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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玄看着一室的狼藉,忍不住沉了脸色。
到这一步,他如果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怕就是一个傻子了。
桌子被砍翻,茶盏碗碟落了一地,破碎的瓷片混合着点心渣,瞧着一片狼藉。
宋玄捡起地上摔破了的茶壶,只一眼,就确定了姬云羲耍的把戏。
教会徒弟,饿死师父。
这句话真是一点都没说错。
宋玄抿了抿嘴唇,表情愈发的凝重,到窗边吹了声口哨。
一道白色的影子从窗口飞跃进来,绕着宋玄的小腿不断摇着尾巴。
“二狗,这次得靠你了。”宋玄念叨了一句,把姬云羲脱下的外套放到二狗的鼻子前,揉了揉二狗的头。“带我去找他。”
二狗听懂了似的,点了点头,从窗口跳了回去。
二狗的嗅觉似乎比寻常的狗都要灵敏,宋玄让他帮忙找人找东西,似乎从没有出过岔子,这次也是沿着姬云羲逃离的原路一路找去的。
姬云羲留下的痕迹早就被追兵的车辙、马蹄印所掩盖了,但是宋玄仍能看出,这就是他们最初规划的,本应由宋玄来走的那一条路。
宋玄的心更沉重了几分,这次的计划本就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他自己都没有毫发无伤的把握,对于姬云羲来说更是凶险万分。
他忍不住担心姬云羲目前的处境。
宋玄正步履匆匆地向前,忽得听到身后一个傲慢的声音:“宋先生,这是往哪去啊?”
他转头一瞧,正是钦差带着数名官兵,举着火把刀剑,在林间搜索。
“阿羲……殿下呢?”宋玄目光一亮,面上浮现出了一丝急切来。
“这就该问宋先生你了,”那钦差目光冷漠,甚至浮现出一丝恶意来。“你可是一直与殿下在一起,如今官驿遇刺,殿下失踪,你却毫发无伤。宋玄,这你要作何解释?”
宋玄听了话便晓得,这钦差一直没找到姬云羲的人,便有些慌了,正急着找人来担罪责呢。
这些日子他受了宋玄不少的气,本就心里不平,现在遇见了宋玄,就忙不迭地把这帽子扣到宋玄的头上去了。
若是平日,宋玄倒也不惧他,只是现下紧急,还不知道姬云羲那边是何等样的情形,宋玄哪里有心思跟他废话:“某也在寻找殿下的踪迹,大人若是忧心,不如与某同行。”
“谁知道你有什么阴谋诡计,”宋玄话音未落,那钦差已是满脸不耐的吩咐左右:“来人,先把他给我拿下再说。”
说着,几个官兵就听命上前,竟对宋玄动起了手。
宋玄劈手夺过一把官刀,招架了两下,焦躁到了极点,勉强稳住心思辩解:“现下三殿下安危不明,大人不如先找到殿下,再定某的罪不迟。”
“本官如何行事,还要你一个嫌犯来教导不成?”那钦差见他拿姬云羲来压自己,反倒更生怒气。“还磨蹭什么?给我拿下!”
宋玄见说不通,目光竟有些阴沉下来。
他虽略通些武艺技巧,却终究不是什么高手,如今被几个官兵夹击,更是难以脱身。
实在没了法子,他便“铮€€€€”地一声抽出刀来。
钦差面色大变:“宋玄,你敢动手!”
他只是心里虽对宋玄有怨怼,却不认为他有本事暗害姬云羲,笃定他是个狗仗人势的软包子,才想先捉回去再说,哪想到宋玄竟抽出刀来要跟他动手。
宋玄瞧准了一个空档,反手从几个官兵后头捞出了钦差,将人一把扣住,刀架在他的脖子上,威胁道:“都滚开!”
