“是。”宋玄的声音很轻,可事实上,他的心脏已经发出如擂鼓般巨响了。“你不问问我,我到底是怎么知道这个消息的吗?”
他还是恐惧于说出真相。
恐惧于姬云羲的离开。
恐惧于……一切的改变。
剥去了宋半仙镇定自若的外表,他也只是一个普通人罢了。只是拥有的太少,失去的太多,最终才看上去那样仙风道骨,坦荡洒脱。
归根结底,只是一无所有的潇洒罢了。
姬云羲盯着宋玄的双眼,
他在其中看不到往日的温和,只有一片迷蒙的混沌。
“你想说吗?”他问宋玄。
“……抱歉”宋玄低低地垂下了头颅。
“那就不要说了,”姬云羲竟然浅浅的笑了起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这不是你告诉我的吗?”
他的笑容很美,在这一刻更具有蛊惑的力量。
宋玄忍不住看的有些痴了。
“我可以等,等到你愿意信任我为止。”姬云羲说。“宋玄,我对你有一生的耐心。”
宋玄心头竟有些酸软。
他点了点头,将额头轻轻地抵在了姬云羲的肩膀上。
仿佛是道谢,又仿佛是轻微的依靠。
那肩膀瘦削又单薄,带着隐约的药香,却让宋玄感到了安心。
“阿羲,多谢。”
宋玄轻声说。
这是第一次,宋半仙卸下了他谈笑风生的面具,露出脆弱柔软的一面来。
是在姬云羲的面前。
姬云羲的目光变幻莫测,嘴角缓缓上扬起一个弧度。
在马车这样一个狭小的世界里,好像只剩下宋玄和姬云羲两个人。
仿佛有细微的热度,从他的肩膀涌进身体。
如果是这样被依靠着的话。
如果能够一直拥有这样的温度的话。
他大概会不惜一切代价活下去的。
第66章 炸药
马车骨碌碌轧过一路的积雪,终于在傍晚前抵达了驿站。
那钦差比谁都要着急,一个劲地念叨着行程进度。宋玄也没心情理会他,只跟方秋棠商量着对策。
方秋棠在宋玄面前向来装不住事情,这次却神神秘秘的,不肯多透露半句话,只让他子时到后山找相见,一切等到时候再说,宋玄也拿他没什么法子。
月上中天,宋玄按照跟方秋棠的约定,蹑手蹑脚地溜了出来。
只见方秋棠正抱着一个匣子对着月亮,神色有些复杂。
宋玄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故意打破了沉默:“佳人为何独自赏月啊?”
“夫君出墙,面首死光,奴家的心里苦啊。”方秋棠立马变了一副面孔,无缝衔接了宋玄的玩笑。
这一路上的气氛都压抑的让人喘不过气来,终于在这一刻轻松了些。
方秋棠将怀里的匣子给宋玄看:“这是我压箱底的玩意了,这法子如果再不行,我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咱们就自求多福,黄泉路上结个伴罢。”
方秋棠说出来的话,就没有一句是好听的。
宋玄忍不住踹他一脚:“就你这张嘴,我黄泉路上也要被你气死的。”
打开匣子,看见里头是鼓鼓囊囊的一包,不知道里头装了什么东西,忍不住目露疑惑。
“这是个什么东西?”宋玄问。
“这东西叫炸药。”方秋棠重新找回了当年指导宋玄如何用姜黄和碱水装神弄鬼时的神气€€€€自从宋玄过了十六岁,他就很少再次体验这种感觉了。
还是当年那个傻乎乎,见什么都大惊小怪的孩子好啊。
方秋棠忍不住感慨了一下,又接过宋玄手中的东西。
“炸药?治什么的?”宋玄伸手要拆开瞧瞧,被方秋棠一巴掌拍开。
“说了你也不懂,一会看就是了。”方秋棠更神气了。“这东西我还没有弄周全,本来不打算拿出来的。”
“本来想跟你们到了盛京。研究明白了,再给你们一个惊喜,只是现下情况紧急,也顾不得那么许多了。”
说着,方秋棠就把宋玄拉到了后山深处。
他一手拎着他那古怪的包裹,一手还拿着火折子,一脸的认真。
宋玄不晓得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记得上次他露出这样慎重的表情,还是弄出鬼火的时候。
方秋棠嘴里念叨着“阿弥陀佛”,将那一包小心地放在一个土堆上,不知从哪摸出一根线来,用火折子点燃了,随即像是被烧着尾巴的兔子似的,拉着宋玄跑的远远的。
还不忘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你做的这是个炮仗?”宋玄忍不住问。
“什么炮仗!都说了这是炸药。”方秋棠抱怨了一句。“你现在还不知道厉害,等你知道了,一定会对我崇拜的五体投地的。”
“不过也不知道……”方秋棠自己嘟囔着后面的那句话,消失在了巨大的响声中了。
伴随着巨响的是冲天的火光和气浪,泥土与木片被掀起。原来在炸药旁边的老树硬是被炸出了一个窟窿,地上也出现了一个圆形的坑,宋玄看的张口结舌,一脸的震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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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秋棠灰头土脸地从树后头爬出来,还忍不住自卖自夸:“怎么样,厉害吧。不是我说,你能认识我,是你的福分。这天底下,你能找出第二个做出这玩意的人,我跪下给你磕三个响头。”
宋玄盯着那泥土坑半天,半晌才说出一句:“你若是早些弄出这东西,咱们怕是能捞上更大一笔。”
方秋棠本想唾弃他鼠目寸光,可自己琢磨琢磨,好像似乎也的确是这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