那钦差这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忙大吼:“宋玄!我可是圣上指派的钦差,你敢€€€€”
“我没什么不敢的。”
冰冷的刀刃压在钦差的脖子上,宋玄的眼瞳乌沉沉的一片,看不到一丝光亮,与他平日的随性温和大相径庭。
“大人,某一介布衣,没什么可畏惧的。”宋玄嘴唇动了动,在钦差的耳畔低语了几句。
只有他们两个能听清楚这对白,但所有人都能看到钦差的脸色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苍白。
“你……你……”钦差瞪大了双眼,瞳仁骤缩,仿佛在面对着什么难言的恐惧。“你怎么会知道……”
这是宋玄曾见过无数次的表情了。
震惊、回避、恐惧……甚至憎恨的神态。
宋玄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轻松,反倒愈发冰冷空洞,仿佛一个黑色的漩涡,将所有的情绪都吸纳其中,绞得支离破碎。
“大人,劳驾放行。”
宋玄放下了手中的刀,擦着钦差的肩向前走去。
钦差仿佛已经傻了,木呆呆的站在原地。
有官兵似乎想要上去阻拦,却听见那钦差喃喃了一声:“让他走。”
“大人,这……”
“让他走!”钦差低吼一声,脸上的表情愈发的扭曲。
宋玄没有理会身后的钦差。
对于钦差的仇视,他原本就没放在心上,说实在的,他们这样的八门中人,最是容易让人轻贱的。真要记恨,哪里记恨的过来。
尤其是宋玄这样要与人周旋的行当,没有唾面自干的胸怀,只怕也做不得四方城的宋先生。
让这人关上一关,审上一审,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现在的他不能被阻拦在这里而已。
他要赶到姬云羲的身边。
第72章 野心
方秋棠已经有些恍惚了。
从姬云羲完好无损地将人带过来开始,似乎这个人就开始变成了一个样子。
张狂的挑衅,利落地将高出自己一个头的男人抛尸崖下,甚至看着爆炸笑得甜美。他一直在怀疑眼前的人到底还是不是他认识的那个总跟在宋玄屁股后头、鹌鹑似的病弱少年。
他早有预感,宋玄这个捡来的弟弟是个狠角色,季硝也曾私下跟他说,三殿下绝非池中之物。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三殿下,会是这样一个人物。
他踉踉跄跄地从林子里跑出来,看着一地的断肢残骸、被炸得不知是死是活的人。
一时之间,竟不知道是姬云羲给他的冲击更大,还是眼前的一切给他的冲击更大。
“我……这些人……”
姬云羲被爆炸的气浪波及,脸上头上都是土屑碎雪,身上自己和别人的血迹混杂在一起,狼狈到了极点。
盯着方秋棠的眼瞳却明亮如寒星。
“你早就知道的。”他说。
方秋棠竟说不出话来。
没错,他早就知道的,他从将炸药弄出来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的。
这些炸药是比所有兵刃都要锋利的凶器。
它会带走越来越多人的性命,甚至会成为这个世界最恐怖的噩梦之一。
但是他还是将这东西拿了出来。
当初宋玄问他,弄出这东西是为了什么。
他说了谎。
“你原本想把这东西给谁?我二哥?还是我大哥?”姬云羲用脚踹了踹地上毫无反应的一具身体,神态恣肆又慵懒,竟有几分宋玄的影子。“还是……你想干脆送给椅子上那位?”
“我没想好。”方秋棠难得老实地回答问题,连个多余的脏字儿都没有出来。
“所以地上的这些,你也没想好?”姬云羲露出讥讽的神色来。
他的确没有想好,他甚至连自己的前路都没有看清。
但他看得最清楚的就是自己的野心。
尽管他和宋玄好得能穿一条裤子,在野心这一方面,他与宋玄的闲云野鹤是截然不同的。
宋玄一声半仙儿不是白叫的,那当真是赤条条来去无牵挂的典范,当年小宋先生的名头在四方城如日中天,换了个人怎么都该有所留恋的。
纵然宋玄不喜经营,但混做四方城的一方土皇帝,总是不难的。
但宋玄这个人,就是头也不回的走了。说着要去游历四方,上午与他吃了一场酒,下午就拎着包裹潇潇洒洒出了城门,连滴眼泪都没有洒。
有时连方秋棠都有些羡慕他。
毕竟自己就是根本躲不开欲望的人,有了一就想要二,有了二就想要更多。
这次他追着宋玄过来,一则是放心不下,二则是想给自己另谋一个前程。
他留在四方城扑腾得再狠,也无非是回到先头多年经营的状态,尚且有季硝辖制着,总归不够痛快。
但盛京就不一样了,他有脑子,就有路子,还能弄出炸药这种惊天动地的玩意儿来,届时为官也好,经商也罢,总不会比前些日子更差了。
但也就是一场意外,才会让这东西提前暴露在了宋玄和姬云羲的面前。
也让他亲眼见证了这些后果。
“你后悔了?”姬云羲看着他的神情,就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方秋棠脑子嗡嗡得乱成一团,竟脱口而出:“我后悔什么?后悔把这玩意拿出来,弄死了这么些人,却让你活下去吗?”
“要不是宋玄的面子,老子管你什么皇子不皇子,早该让你去死了才是。”
“再说,这些人本就是冲着杀人放火来的,死有余辜,老子这是做了好事€€€€”
他的声音越来越高,却带着微微的颤抖,仿佛这样就能掩盖他的心虚,和那不断打起的退堂鼓。
姬云羲嗤笑一声,转头撕下袖口的一块布条,为自己开始包扎。
方秋棠的声音却戛然而止。
“人命关天”四个字还是太过于沉重,让他忍不住想要退缩和回避。
“我……”
方秋棠到了嘴边的话,却被横冲出来的二狗打断了。
“嗷嗷嗷!”